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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修琰从宫中出来时,本欲直接往秦府去接妻子,哪料到刚出了宫门,便遇上郑王陆宥恒。
陆宥恒瞧来心情有些不畅,拉着他到了东街的一家酒楼里。
他也不多问,加之自己亦是满怀心事,故而只默默地陪着他饮酒。
“睿儿近来习武念书都认真刻苦了不少,这还多得小皇叔教导有方。”几杯酒落肚子后,陆宥恒心情稍稍好了些许。
“并非我教导有方,睿儿本就是聪颖好学的孩子,加之又有鑫儿一起努力,自然学得便更要认真。”陆修琰微微一笑,并不居功。
“这倒也是,有竞争者总是更受鞭策。”陆宥恒有些唏嘘地道。
陆修琰并不接他这话,近些日子陆宥恒与陆宥诚在朝堂上争得厉害,哪怕目前陆宥恒是占了上风,但期间所受的压力亦并不少。
叔侄两人一时无话,只闷头一杯又一杯地饮着酒。
“小皇叔,若是我……罢了罢了,时候也不早了,小皇婶想必还在等着你,咱们走吧!”陆宥恒欲言又止,最终却仍旧没有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陆修琰或多或少猜得测他想问之事,只见他不愿明说,也不挑破。
两人在路口道了别,陆宥恒自回府,而陆修琰则往秦府去接妻子。
因喝了几盅酒,体内似是烧了把火一般,而马车里又烧着炭,他不禁觉得有些闷热,吩咐车夫驾车跟在身后,自己则是下车缓缓而行。
“……当年临近婚娶之时他都不要你,如今更加不会要,若不是看在你有那么一位王妃妹妹的份上,他连多看你一眼都不会。”语带嘲讽的女子声音顺着寒风飘至他耳中,他皱了皱眉,正欲快步离开,忽又听一个有些许熟悉的嗓音。
“你、你莫要欺人太甚!”他循声望去,认出这声音的主人正是秦二娘。
“你也莫要痴心妄想,秦若珍,这辈子,你注定处处不如我,不管是出身地位,还是日后的幸福平和!”站在秦二娘面前的年轻妇人轻蔑地斜睨她一眼,迈过首饰店门槛,坐上了候在门外的马车扬长而去。
留在原地的秦二娘恨得浑身颤抖,一双杏眸很快便染上了一圈的红。
她愤怒地盯着对方远去的车驾,直到那车驾化作一个黑点再也看不到,她方收回了视线。
端王?眼角余光扫到门外不远处挺立的一个身影,她怔了怔,不由得想到方才那番话,一时冲动,提着裙摆便朝陆修琰快步走去。
“二娘愿为王爷之妾,求王爷成全!”
陆修琰定定地望着她良久,直望得她脸色渐渐发白,这才不紧不慢地道:“你是阿蕖的姐姐,这番话本王便当不曾听到过。”
他丝毫不理会对方越来越白的脸,继续道:“一个人幸福与否,并非由身份地位确定,而是发自内心的平和与安乐,永远不要因为赌气或冲动而作任何决定,尤其是事关终身的决定。”
秦二娘僵直着身子,半晌,唇角苦涩地微微勾了勾,轻声道:“若珍失态,让王爷见笑了。”
是啊,她真是傻了,被人那么一刺激,竟然轻易便将自己的终身许出去,亏得端王深明大义,否则她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四妹妹、见她的爹娘!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要将方才那压抑忿恨的情绪散开,片刻,扬着轻松的浅笑道:“多谢王爷,王爷与四妹妹真乃若珍贵人,当日若非四妹妹迎头痛斥,若珍想必至今还困在那死胡同里。今日又多得王爷一番道理……”
“什么迎头痛斥?”她话未说完,便被陆修琰打断了。
秦二娘略想了想,倒也不瞒他,一五一十将当年被‘秦若蕖’五花大绑拎到山坡一事细细道来,末了还叹息道:“也亏得她想得出这法子,否则今日我还不知怎样呢!”
陆修琰的一颗心却是越来越沉。
原来、原来早在岳梁时凶丫头便已经现身了,他一直以为她的再度出现是与自己成婚之后。
若是她一早便出现过了,为何素岚、青玉,甚至她自己都一直隐瞒着自己?他还记得,在成婚后、在他发现凶丫头再度现身前,他曾经问过素岚是不是自周氏死后,她便再不曾出现过?而素岚给的回答是“不曾”。
如今他才发现,原来所有人都撒了谎,素岚、青玉,甚至秦泽苡都有可能向他隐瞒了此事。
为什么?为什么要独独对他隐瞒?若真论起来,他与凶丫头相识在前,对阿蕖的双面性情亦了如指掌,这一点,青玉想必最是清楚不过,就算他后来是先对傻丫头动了心,可既然他在明知阿蕖性情特别的情况下仍旧不改心意要迎娶她为妻,便足以证明他的诚心,可为什么秦府的这些人仍然要隐瞒他?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心中一直坚信的许多事正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便会倒塌下来。
凶丫头一心想要复仇,她又是那样聪明至极,甚至为了达到目的有些不择手段之人,在周氏主仆等一干与生母之死有关的人物接连无端而亡后,她又怎么可能会坐视不理!以她的性子,她一定会想方设法查个水落石出,可周氏等人的死明明白白地指向了京城,而她那时又远在岳梁……
“她有时行事确有些不知轻重。”他勉强扯起了一丝笑容道。
“也不能这般说,那段时候家里都有些怪怪的,有一回夜里,我还瞧见五弟与素岚奇奇怪怪地从四妹妹屋里出来。”秦二娘蹙眉想了想,又道。
陆修琰心中‘咯噔’一下,连忙追问:“是什么时候?”
