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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海利突然生起大病。
这病来到莫名其妙。
阿莱茵甚至不知道原因。
昨晚他去威海利房间道晚安,对方房内温度和他那间相同,窗户紧闭,窗帘放下。当时威海利泡了个热水澡,浑身上下冒热气,裹着浴衣,头发湿漉漉的。
他还特意告诫。
骆发男人在年轻哨兵的监视下不情不愿地吹干头发钻上床。
应该没有半夜掀被子的习惯。
阿莱茵回想在木宛星球的情景。
此时男人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紧紧攥住被沿,手指冰凉,额头发烫,呼吸声重。阿莱茵坐在床边,满脸担忧。他费力松开威海利攥得发红的手,双手握住,希望能传送点温暖过去。
今早去敲门时里面没有任何动静,阿莱茵心生疑惑,急匆匆地去前台借备用钥匙。在服务员的帮助下打开房门,所见画面让在场人都异常震惊。
犹如废墟。
破碎的花瓶,撕裂的油画,凳子东倒西歪。
威海利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白色被子平躺盖住,宛如入殓。
阿莱茵惊慌失措,幸亏赶来的泰伦夫控制住场面。
被发现的威海利脸上背上都是汗水,头发湿透,眉头紧皱,表情痛苦。
阿莱茵愧疚不已。
他在隔壁房,却没有丝毫察觉,昨晚睡眠安然。
这样还不如呆在一块凑合过一晚上呢,起码对威海利的动向可以了如指掌。
阿莱茵闭起眼睛,轻吻了下威海利凉如冰块般的手指。
“阿莱茵。”泰伦夫走进来,“刚向蔷薇帝国报备了,他们说会尽快派医生过来。这个星球虽然人群混杂,可医生却极少,保镖出去寻找,他们见是别的星球都不愿意来。”
“谢谢你,费舍先生。”阿莱茵虽这样说,视线却不离威海利,“我表示抱歉,明明你是雇主,我们却给你添麻烦。”
“别多想,好好休息。我同你们一样,这个星球实在不适合久呆。”
阿莱茵点点头,泰伦夫无声离开。
*
临近下午,阿莱茵打开窗户通风,把窗帘放下挡光。
他坐回床旁的椅子,今天天气很好,太阳并不刺眼燥热,凉风徐徐,四周被温和的白光笼罩,让人不觉心情也变得舒畅。
威海利表情总算和缓了些。
整个早上都在不停冒汗,阿莱茵慌忙为他擦汗,还时刻注意让被子保持温暖。
中途泰伦夫的保镖强压了一个蹩脚医生来,医生看完后缄口不言,只战战兢兢地开药单为威海利输液。阿莱茵想要阻止,不清楚开了什么药,又害怕威海利的病情恶化。
现在看倒还算起了点作用。
阿莱茵慢慢倚上椅背,一时放松,倦意席卷而来。
一早上的惊吓,整个上午尽心尽力地照顾,神经紧绷。
阿莱茵逐渐眯起眼睛。
白色,艳白,窗帘被吹得上下摆动,光影交错。
系在窗栏上的紫色风铃被风吹得发出一连串轻脆声响。
一只猫自墙角出现,不是从窗台或哪里跃进来,而是凭空出来,身体先是淡薄,如水纹泛起,最后清晰深刻。纯白的毛,富态的体型,被压得显得又短又滑稽的小腿。
麦克,是麦克亚当,他的精神体。
阿莱茵惊讶,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清醒了,可身体还陷入沉睡,阿莱茵回看,椅子上的人一双眼睛还紧紧闭住。
麦克一路撒欢地跑到身体面前,歪起头,叫了声甜腻兮兮的喵。
印象中,麦克并不会这样对他撒娇,总是拘谨,因为深知阿莱茵不喜欢它。
不喜欢没有用处的精神体。
可在这里,麦克表达出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们在一起相伴了十几年,是最交心的好朋友。
不,阿莱茵否定了这一念头。虽然麦克是在十一岁他觉醒时就出现——精神体是每个哨兵向导觉醒的特征——可他由于太过嫌弃,极少让麦克出来瞎晃。
他们相处时间非常少。
不会这样亲密。
白光中的麦克回头又对沉睡的威海利叫了一声,仿佛在安慰他。
接着,麦克亚当开始顺着阿莱茵的裤腿往上爬。
这种古怪的感觉像是昨天在大厅内,有东西极其害怕地躲在他腿后一样。
——为什么害怕,是因为那位科学家,泰伦夫的视线一直追随。
那个男人看到了什么?!
