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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义忠亲王并未让林珩起身,林珩只好膝行至路边,恭敬地目送义忠亲王车马仪仗远去。待最后一顶红油绢销金雨伞慢慢行去后,林仁才敢去搀扶林珩,心疼道:“我的爷啊,膝盖可痛得厉害,我这就打发人请太医去。”林珩摇头道:“我无事,林大叔且别急,咱们回府里再说话。”周围不少人家都瞧见这里的动静了,想来不要半日,满京城的人就能知晓此事,他可不想给人添些话柄。怎么亲王殿下才罚你跪了那么一小会儿,殿下前脚才走,你们家后脚就请太医去了,这不是怨怼殿下么?
林仁见林珩下了命令,也不好反驳,只怒气冲冲喝骂跟来的小厮道:“你们这群蠢材,都瞎了眼不成,成日里惯会偷懒耍滑,一点眼色也没有,还不快抬轿子来?”林珩心下也觉窝囊不快,因而无心理会林仁责骂小厮随从,恹恹地上了轿子。轿子到了二门口,轻轻地落了地,早有训练有素的小厮平稳地抬起,走了不多时到了垂花门口。这小厮们轻手轻脚地放下轿子退了下去,早有等在一旁的粗使婆子们抬起轿子,一路抬到介寿堂门口。正要抬进院子里去,只听轿内林珩懒懒地问:“可到老太太院子了?”仆妇回道:“刚好到介寿堂门口。”
林珩道:“罢了,轿子就停在门口吧!”碧山早就立在门口等着林珩,忙回道:“老太太想着大爷膝盖疼,命婆子们把轿子一直抬到上房门口。”林珩掀了帘子,淡淡笑道:“礼不可废。如何能在长辈院中乘轿而行?”碧山无法,只得命婆子们放下轿子,打起帘子让林珩出来。碧山伸手去扶,林珩摇摇头,才走进院内几步,就见林母、秦氏站在门口等他,面上还算自持冷静。林珩迎了上去,笑道:“怎敢劳老祖宗、母亲在此等候,孩儿罪过。”林母摩挲了下林珩的头顶,一言不发,牵起他的手走进了屋里。
进了屋内,林母才心疼道:“我的儿,快让我瞧瞧,可疼得厉害?”林珩摇头笑道:“并无大碍。平日里在先生那里习武练剑,早摔打惯了,这可不算什么?”林母听他如此说,愈发心痛,等着丫鬟们掀开袍子,脱了靴袜,散了裤腿,掀开下裳一看,膝盖上一片青肿紫胀,一迭声叫道:“糊涂东西,还不去拿治跌打的丸药来?”
一众丫头围着林珩,打扇的打扇,擦脸的擦脸,奉茶的奉茶,林珩颇有些哭笑不得,再三劝慰林母和暗暗吞声泣泪的秦氏道:“膝盖并不疼,只是看着青肿,明儿起来也就全好了,老祖宗不必担忧。”待碧山手里端着洋漆葵花托盘进来,上头放一丸药丸,并一壶温热的黄酒。林母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道:“把药用黄酒化开了,敷到膝上去。”众人一通忙活,待敷完了药,林母脸上才有了点笑意,问道:“如今也是午饭的时辰了,玉儿也该饿了吧?我这就叫他们传饭。”
且不说,林珩、林母、秦氏三人草草用完一顿午饭,也无心赏什么荷观什么龙船,只默默坐于屋内等候林海消息。林母倒不大担心林海,心里只忧愁今日义忠亲王心胸如此狭隘睚眦必报,连玉儿这样的小儿也能为难,若他日凳上大宝,林家岂不是危矣?林珩倒是从《红楼》中知晓义忠亲王最后是坏了事的,因此倒是不大担忧。只是如今朝中云诡波谲,局势混乱,林海颇难支撑。
只说林海一路疾行,到了文渊阁,只见殿外的内侍们皆战战兢兢,垂手肃立,见林海来了,打帘子的内侍抖着手掀起了帘子,林海整了整衣冠,走了进去,屋内一片凝重肃静,三四个阁臣散座在紫檀书案后,或是批阅奏章,或是分门别类整理奏折。宋芝山见林海来了,松了口气道:“你可来了,圣上催了几次,如今圣上用午膳去了,待午膳毕了,在乾清宫的小书房召见你。”林海微松了一口气,问道:“如今圣上还是震怒?”宋芝山点点头道:“连素日里最喜爱的龙纹玉镇纸都失手摔了。”圣上从来爱惜物件,常言:“宫中物件多出自人力,爱惜物件便是爱惜人力。“若非震怒,甚少拿东西出气。
