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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氏母女离开后,张氏还在沉思不语,赵琇见状,就好奇问她:“祖母,您在想什么呢?”
张氏醒过神,微微一笑:“没什么,不过是想些家务事罢了。”
赵琇不信,张氏平日琢磨家中事务,几时有露出过如此慎重的神色来着?她正色道:“祖母心中若有忧心之事,只管跟孙女商议。孙女年纪虽然小,未必能想出什么好主意,但听祖母说说话,多少也能为您分一点忧。”
张氏笑了,拉过孙女在身边坐下:“好孩子,祖母知道你的孝心。”她想了想,觉得家里的事,其实也没什么是能瞒过这个孙女的,赵琇七岁就能帮着想办法,把小长房给赶出宗族,报了昔日杀父弑母之仇,如今还怕她不如那时候聪明吗?
张氏便坦白对她道:“方才听陶太太所言,海傍大坝预备要重修了,朝上还未定下是哪位大人监工。此事原是太子殿下上本请奏的,也许是太子殿下得用的人主理。当年广平王也曾上书促请修坝之事,后来又亲自前来验收,顺道救了咱们祖孙三个。广平王立储,这件事便是他的大功绩之一。如今新太子也有此议,说不定也要依样画葫芦一番,若是一切顺利,往后他的储位就坐得更稳了。我想你哥哥身上已有秀才功名,今秋是必要下场一试的,将来也要走仕途了。若新太子真的要来,是不是该想个法子,让你哥哥带着族人一道向新太子示个好?但又怕京里广平王知道了,心生嫌隙。”
张氏心里也是为难。她知道自己家身上早已打上了深深的广平王烙印,她也感广平王的大恩,并没有另投他主的想法。只是广平王对同胞兄弟极为亲近,他做太子时得用的臣属。如今都全数转到新太子手下了,从前支持他的人,他也请他们转而支持新太子。为了孩子的前途着想,也是为了族人的将来,远在奉贤的赵家二房若有机会向新太子示好,也是件好事。可广平王没把赵家二房推荐给新太子。赵家二房自己主动凑上前,不免显得有些谄媚,但要张氏什么表示都没有,她心里又有些担心。
赵家二房如今渐渐地被边缘化了,远离京城,长年不见皇帝的面,护着他们家的广平王也退出了朝廷中枢。本来还有个爵位,可皇帝仿佛忘记了这回事似的,赵玮虚岁都十五了,他也完全没有让赵玮继承其祖爵位的意思。二房祖孙不指望这爵位是一回事。皇帝不打算把爵位给赵玮,又是另一回事。皇帝若无心照拂,赵家二房就得自找出路,赵玮要走科举仕途,光靠自己或是亲戚长辈是不够的,最好有贵人相护。
再者。小长房虽然被逐出宗族,可赵玦一直拒绝接受宗族的决定,送到御前的奏折,也迟迟未有回音,不知皇帝是个什么想法。虽然在原籍这边,官府文档上已经将小长房踢出了赵氏宗族,可挡不住小长房背后还有颖王府这个大靠山,以权势压人。赵玦一家住在京城,他本人也调回去了,听闻如今在京营任着六品百户。官儿是没升,可人在京里,做什么事不方便?赵家二房却远离中枢,实在是不得不防。
张氏还有些着急,当年已经将赵玦一家有可能为颖王府贡献钱粮之事报给了广平王知道。广平王也不知是否有所动作。如今储位已经落到他亲弟弟头上,他就算是为了他弟弟,也要想办法将颖王府的阴谋公之于众吧?怎么好象没听说京里有大动静的样子呢?虽然她对京中的局势了解不多,但也知道颖王一家如今还好好的,莫非广平王的动作都是私底下进行的?
所有这些担心,张氏没法一一跟孙女说,但也简单扼要地提了一下。
赵琇这才明白祖母心里忧虑的是什么,想了想,便道:“祖母不必太担心,现在还不知道负责修海傍大坝的人是谁呢,等朝廷派了人来,如果是太子那边的人,那咱们身为地方上的大户,还是郡公府,为朝廷多出点力,不是应该的吗?那时新太子自然就知道咱们家的忠心了。如果他本人要来,于情于理都该问候您一声的,您是建南郡公夫人,也跟他哥哥广平王有交情,他只要不是跟广平王闹翻了,就不会不问起您。这都是照礼数行事,谁能挑出错来呢?广平王又是个和气的君子,怎会因为这点事就生气?”
