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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事了,斛律光在京城逗留了几天,便又匆匆赶回了边关。他不是京城守将,此次虽然事出有因,但终究是擅离职守,即便高湛不怪罪,他也不能授人以柄。如今的斛律家尽管看起來风光依旧,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些事,终究是和以往不一样了。
因着斛律昌仪的去世,斛律恒伽和高府几位王爷在朝中是愈发的沉默。虽说亲自出手杀了贾德胄,可孝琬仍旧是难解心头之气,每每回府便扎个草人泄泄私愤,至于这草人是高湛还是和士开,恐怕连他自己都搞不清。对于他这种类似小孩子的幼稚行为,孝珩和长恭只是一笑置之,倒是清颜,在心有忧虑的同时出言劝告了几回,眼见效果不大也就不再多言。
时近深冬,天气越來越冷,连邺城都开始有雪花飘落。本该是瑞雪兆丰年的好年景,可清颜的心却是再难以恢复以往的平静,日复一日的焦虑越发明显,最后连长恭都察觉到了。
“颜儿,近來可是有什么心事么?”这一日大雪纷飞,长恭下朝归來,和着清颜在庭院中煮酒赏梅,凝视着热气氤氲中那张清美而飘渺的容颜,忍不住地开口询问。
“这样的天气,黄河可是又要结冰了呢。”为他斟上一杯暗香浮动的梅花酒,清颜叹息了一声,语意却不怎么分明。
眉梢轻扬,长恭接过杯盏,神情却有了一丝明悟:“你是在担心周国又要对齐国开战了?”
“是啊。”将自己面前的杯子同样斟满,清颜轻嗅着馥郁的酒香,眼神也是逐渐变得浓烈起來:“以往周国也只敢在黄河沿岸小打小闹,可今年,有了突厥这一大助力,恐怕他们不会止步于此呢。”说到周国,她的脑海中不期然地,便是浮现出那个人的脸孔。清冷无边,皓美似月,那个心若琉璃般剔透、实则满怀抱负的年轻帝王。宇文邕,他怎么可能,会不好好利用如此强大的盟友呢?
“突厥么。”忆起在突厥的那段日子,长恭心头也是忽地闪现出一双如大海般清澈湛蓝的眼眸。阿史那灵,她如今,该是周国的皇后了啊。如果木杆可汗真的心存远大的话,这样的阵容对阵齐国,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了,近來朝中可有什么重大情况发生么?”挥去那个人的影子,清颜打起精神着力于从眼前的状况中寻找出蛛丝马迹。她知道周国不久就会对齐国开战,而这场战争的主角,会是自己的丈夫。因为不清楚具体日期,她需要有情报來辅助推理。
“重大情况?”不同于一般人认为女子不得干预政事的想法,在朝政上,长恭从來也沒想过要瞒清颜一丝一点,当下便是细细思索了一番,才认真地回答道:“要说重大,唯一沾得上边的,只怕也就我朝将宇文护母亲放归回周一事吧。”
“宇文护的母亲……”清颜想了好一会儿,才隐约记起是有这么一回事。因着北齐和北周之前多有战乱纠纷,不免各占胜场,似乎有一回,就是擒了宇文护的母亲为质,却不想而今竟是要将她放归了。
“嗯。”点了点头,长恭端起手边的杯盏轻抿了一口,继续道:“宇文护曾多次要求我朝归还其母,但之前文宣皇帝强势,一直未予理会。直到孝昭帝继位,这件事才重新放上台面,前几日,皇上和周国使臣彻底达成协议,因此才将她放归。”
“宇文护这是打算和我朝和解了?”黛眉轻皱,清颜总觉得这件事透着点诡异的味道。她是见识过宇文护的狠戾暴虐的,这样的人,会因为他母亲被放还就心存感激,然后和齐国冰释前嫌?
“使臣的意思就是这样的。”长恭偏了偏头,显然也对这件事心存不解:“宇文护已答应和我朝结下和约,从此以后不相侵扰。不过,我看着是有点悬。”
“皇上难道就沒有任何的异议么?”以高湛多疑的性子,沒道理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啊。难道说,这其中还有什么连她都不知道的隐情?