麦克笨拙地往上爬,爬到一半没抓稳。结结实实屁股着地,一声惨叫。
阿莱茵无奈地微笑,想伸手捞起它,身体纹丝不动。
麦克甩甩肥脸,起身继续爬,这次终于顺利,它来到阿莱茵的大腿上,来回走了几步,选择一个合适的位置,趴下,盘成一团,闭起眼睛。
像个雪白的大丸子,阿莱茵想摸摸它的头。
麦克动了下耳朵,好像感受到了,喵了声。
阿莱茵的脑袋里忽然传来柔软的声音,与和煦的气候温柔的白光混杂在一起,如入梦幻。他听到它说,别害怕,没事了。
好温暖,从腿上传来麦克的温度,好像在茫然无措中陷入了一个怀抱。
阿莱茵轻轻嗯了声,闭上眼睛。
*
阿莱茵猛然惊醒。
眼前一片黑暗,已经入夜,夜风吹到脸上,冰冷。
风把窗帘吹得往两侧飞去,窗户大敞。阿莱茵皱起眉,起身,椅子发出咔吱声响。奇怪的睡姿造就了身体的僵硬,阿莱茵痛苦地转动脖子。
关紧窗户,拉好窗帘,床上的威海利仍然在睡。
阿莱茵走过去点了下脸,凉凉的。估计是被刚才的冷风吹得,他反身去寻毛巾。
墙角正好对准,让年轻哨兵恍惚想起刚才的梦。
那只白猫,他的精神体,麦克亚当从这里面冒出来。
阿莱茵皱起眉,走上前蹲下来伸手在那一块来回晃了晃,什么也没碰到。又奇怪地回过头,窗栏上光秃秃,从没紫色风铃的影子。
阿莱茵纳闷,这时,门发出嗒的一声,轻扣在门框上。
谁?
他急忙追过去,拉开门,拐角只有穿西装的高大身影快速闪过。
泰伦夫的保镖!
昨天接过的那张房卡还在,近乎是随身携带。
阿莱茵看向躺在床上的威海利,下定决心。
重新打了热水浸湿毛巾,扭干,给威海利擦了脸和手。调整被子,压低照明台灯,再三确认,才稍有安慰地走出房间。
我只是离开一会,应该不会有事吧。
心里打鼓,脚下却没有停。
阿莱茵拿出房卡,光滑表层贴了一张小纸条,所处位置是在最顶层。他走向电梯,远远就看见穿着制服的服务员站在那里挥手阻拦。
“先生,电梯坏了,我们的工作人员正在维修,很抱歉为您带来不便,请走右手边的楼梯。”
阿莱茵张望了下,看见里面有一团穿工作制服的人,蓝色帽子压得极低,遮挡五官,留下黑沉沉的阴影。
不疑多想,顺着服务员的指示,走上楼梯。
*
在没走之前,阿莱茵以为这会很简单。
可这些楼梯层层旋转,一步一步迈上,却像永远触及不到重点,让人几乎头晕目眩。不知耗了多少时间,阿莱茵不禁懊恼。
好不容易来到顶层,顺沿长廊,一间一间对着门上的号码。
等转过弯,阿莱茵就知道不用再对,面前倒数第二间房,两个黑衣保镖站立在那,尽忠尽责,巍然不动。
泰伦夫坐在内屋的布艺沙发上,手里晃着一杯红酒。
门被敲响,黑衣保镖陈述对方已到。
泰伦夫应声,门打开,阿莱茵被允许进来。
泰伦夫微笑,放下玻璃杯:“你来了。”
“你都叫保镖来提醒我了,费舍先生。”
泰伦夫:“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叫的,我只是说去看看艾德先生有没有空,如果他还在全心全意照顾那位唐恩先生,就不要打搅了。坐,阿莱茵。”
那架势,哪是不要打搅,根本就是要趁他没发觉强行压上楼。
阿莱茵不悦。
泰伦夫很有礼节地摊开手,手面朝上,指示旁边的单人沙发。
阿莱茵应声而坐,背部挺直,再柔软的表层也生生坐成了要故意虐待人的硬板凳。
泰伦夫:“要喝什么?”