“具体哪一日倒也记不清了,只知道是在无色……皇长孙殿下六岁生辰前几日。”
陆修琰脸色几经变化,也正是那几日,秦泽苡终于松口同意了他与阿蕖的亲事。
难道那一晚秦泽苡与素岚是去与凶丫头商量事情?想来定是如此,否则身为兄长的又怎可能三更半夜到妹妹屋里去。
他的心跳一下急似一下,再不敢想下去,心中有个隐隐的念头,真相必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二妹妹,你怎的走这里来了,可真真让我好找……王爷?”秦泽耀的夫人久等不见秦二娘便急急来寻,正要责怪她不该乱走,却在见到陆修琰的身影时止了声音。
陆修琰心乱如麻,无心再理会两人,胡乱地应了一句后要离开,走出数步又停了下来,吩咐长英留下几人护送姑嫂两人回府。
***
更声隐隐而响,寒风敲打窗棂,烛光盈盈,映出床上相拥而眠的一双人儿。
陆修琰缓缓睁开了眼眸,侧头望了望怀中呼吸已经均匀的妻子,略思忖一会,突然伸手往她身上某处穴位一点,以便让她睡得更沉些。
他小心翼翼地将熟睡中的秦若蕖抱离自己,掀被趿鞋下地,顺手便将架子搭着的衣裳扯下,却不知是不是用力过猛,竟将梳妆桌上一个四方锦盒扫落地上。
他连忙弯下身将洒落地上各式小玩意捡起,一一放归锦盒里。这里面装着的多是秦若蕖四处收集的有趣小玩意,特意用来哄无色的。
突然,一块漆黑的腰牌映入他的视线,他拿到手中打量,见上面刻着一个“壹”字。
这腰牌……他的脸色有几分凝重,下意识地望向好梦正酣的妻子,薄唇抿了抿,将那腰牌收入袖中,穿好衣裳后再披上狐皮大氅,轻轻推开了门,迈步而出,整个人很快便融入了夜色当中。
“王爷。”候在大门外的长英牵着高大壮健的骏马朝他走来,见了礼后便将手上缰绳递给了他。
陆修琰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子,骏马长嘶一声,撒腿疾驰而去……
有一件事,他一定要去问个清楚……
质朴简洁的厢房内,坐在长椅上一身素衣的女子神情呆滞,面如死灰。
突然,房门发出‘吱呀’的一下响声,女子仿若未闻,直到耳边响着男子特有的低沉醇厚嗓音。
“常姑娘。”
她愣了一会,一点一点地朝着对方望去。
“端王?”
陆修琰一言不发地望了她片刻,终于,缓缓地问:“你的腿,到底是因了何事而断?”
常嫣又是一愣,竟是想不到事情过去了这般久,他竟会问起此事。
可是,此时此刻她早已有一无所知,亦知今生今世再不可能坦然面对眼前的意中人,故而也不再有所顾忌,惨然一笑,道:“若我说这都是拜你的王妃所赐,你会信么?”
陆修琰又是一阵沉默。
“你有何证据?”
“我没有证据,可是,当年在岳梁,只有她会有动机。因为,她要向我报复!”
“你可认得此物?”陆修琰将手上握着的那块腰牌递了过去。
常嫣接过一看,当即便愣住了:“此物怎会在你手中?难道当年真的是你从阿壹手中救了秦若蕖?”
“救?”陆修琰面无表情。
常嫣早已是破罐破摔,当下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曾经派人暗杀秦若蕖无果之事道了出来。
“我的腿,便是在那回跟踪她时跌落陷阱断了的。可是王爷,我明明是亲眼看到那袭桃红衣裳才跟过去的……”
“王爷,秦若蕖并非表面看来的那般单纯无害,她那样的人,根本不可能真真正正、毫无杂质地喜欢一个人,她瞧中的不过是你亲王的身份与权势罢了。”常嫣到底心有不甘,大声道。
陆修琰垂眸,片刻,声音不喜不怒:“本王自认识她初始,便清楚她是怎样的人,是怎样的性子。世间上,任何人心悦一个人,总会是因了对方身上所拥有的某一特质。身份与权势,那本就是本王与生俱有的一部分,她看上这两者,亦等于是看上了本王。”
常嫣陡然瞪大了眼睛,满目的不可置信。
陆修琰将藏于身上的匕首扔到她跟前,冷冷地道:“你几次三番欲害吾妻,本王若是饶你,枉为人夫,你若是知趣,自当自刎,本王或许能放你常府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