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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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珩掏出袖中的金怀表,看了一眼时辰,他们出来也有半个时辰了,再不回席上,众人也该起疑了,遂提醒林海道:“父亲,咱们出来也有些时候了,该回席上了。这和尚说的话,父亲不妨跟老太太、太太们商谈了,一则内宅的事,咱们不便多说,二则,老太太经过的事情多,人情练达,许是有好主意呢?”

    林海觉得林珩此言有理,他母亲一个寡母,能在外人的谋算中护着他长成,不说睿智,定也是个有大心胸大主意的。况且女儿家的事,由祖母、母亲照看教养,才是正理。打定主意,便暂且将此事置之一旁,且带着林珩回席上宴客。林海一进屋便自罚三杯,“来迟了。诸位多多海涵。”众人见他连喝三杯罚酒,喝了声彩:“豪气!”因是至亲,便不挑林海的礼。

    众人心眼明亮,皆是名利场混过一段时日的人,估摸着林海家里许是有什么事。需要家主出面应对,当不是小事,不过见林海回来时,面色从容、言笑晏晏,应当是处置妥当了。便不放在心上,接着饮酒看戏。再看了两出戏,众人酒也够了,遂道:“酒够了,不能喝了,咱们吃饭罢!”

    小厮们又斟满酒来,大家饮了一巡,才端上饭来。大家吃了饭,漱了口,散坐喝茶。坐了一回,大家谈些闲话,贾政的爱妾赵姨娘养了个庶子,也快要办满月宴了,贾政话赶话儿说起,便邀在座之人到时候赏光喝杯水酒。林海点头应了,庶女洗三贾政这个做内兄的都肯来,日后贾政庶子满月,他这做人妹夫的是必要去还礼的,礼尚往来么。

    林深是个周全人,心思缜密、手腕圆滑,贾家是林家的姻亲,他们这一房也不妨把贾家当做正经亲戚走动。不但是贾家,秦家也要一视同仁才好。林深遂应了贾政的邀请:“那日若是部里无事,我必来的。”因着在礼部做个正六品的主事,皇家但凡要选妃册妃、选女官选公主陪读是绕不开他们的,内廷有什么动静,他们必是最早知情的。

    因而说起遴选女史一事,“圣上已定了章程,九、十月间便要宫选,不单皇后处要添两位女史,连吴贵妃、柳贵妃、庄贤妃处都要添彩嫔和昭容。”贾政一惊,不免想起贾母逼他送女儿入宫一事,如今连教引嬷嬷都请来家中教了女儿两个多月了,心里不免慌张起来,急忙问道:“定了什么章程?几时明文发下圣旨来?”

    林深见他着急,忽而想起贾政家中有个适龄女儿,与他的长女芳芸是闺中密友,芳芸是已定亲的,不在待选之列。故而林深只将这事当做谈资,如今闲聊时,便随口说起,反正旨意一旬之内就下来,消息灵通的人家早就知情了,没甚不可以告诉贾政的。林深随口说道:“因内宫宫女多是民女出身,愚钝昧知、粗苯无才,不能体察上意,时常误事。陛下虽恼之,但因宫女也是陛下子民,只是未经教化才显得愚昧无能。陛下才想着从书香门第中选择知书达理的女子进宫当女官,一则书香门户出来的女子,忠孝贤淑、才德兼备,必当能体会上情、辅佐內治,二则也可教导宫女,令其识礼明德,为圣上分忧。”

    贾政本不耐林深长篇大论,奈何人家颂圣,不好打断,只得将喉间的疑问咽了下去,又听他说:“圣上体仁厚德,不愿劳民伤财,遂定京畿及直隶五品以下七品之上的官宦人家女儿,尚未定亲聘人的,皆要赴京参加宫选。又因征采才能计,故而此次宫选仿府试举秀才例,要考校才能诗书。我们部里的郎中、员外郎、主事家中有女儿的都在参选之列,如今都在忙着准备,旨意大约过几日也就下来了。”贾政慌张失色,他女儿尚未定亲,此次必定要应选的。