阿莱茵:“不劳费心,费舍先生,这次来拜访,我的确有一些事情想问你。昨天在房间外……”
泰伦夫伸手阻拦,看了眼外面。
保镖会意,关上门,从外面锁上。
阿莱茵一下站起:“什么意思,费舍先生?”
“别介意,阿莱茵。”泰伦夫伸手拿出另一把钥匙放到桌面轻轻推向他,“不用担心,我只是不希望谈话的时候被打断或者是……被什么人偷听。如果你不想继续,随时都可以离开。”
阿莱茵看了眼桌上古铜色的钥匙,又看向泰伦夫满是笑意的眼睛,最终妥协,坐回原处。
*
威海利从昏茫中醒来。
不知道时间,床边的台灯开着,暖黄的灯光晃着眼睛发花。
他缓慢地起来,全身乏力。
身上衣服被换成浴袍,腰带没系紧,领子大打,露出一片很白的胸膛。威海利胡乱拢好,捏着眉头,闭着眼睛叫阿莱茵。
他记得是阿莱茵在照顾,头痛欲裂间想要喝水却完全醒不过来,全身发烫,睡意沉沉,这时有人托起他的脖子,动作轻柔地一点点把水喂进去。
威海利片刻清明,感慨对方的善解人意,迷瞪着一双眼睛望过去,先看到的是灰灰的像是土壤的头发,让他恍惚想起那盆被放在窗栏上的小苍兰。
叫了几声没人应答,威海利才睁开眼,窗帘紧闭,房内除他之外并无他人。
热感在渐渐消散,可杂音还在耳边萦绕,如同狼哭鬼嚎。
威海利的身体早已被战争腐蚀个透顶,借由首席向导的称号还可以唬唬过往人,可一到这种毫无秩序人员混杂的地方就完全招架不住。
昨夜突如其来的爆发把他从睡梦中生拉硬扯出来,从阿莱茵那儿借来的丁点安慰丝毫不管用,头像有个大铁锤一刻不停地敲打,各种悲苦的愤怒的人声钻进耳朵,威海利有瞬间以为会猝死。
他直躺在床上,放弃抵抗,汗水流得迅猛。
门把无声地向下扭,没动,过一下钥匙插|进,旋转,锁片缩起发出咔哒一声。
威海利听到:“阿莱茵?”
推门的动作迟疑了。
威海利忽然觉得不对劲,从另一面下床,脚一触地板就软得直想往下陷。
好不容易停下的汗又顺着额头流下来。
真累啊,他都想直接高举白旗了。
威海利死死盯住门。
房间门被快速推开,撞到墙壁哐当巨响。
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冲进来。
威海利抓起被子往他们身上一掀,当机立断攥紧散开的窗帘翻出窗外。
拉环被扯得火速往右飞,因承受不了力道个个崩坏。
冲进来的人挣脱开盖在身上沉重的被子,跑到窗前,拉环被全部扯断,窗帘在空中飘飘摆摆。
还好并不算高。
威海利摔到一棵圆形矮树上,枯燥的树枝划得脸部,火辣辣的疼。
他抬头看向那群还伸头探望的蠢蛋,翘起嘴角。
抓紧衣领,跌跌撞撞地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