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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娇娇软软地说:“阿远,要是有一天你发现芝君做错了一件事情,你一定要原谅芝君。”
他笑着答应,可是在时间的消弭中渐渐凉了心。
望着那碗凝血不融的血水,抿唇冷笑。
他的答应,可不包括她红杏出墙怀上野男人的孩子。
易芝君,那个女人,怎么会笑得那样天真而残忍,抱着他的腰,哄骗着他让他原谅她这样荒唐的错误?她哪里来的自信和勇气这么说?是因为他穷酸卑微而她永远高高在上吗?
恨,悄无声息地曼延弥散。
他夺走了她的一切,但仍不满足。他爱上那种在她身上驰骋挞伐掌控一切的感觉,原来将人的自尊踩在脚下的感觉是这样畅快淋漓,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也有向他哭泣求饶的一天。
但上天作证,在他最恨的时候,也从未真正想过要了她的命。
他怎么会容许生命中失去易芝君这样一个人。
她几乎是他漫苦凄清的生命中唯一的一抹桃色,那场桃林盛宴,粉絮游丝,他怎忍心舍去。
傅宁远合掌,脊背弯曲,深深地匍匐在神像面前。
若是世上真有神明,信徒傅宁远愿舍寿,换芝君半生无忧。
青烟袅袅,香火徐徐,众神无悲无喜。
傅宁远面无表情地从蒲团上站起,转身离开,却听得身后一声呼唤。
烟隔飘渺,仿若云端的佛偈。
“施主请留步。”
转身望去,身后站着一个青衣少年,含笑而立,面目慈悲,宛如佛坐莲台。
傅宁远拧眉:“你是……”
青衣少年淡笑,悲悯苍生:“我是渡施主苦厄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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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芝君从混沌中猛地醒来。
她恍惚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处境,问丫鬟碧容:“浩儿呢?”
“小少爷被奶娘接走了。”碧容道。
易芝君道:“让奶娘把浩儿抱过来。”想了一会儿,又道,“让刘管家也过来。”
碧容迟疑:“这……”
易芝君面色一冷:“怎么,我现在连你也使唤不了?”
碧容想起今日傅宁远抱着易芝君回来时脸上焦急的表情,心中一凛,猛地跪下来,瑟瑟发抖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将他们喊来。”
易芝君不耐地挥了挥手,待碧容离开,才捂住胸口小喘。
她苦笑,身子这样虚弱,才说几句就已经开始喘气,看来真的是活到头了。
但至少,请撑到浩儿安全离开这里之后再死。
易芝君,你能为浩儿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碧容让人请了浩儿和刘管家来,心中想了想,又唤了一个丫头:“你快去芝君庙通知姑爷,就说小姐醒了,现在在屋里接见刘管家,要快,在一盏茶的时间之内赶到知道吗?”
丫头点了点头,急急忙忙路过后院,却被石子儿绊倒了,膝盖出了血,脚也麻了,伤得不轻,眼瞧着是无法在半盏茶内赶到了,突然看到假山后头飘过一抹绿影。
丫头急急唤道:“仙子小姐,仙子小姐。”
苏菜菜一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丫头道:“仙子小姐能帮我去芝君庙找姑爷回来吗?就说小姐醒了,现在在召见刘管家,让姑爷回来看看。奴婢脚摔了,怕是一时半会儿赶不到。”
苏菜菜摸了摸水灵灵的脸蛋,娇羞道:“竟然叫我仙子……”
丫头沉默,又道:“仙子小姐帮我去找一找姑爷吧……”
苏菜菜笑得满足,像只偷了腥的猫:“好说好说。”
话分两头。
澜芝阁。易芝君的闺房。
易芝君从花梨木雕翠玉兰浣纱衣橱里拿起一叠厚厚的地契,交到刘管家手里,跪在地上,流着眼泪:“刘管家,您看着芝君从小长大,芝君求您,拿着这些地契带着浩儿走好不好?芝君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她擦了擦眼泪,急忙道,“若是这些不够,芝君这里还有很多银票,您都拿走,只求放浩儿一条活路,芝君自己是无所谓,但浩儿不能这么没了。”
“小姐,使不得,使不得呀,你快起来……”刘管家连忙扶起了芝君,哀痛道,“就算老奴想帮小姐,也没有这个能力呀,现在整个易府都在姑爷的掌控下,老奴的一举一动姑爷都看在眼里,指不定刚刚出了这个门,姑爷后脚就跟来了,更何况……更何况老奴的儿子还在姑爷手里。”
易芝君惨白了一张脸,哭得无助:“那怎么办?我可怜的浩儿该怎么办?他还那么小……”
刘管家到底是看着易芝君长大的,见她面容愁苦不复往昔荣华,又哭得这样凄苦无助,心中的愧疚越发的浓重,猛地跪在地上,一边打自己的脸,一边声泪俱下:“老奴对不起小姐,对不起老爷,当初姑爷给老爷下药的时候,老奴的儿子在姑爷手中,不敢提醒老爷,如今又害小姐受这个苦,是老奴混账,老奴对不起老爷,小姐放心,就算是拼了老奴这条命,也会把小少爷送出去……”
易芝君肩头一震,不敢置信地望着刘管家:“刘管家,你说药……什么药?傅宁远他……他给我爹爹下了什么药?”话未说完,热泪便从眼眶中溢出,簌簌地往下落。
芝君庙。
青衣少年拂手一挥,大堂上方凭空出现的影像慢慢消失。
傅宁远的面色苍白如纸:“不,不可能……那日画舫游湖,御谦怎么会和芝君什么都没做,光是品茶品了一下午?这虚像是假的,我分明听人说,他们之间有苟且……”
“虚像是时间剪影,怎么能够做得了假?”青衣少年笑得悲悯,“那日,易芝君和御谦,的确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所以为的那些,不过是你的自卑作祟而已。”
不,他不相信。
他不敢相信。
若这是真的,那浩儿那孩子……他以后该如何面对浩儿那孩子?