    林海见贾政失态,不免寻些“陛下圣明,降不世隆恩”之类的话来点醒贾政。心里不愿女儿参选是一回事,流露出行迹又是一回事,若叫有心人见,不参他个“不尊皇命,心怀怨愤”之罪不算完。贾政听了几句,才听出林海的深意,忙将脸上的神色掩饰过去,笑着将话圆了回来:“鄙人侥幸,竟有一女得蒙天恩,可去宫选。若能朝夕服侍宫中贵人,也是全家的福气荣耀。”

    心内却叹了又叹,元儿宫选,已成定局了。俱怪王氏那浅薄妇人,至今不曾给元儿定下亲事来,闹得如今进退失据。如今急忙订下婚事是行不通的,不说纳采、问名、纳征皆要挑吉日,没有个三五个月的功夫甭想订下来。就说为了避开宫选定亲,未免有不敬陛下有违圣命之嫌。贾家但凡有了嫌疑,圣人宽怀大量,虽说不会计较此类小事,但贾家也怕给圣人留了坏印象。

    贾政心神不属,坐了没一刻钟,便起身告辞了。他要走,旁人也坐不住,纷纷起身告辞。林海稍稍挽留,见众人去意甚坚,将众人送到了院门口。众人忙让林海留步,不必远送。林海便命林珏和林珩代他将众人送到二门。林海站在门口望着众人去了,才招手一个小厮到跟前问话:“去老太太那里瞧瞧,看那边客散了不曾?”

    林母这边客早就散了,她相识的老诰命老王妃,今日是不曾来的,小一辈的女眷又太过恭敬待她,倒闹得不自在,因而不曾留人说话。贾敏这边也散得早,她身子不大好,坐一阵就倦了,女客们酒量又浅,故而倒是散得比男客这边早。林海进来时,贾敏、秦氏、邹氏俱围着林母讲话,屋内一片欢声笑语,林海也不自觉地跟着笑容满面。

    众人彼此厮见过,坐下喝茶。林海也不避着邹氏,把那和尚的话当做话本儿说给众人听了。贾敏最是挂心黛玉,听得此事,一颗心如同在油锅里煎炸似的,气道:“哪里来的野和尚,满嘴胡吣,疯疯癫癫,老爷竟也信他?咱们姐儿生来就是有福气,若是个没福的,怎么会投到咱们家来做姑娘?”旁人听了这话犹可,林母频频点头:“正是这话呢!”但也不好大肆夸赞自家。

    秦氏也帮腔道:“姐儿可是花朝节降生的,一出生便百花齐放春暖花开,这可不是一般的来历,还怕姐儿没有福气不成?”贾敏看了秦氏一眼,这话说得真是动听,不过细想想,黛玉落地时,园里的几株芙蓉花正巧开了,黛玉莫不是花神转世?邹氏正巧说道:“可不是么?姐儿出世,我是亲见的,那日我从园里经过,水边的芙蓉花开得正好,我还引老太太去瞧了呢!”

    林母也记起此事,拍手笑道:“可不是么?我本来还想着摘朵开得最艳的花儿来供佛,还是张嬷嬷劝我,这花儿必有应照,无端离枝,恐怕不详,便不曾摘它,还在园里祭了一回花神。如今想起来,这芙蓉花不正应对着姐儿么?”这也是当人祖母、母亲的常理了,自家女儿被咒不长寿,自然是不能认的,不但不能认,还要找到种种由头来驳斥辩论,皆是出于爱子的一片心意。林海见她们越说越神异,心里也在犹疑,眉关紧锁,愁道:“既如此说来,那和尚的话竟不必信了?”

    他这一问,林母也踌躇了,她是极不愿承认自家孙女是个早夭的命儿,待要不认,又怕若是应了,只怕儿子儿媳心里存了怨愤,连她也觉心痛,好好的一个孙女儿,若是误了,真真可惜!寻思了一回,才开口道:“这和尚说的话儿,前一条‘不听哭声’是极易的,姐儿在家里,父疼母宠,咱们凤凰蛋一样地宝贝,断是受不了委屈的,后一条‘不见外姓亲友’,极难,若是照办,只怕害了姐儿。”

    林海不谙内宅事务,忙追问道:“儿子只知道这事极难,倒不知道里头还有这样大的关碍在。”林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道:“亲友作何解?亲戚朋友也。那姐儿便是不能见外客了,只好拘在闺房里。咱们家相熟的这些亲友,都知道家里有个姐儿,若是人家问怎么不把姐儿带出来见见?一次两次你能找了由头推辞,天长日久,那些小人便要造谣必是你家姐儿有什么不足,或是体弱多病,或是身有恶疾,或是长相丑陋。有了这样的名声传扬出去,姐儿日后怎么说亲?”