二人才说了一会话,便有内侍进来宣召:“圣上宣林海觐见。”文渊阁离乾清宫道路甚远,林海随着引路太监往前走,听方才宋首辅隐隐绰绰的口风,今儿乐庆郡王孝期纳妾一事,恐难善了。这乐庆郡王褚烺原是乐安郡王的嫡次子,乐庆郡王并无嫡子可承继王位,乐庆郡王病卒后,今上便琢磨着在宗室诸王子中择一灵慧孝顺之人承嗣乐庆郡王这一支的香火,奉养一生无育子嗣的乐庆王太妃。褚烺其母与当今皇后乃是堂姐妹,为着这层缘故,皇后娘娘在今上面前几番美言,褚烺才侥幸得封王爵。不然按本朝律例,郡王嫡长子封世子,其余诸子无论嫡庶只封镇国将军爵位。谁想这太妃薨逝不过两年,孝期未满,褚烺便背地里纳了妾。
乐庆郡王行一的庶子镇国将军褚焕早就觊觎王位,见褚烺行差踏错,又有人在耳边挑唆,恨不得立时便将褚烺拉下马来。这褚焕倒也谨慎,生怕得罪乐庆郡王背后的义忠亲王和中宫皇后,并不亲身出告,拐了几个弯将此事捅到了宗人府,本想着褚烺如此败坏伦德不忠不孝,罪行之恶劣,品行之沦丧,自然是不能保住王爵。谁成想,这宗人府宗正兴平亲王,虽是今上的皇叔,年高德劭,素来公平正直,也不愿得罪出来为褚烺说话的义忠亲王,将此事含糊混了过去。
褚焕心内大不服气,不由连义忠亲王也怨恨上了,又打听到义忠亲王十分恼火,正命人彻查究竟是何人将此事告到宗人府去。褚焕更是心下不安,再三想了几遍,确信自个行事周全,并未遗下蛛丝马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但心内始终忐忑不安,若真叫义忠亲王查出个究竟来,他岂不是性命难保?正惶惶不可终日,便有人来报,义忠亲王快查到他身上来了。褚焕咬咬牙,想着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如今已难善了,褚烺不是有靠山才如此跋扈骄横、肆无忌惮,不如我也找个不弱于义忠亲王的靠山,将此事捅到圣上跟前去。依着圣上眼内揉不下沙子的脾气,最重孝义的性子,褚烺不死也要脱层皮,义忠亲王也自身难保。
林海虽不知其中全部的复杂内情,但身为御史台的主官,耳目灵通,对此事自然也是比其他官员多知晓些□,也不过是知晓褚烺行贿兴平亲王才免得责罚,褚焕觊觎王位才屡屡行贿兴平亲王重罚褚烺,这二人倒是一场闹剧。只是他都察院职能在于监察文武百官,这皇家宗室的事情属宗人府所管,他一个外人臣子如何好不知尊卑地僭越?五月正午时分的日头十分毒辣,待走到乾清宫门口,林海已是汗流浃背,湿透重衣了。引路的内侍忙进去复命,独留林海一人站立在书房外的游廊上正正衣冠,整理仪容。
只听门内帝王冷冷地说道:“传。”林海被内侍引着往里走去,熙成帝斜倚在榻上,面上冷淡,只眼角眉梢透露出几许怒意。林海恭敬地行了叩拜大礼,熙成帝道:“起吧。”林海谢了恩才站起身来,熙成帝问道:“褚烺那畜生的事你可知情?”林海小心翼翼回道:“臣略有耳闻。”
“说给朕听听,听说满城的人都知晓他的混账事了?”熙成帝的话音凛冽如刀锋。若是无人得知,此事也不必传召林海了,胳膊折了往袖内藏,干脆弄死那个给祖宗蒙羞的畜生也就罢了。偏生此事已闹得满城风雨了,闹个暴毙那是不成了,全天下的百姓可都眼睁睁地瞧着呢?本朝以仁义忠孝立国,偏出了这么个不忠不孝不肖祖宗的牲畜,不是让天下人都看了皇家的笑话么?若此事处置不慎,闹了笑话还无妨,若是动摇了立国之本,此后朝廷还如何教化百姓?
林海将自个所知的内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圣上,熙成帝忍住暴怒道:“此事为何不上禀?你的秘折都是摆设不成?”林海忙跪下来捣蒜一般地磕头请罪道:“微臣有罪”“微臣该死”,心内却暗思这种皇家秘事宗室丑闻,岂能让他一外臣得知?便是知道了,又如何敢说出来?这可攸关皇家颜面,虽说忠君,可谁有胆子揭皇家的丑打皇帝的脸?他如今敢说出来,不过是满京城的人都知晓此事,圣上便是不问他,问旁人也知,因此才据实以告。
熙成帝缓了怒气道:“罢了,你方才说褚焕觊袭王袭才将此事散播出去可有实证?”若说褚烺是畜生,这褚焕也差不离了,这不孝不悌的东西,为着一己私欲竟将此等丑闻传得人竟皆知。林海摇头道:“微臣并无实证,只是有所风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