傅宁远眼中有着绝望的凄狂,孤注一掷,死灰欲燃:“那那碗凝血不融的血水怎么解释?若不是芝君背叛我,浩儿的血怎么会和我的血不相融?”
“因为滴血认亲本身就是谬论,你竟然会相信这种谣言而不去相信自己的妻子?你眼睛瘸了不成?”苏菜菜跨过门槛,气愤道:“原来你一直都在怀疑易小姐对你不忠?简直蠢得该死!”
傅宁远眼中似有血泪喷薄:“谬论?滴血认亲怎么会是谬论?《南史》记载……”
“不要和我谈那些没有生命的死书!”苏菜菜一把打断他,“你随便喊十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仆人,割开他们的手指,相互滴于一碗清水里,就知道孰是孰非了!”
澜烟阁。易芝君的闺房。
易芝君听完刘管家的话,流着眼泪,突然发癫似的笑了起来:“我一直以为只有我被傅宁远报复,受尽折磨,原来……原来爹爹也是他害死的?呵呵,他竟然为了燕奴的孩子,害死了爹爹,害死了我爹爹?”易芝君大笑,仿佛是想要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大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数百倍,却流着泪执着地笑着,“我如今也要死了,两条人命抵他一条人命……傅宁远,你好狠啊……”
易芝君噗的喷出一口血,白色的襦裙上染上了点点血渍,犹如血莲盛开在洁白的冰雪之上。
芝君庙。
十个仆人,十只小碗,竟然有六只碗里的血都是相溶的。
但他们分明是知根知底毫无血缘的人。
傅宁远的嘴唇发抖,眼中慌乱,一步一步后退,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古书怎么会出错?古书怎么会是错的?”他茫然的黑眸突然一凝,想起了什么,仿佛是受了伤绝望孤苦的困兽找到了救命的浮木,慌乱仓惶,“芝君,我的芝君,芝君在哪里……”
他转过身,落荒而奔。
“修道之人?”青衣少年,慈眉善目,含笑盈盈看着苏菜菜。
苏菜菜困惑,小子你哪位?
青衣少年笑得温柔:“我是渡苦渡厄之人,何余烬。”
何余烬,名字有些熟悉呢,苏菜菜拧着眉头。
澜烟阁。易芝君的闺房。
易芝君意识模糊地躺在床上,听着耳畔丫鬟小厮们慌乱的声音以及刘管家悔恨痛哭的声音,只觉得一切都离她那样远,她的身体越来越沉,眼皮越来越重。
鼻尖嗅到一丝桃花的芬芳。
大概是真的要死了吧,易芝君阖着眼睛,恍恍惚惚的想。
不然,秋日里,怎么会闻到桃花的香气呢。
她看到那白衣儒杉的穷书生,长身玉立,站在在桃花树下,对着她腼腆温柔地笑。
她听到他温柔坚定的歌声,悠久而漫长,像是一首岁月不老的丝竹乐曲。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末了,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易芝君。
喊得那样绝望凄苦。
是谁呢?
易芝君在混沌中笑了笑,是谁都与她无关了。
世界已经结束,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她跪在佛前,默默祷告:如有来世,易芝君,千万千万,不要遇见傅宁远。
那个在桃花树下为她唱歌的少年,六道轮回,上天下地,再也不要遇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