    贾敏听林母这么一说,心里更是揪成一团,这世道,女子的名声重于性命,若是背了恶名,只怕说不到好人家,那岂不是要生生耽搁了姐儿?又听林母说道:“咱们自然也能把这和尚的话儿往外头说,为了姐儿长命百岁,所以我们便不让她见外姓亲友。那满城的权贵会怎么看咱们,不会觉得咱们家荒唐可笑?巴巴地把一个野和尚的话奉若圭音?有心人可要问了,怎么姐儿就不能见外姓亲友呢?是不是外姓亲友里有人会害了姐儿?还是有人会克了姐儿?但凡人心里有此种狐疑,咱们家日后怎么见亲友?为着一个外头和尚没头没尾的话儿,便疑心亲朋好友,那亲戚家要怎么看咱们?”

    “一辈子不见外姓亲友,旁人还犹可,姐儿的外祖家难道也不见?若是她外祖母有个山高水长,姐儿为人外孙女的不用前去探问服侍?不用奔丧守孝?若是不去,一个不敬尊长不守礼仪的名头便要落在姐儿身上!外头人的唾沫还不把姐儿淹死,连咱们林家的名声也要坏了!再退一步,哪日我不好了,两腿一蹬归西去了,姐儿不用出来守灵,不用出来答礼?不用送殡么?这可是不孝。不孝是什么罪状?”

    林海见林母越讲越重,不免有些心惊胆战起来,他原不曾细想,如今一想,不见外姓亲友简直比登天还难,又见林母讲了晦气的话,急了起来:“母亲好端端,如何又说到这里去?不行,我得去佛前上炷香祷告祷告。”林海急得都差点磕到桌子,忙跑到后堂神龛前跪了一炷香,诚心诚意地祷告了半日。他母亲方才说的话儿都不算数,佛祖千万不要当真,他宁愿自己减寿十年,也要求得母亲长命百岁。

    林母见林海这样着急,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忙吃了几口茶掩饰。贾敏被林母的话给吓住了,是啊,不必说老太太的事,单她,若是她病了,姐儿能不在床前侍疾,能不出来答谢探病的亲友么?若是她驾鹤西去,姐儿能不出来摔丧驾灵?能不出来灵前哭丧吗?这才是真正的大不孝!只要出来,必是能见到外姓亲友,避是避不开的。

    过了一会儿,林海从小佛堂出来,不悦道:“母亲再不许讲那样的话!不然儿子要恼了!”林母笑吟吟辩解道:“我是怕你不明白事情轻重,故而夸张了讲。媳妇儿,方才提了你母亲,是我的过错,我一会儿亲自去上香跟菩萨说了,都是胡唚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是我老糊涂了。”贾敏原来一颗心都在黛玉身上,如今听林母这么诚挚地道歉,含含糊糊道:“我方才不曾听清。”林母说了贾母,贾敏心底是有些不快,但见后头林母都拿自个打比方了,便知道她是真心为了黛玉着想,是怕他们一时没想到,误了姐儿,便将那点不快丢到东洋大海了,心里还添了一层感激。

    林海也歉意地看了贾敏一眼,才回头对林母说话:“那便不理和尚的话儿了!”林母望了贾敏一眼,见她低头默默思索,问道:“媳妇儿怎么看?”贾敏是断然不能让女儿背上不孝罪名,这比早夭还可怕,便是死也该有个清白的名声。而不是千夫所指,含冤而亡。再说了,黛玉的身子断不到那一步,太医都说了,只要用心调养个十年八年,当与常人无异。沉吟了半晌,再三权衡利弊,才低声答道:“这一条,是绝做不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是怎么了?都不留言?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都不收藏作者,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