长恭苦笑着摇了摇头,面色却是不大好看了起來:“其实我们齐国现在的状况已是大不如前了,就算皇上不信任宇文护也无可奈何。我们如今,禁不起太多的战争消耗,这人,是不还也得还。还了,说不定还可保几年无虞,不还,那就是立刻开战的结局。”
清颜愣怔了片刻,倒也是领悟了过來,随即也只能抱以淡淡一笑。北齐最为强盛之时,当属高洋执政早期,横扫周边大小势力不说,就连国之境内也是四海升平、国富民安,那时候,放眼中原,只怕沒哪一方势力敢在北齐的铁蹄之下犯险。
可后來,高洋居功自傲,性情大变,不再勤政爱民,却转而沉溺于酒色,奢侈荒淫,大兴土木,暴虐不堪,弄得百姓都是叫苦不迭。似乎,从那时起,原本蒸蒸日上的北齐便开始走起下坡路了。而紧接着,帝位又是接连易主,齐国不动荡便已是万幸,又怎能指望还有进一步的发展。时至今日,大概这北齐的国底都是被掏空了大半,若非还有着斛律光、段韶等忠勇悍将,恐怕连泱泱大国的虚架子都摆不起來了。
“宇文护此人野心之大可并非一朝一日,既归还了他母亲,只怕这战事便是要起了。”一个淡漠的嗓音突兀地自背后响起,在寂静的落雪之中显得格外清晰,倒让正沉浸在彼此思绪中的清颜和长恭骇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却是孝珩。
“有这等好酒好景也不知道唤我同享,长恭,你和清颜可是越來越不厚道了。”身披黑色的裘皮大衣,孝珩缓步走近,待看清亭中围坐暖炉饮酒的二人之时,不由轻笑着调侃出声。
“二哥好兴致,这样的天气还愿意出门。”挪过一个位置,清颜一边招呼挽秋再拿一个杯盏,一边笑着回应他的话。
“孝琬在自己院里陪着娇妻稚儿,我怎么好打扰。想起你们院里的红梅该开了,索性就过來看看,不想却撞见了这么一幕。”在清颜放好的厚实皮毛软垫上坐好,孝珩接过挽秋递來的斟满酒的杯盏,语气幽怨:“唉,可怜我这孤家寡人啊。”
“二哥说笑了,我和颜儿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笑着与他对饮一杯,长恭显然沒有忘记他之前所说的那句话:“二哥如此说法,想必是知道点什么了?”
“呵呵,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家伙啊。”放下杯盏,孝珩也沒有多过卖弄,直接便是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书信:“看看吧,这是恒伽刚刚派人送來的,说是斛律须达自突厥边境紧急传回,让我们早作准备,想必不日皇上那里就该收到正式公文了。”
两人一目十行地扫完信笺,面色却是逐渐变得凝重了起來:“木杆可汗调集了各部精兵,还派人去了周国。”
“沒错。”敛了笑意,同样是满脸沉重地点了点头,孝珩沉吟着开口:“突厥和周国在之前就有联手攻齐的迹象,因着宇文护母亲一事倒是耽搁了下來。而今这番动作算是在情理之中,只不知宇文护会如何决断。”是守约和齐国和平共处还是毁约与突厥联手,似乎,全只在宇文护的一念之间了啊。至于那素來静默无声的周国皇帝,倒是不在考虑之列。
“这样的话就当真是有些棘手了啊。”放下信笺,长恭陷入了沉思,逐渐盘算起周国和突厥联手可能采取的方式。早作防备总比打个措手不及要好得多。
“如果真要开战,规模波及三国,只怕皇上就要派你出战了。”再沒了心思饮酒,清颜看向长恭的眼神变得有些奇异。这大抵,就是邙山大捷的起源了。这一战,她的丈夫,眼前的这个男子,将会彻底绽放出属于他的光芒,历史也会因为他而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仗,会让世人全都明白,战神高长恭,当之无愧!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跃跃欲试呢?”看着那样的眼神,孝珩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满眼警惕地望向清颜:“如若开战,你不会也要参加吧?”
“怎么会呢,二哥你想太多了。”状似莫名地侧头看了看孝珩,清颜心中却是不经意地一动。如果可行的话,她还真想见识一下这史上著名的一战,毕竟,在家等候的日子太过煎熬,她不想一受再受。
“那就好。”这才放下一颗心,孝珩重又喝了一口酒,面色再度变得悠然起來:“偷得浮生半日闲,大战还未开始,我们该过的日子还是得过啊。”
“二哥说得对。”心下思量已定,清颜也是轻松了一口气,当下仰头干下杯中之酒,精致如玉的面容之上便晕染过一抹诱人的绯红,宛若雪地落梅,红白相加,无端地惑人心神。
“清颜果然爽快!”紧跟着一饮而尽,孝珩被她的豪气感染,当即也是有些狂放地笑出声來:“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夕是何夕!來,干杯!”
“干杯!”长恭和清颜笑着应声,三个杯盏顿时重重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鸣响,和着笑声在漫天飞雪中传得很远。
酒香醉人,梅香清幽,红梅白雪,交相辉映。在这方天地之下,似乎外界的一切纷争都已飘然远去。只要内心澄澈,人间何处都可成极乐仙境。
饮罢飞雪,茫然又一年岁,此情此景,斯人相伴,纵然前方刀山火海、万剑嶙峋,又怎挡得住人心的一往无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