张氏脸色放缓了许多:“这话有理。凡事依礼而行便是了,也不必上赶着巴结。若是新太子不肯见我,又或是没把我们家放在心上,那我们便是再殷勤,他也不会对你哥哥另眼相看的。”
赵琇笑道:“新太子能让广平王如此看重,肯定不会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到时候咱们不必明着说要巴结他,也不必特地让哥哥出头,只管让哥哥扶着您去晋见就行了。哥哥一表人材,又有功名,太子见了肯定要问的,让哥哥表现一下,不必多说什么,太子要是欣赏了,以后也会庇护一二。有了太子青眼,我们赵氏一族也就不怕别人欺负了。”
张氏放下心头大石,道:“一会儿给京里写信,让宅子里留守的人打听一下,到底是哪位大人过来修坝。若是新太子当真要来,也好事先准备准备。”说到这里,她眉头又是一皱:“新太子若要来,跟当年广平王南下还不一样,那时候广平王可还未立储呢。”
赵琇道:“到时候一路上的招待工作,想必是地方官府负责的吧?咱们奉贤这里,自然就是陶大人负责了。这种事肯定要事先打招呼,咱们可以跟陶大人打听一下。”
张氏眉头一展:“方才陶太太还说咱们家自己烧的茶具好,我记得上个月窑上才送了几套器皿过来,有一套荷叶样式的青瓷茶具。既别致,又新鲜,陶太太又恰好喜欢荷花,就把那套茶具给她送去吧。另外再捎上两包茶叶。”
赵琇答应着,又笑道:“既然要送,哥哥的两位先生们那里,是不是也该送一点?眼看着快到中元节了,哥哥八月又要下场,正要请先生们多指点指点他呢。”
张氏微笑颌首:“你说得不错。我几乎忘了,把咱们家的茶叶也送两罐过去,另外添上笔墨纸砚、米面、衣料、棉花等物,再奉上二十两纹银,不,四十两,务必要请两位先生多多用心。”
晚上赵玮从先生那里回来,听说了这件事,特地向赵琇道谢:“多谢妹妹想着,我成天光顾着埋头读书。竟然连这个都忘了,真是该死。”
赵琇笑道:“哥哥只要用心向先生们请教就好,这些事自有祖母与我料理,你不必操心。”又问:“两位先生都喜欢什么样的花纹、颜色?又或是在笔墨纸砚上有自己的偏好的?我送东西过去时,也好照着增减。”
赵玮想了想:“王先生爱竹,把四月里窑上烧的那套青竹花样的器皿全套送过去就行了。咱们家的茶叶他倒不怎么喝得惯,可以送两罐上好的西湖龙井去。至于刘先生,他家境富足,日常用度格外讲究,写字画画爱用雪浪笺,喜用歙砚与曹素功墨,不爱穿花绸锦缎,却喜细软的松江棉布,你斟酌着送就是了。”
这两位先生不是赵玮从前上的学堂里的,而是中了秀才后另外找的。一位是老举人,一位是监生,学问都极好,对赵玮的功课也用心。张氏非常看重他们,因此虽然两位先生的喜好有些挑剔。东西也零碎,赵琇还是答应了下来,不敢怠慢。
倒是赵玮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太过琐碎繁杂了?同窗的师兄弟们也曾为送礼而伤透脑筋,我却把事情都往妹妹身上推,实在是枉为人兄。”
赵琇压根儿就不在乎:“没什么的,我就是吩咐底下人去采买罢了。咱们离松江苏州这样的繁华大城近,自然有采买东西方便的好处。”
“是么?”赵玮歪歪头,“采买还算方便就行,我每常在想,若家里有个文房铺子就好了,想要送先生什么东西都不必烦恼,只管从铺子里拿。”
赵琇笑了:“哪有这么简单?文房铺子也要有货源的,不然里头卖的东西从哪里来?总不能样样都自己做吧?”不过她想到奉贤现在还不是个经济发达的地方,就算街上货品种类丰富了许多,也不是表现在文房用品上,如果真有这方面的市场,开一家小文房铺子也不是不可行的,反正家里每月都要上苏州松江等地采买。这种生意,祖母大概更有兴趣去做吧?
赵玮看着妹妹的神色,有些猜到她转的是什么念头了:“怎么?难道你真要开文房铺子?”
赵琇笑道:“这个还要先看看,只要不会亏本,也不是不能做的。”
赵玮想了想:“如果真要开铺子,倒可以在族里寻位族人帮着打理。两年前被外六房招去做学徒的族中子弟,或因受不了苦,或因家中有难处,如今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回乡了。他们在奉贤找不到事做,又没本钱自己开铺子。年后开始就总有人来问我,茶园是否还缺人,几个月过去,连桃园和瓷窑那边都有人问了。我想着茶园里通共不过是几十株茶树,有蔡先生在,外六房又盯得紧,哪里需要再添人手?桃园也不到百亩,如今的人尽够使了,瓷窑是私窑,只是烧自家用的东西,哪里还用安插族人?不过他们诉苦诉多了,我瞧了实在不忍。就连启轩哥也抱怨过我们不让他去茶园帮忙,害得他只能在南汇港寻生计。若家里真要多开几个铺子,交一两个给他们打理,也是好的。”
赵琇笑说:“这个好办,再有人来找哥哥诉苦,你只管跟他们说,有心要自己开铺子的话,只管开去,本钱可以找我们家借,三五年内,我们只要他们偿还本金即可,不要他们利息。祖母素来好心,也乐意帮助族人,一定会答应的。只是有一点,开的铺子能不能挣钱,要靠他们自己的本事,他们别仗着祖母仁慈,就狮子大开口,又或是借了钱赖账不还。到那时,就算祖母不与他们计较,我也是不依的。”
赵玮大喜:“若果真如此,族人必定又要称颂祖母与妹妹仁义大方了。妹妹放心,如今族里还有哪个敢惹我们二房生气?我明儿就跟他们说去!”
族人们对赵玮带去的消息有什么反应,赵琇还不知道,第二天,赵启轩先上门了。
赵琇问他:“东西都交到那位威尔斯太太手上了吗?”
“昨儿就交给她了。”赵启轩道,“她在县衙后堂抱着东西大哭一场,几乎没晕过去。她看了东西,说其中有一本是她亡夫的日记,里头把她亡夫临死前的经历都写了下来,还有那几封信,她知道谁是她的仇人,就让官府把我朋友给放了。”他犹豫了一下,“她还说,想见妹妹一面,亲自向你道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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