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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外头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茗渠“咦”了声,倒了杯茶正要递给书湘,书湘却开了车门,顿时一股热风夹带着细细的沙土吹进来。
书湘眯了眯眼睛,因为是扮作柔平,她便把面纱重新罩上了,探头向外头询问道:“可以下车了么,前头城门开了不曾?”
耳边只有热风吹动的声响,除此外什么回音也没有。茗渠放下茶杯儿,跟着问了几句,可还是没有任何人回答她们。
这实在太不寻常了,书湘隐约意识到什么,可是她不怕,她对前方的城池和城里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戒心,相反的,她特别的期待。
“我出去瞅瞅,你在里头坐好了,”书湘细心地回身嘱咐茗渠,“等我叫你出来再出来。”茗渠应声道是,看着她们姑娘出去了,她也不认为她们一路都这么安全的过来了,临了了在这儿能出幺蛾子。
外头果然是老大的一个太阳,边境的气候就是古怪,要在江南这会儿本该是秋风萧瑟红叶飘飘的景致,马背上不见一路上寡言少语的赶车人,书湘眉心拢了拢,在马前移动了几步,全然不晓得城楼上冰冷的箭羽正在瞄准她。
稍走动几步后换了角度,这一下可把书湘吓坏了,她看见赶车人横倒在马车一侧,胸口心脏的位置插着一只箭,这应是死因无误了。书湘捂着心口倒退数步,死人的脸模样太可怖,眼睛大睁着,一副被偷袭后死不瞑目的表情。
渐渐的,失足落马的士兵们也涌进书湘的视野里,一具具尸体仿佛还是新鲜的,横七竖八,书湘面色煞白愕在当地,脚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连步子也迈不动了。
茗渠听不见声音心里着慌,一急就从车窗里探出头,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被高处的什么闪了一下,打眼一瞧,立时魂飞魄散,只见那嵘城城门楼上不知是何人,弓弦似已拉伸到极致,只消一松手便能毫不费力地取人性命。
而那箭羽瞄准的方向正是——
“小心!”茗渠大喊一声试图提醒书湘,“城门上有人!”
书湘耳际嗡嗡作响,后知后觉地返身往上看,光线太过刺目,她拿手在眉骨上搭了个凉棚,好像能辨认出那人是谁,书湘一霎儿欢快轻松起来,唇角旋出两个甜甜的笑窝。她扬手朝赫梓言招摇,手指柔和白皙,缃色的广袖像极一朵碧蓝天幕里流动不息的祥云。
城楼上,赫梓言瞳孔收紧,他看着那小小的缃色人影心头不期然浮起一抹说不清的感觉,转瞬即逝。弓弦已绷得太久,蓄势待发,他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蓦地提了提唇角,笑得森然。
哈兰尔安排下的人早便被清理干净,单凭突格人这点火候,还不配在他跟前班门弄斧。让公主来又如何,他有法子叫哈兰尔后悔一辈子。
相爱之人死生不复相见,倒要看他还有何精力肖想大懿江山如画。
赫梓言松手,箭羽猝然离弦,霎那间利箭划破气流之声凭空而起… …然而,他唇角的弧度倏地凝住,在将箭射出的一刹那心神俱裂。
好像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手中紧握的长弓从城楼跌下去,如同一具僵硬的尸体坠落。
赫梓言脑中一片空白,他死死看住下头不远处广袖飘摇的人,分明是醉里梦中摇曳千百回的身影,他竟不曾认出来!
那边书湘脸上的笑容冻结住,她惘然,怔怔地看着利箭化作一道黑色的丝线向自己射过来,在她而言是毫无预兆的,书湘惶然地看向赫梓言,眼前却只有一团白色的光影,她什么也不能够看清。
说时迟,那时快,从马车上下来的茗渠不要命地猛推了书湘一把,幸得她这一推,原本笔直射向心脏的箭势偏移开,从书湘肩膀处斜斜贯穿过去——
城门上赫梓言只看见书湘被他射出的箭击中倒在地上,他定定立着,眼前一阵阵发黑,甚至不敢下去察看。边儿上的弓箭手都侧眼看他,等待接下来的指令,是补几箭让下边人死透了还是?
… …
书湘晕了过去,茗渠抱起她半边身子前所未有的慌张,书湘的肩膀都快叫血染湿了,缃色的布料洇满了鲜红的血液,迅速向外扩散,那只箭羽直挺挺立着,随着中箭人无意识地颤动轻轻晃着。
“小…小姐… …”茗渠的声音都在发抖,她在书湘肩膀上一摸立时满手的血,“咱们好容易才走到这一步的,您不是说到了这儿就安全了么,这怎么还要搭上性命了?姑爷确实在城里么,咱们是不是走错道儿进了别的地界?您说说话儿呀!别吓唬我,我胆儿小,我就只有姑娘一个亲人,您去了可叫我怎么办呢——”
她正语无伦次说着,眼角余光里只见一条影子飞速而来,眨眼就到了眼前,茗渠惊喜的“姑爷”二字还未出口,书湘就被赫梓言从她怀里抢了过去。
赫梓言抱起书湘往城里跑,她在他怀里轻的像一块破了洞的布。他胆战心惊,什么也顾不得了,满眼只有她被血染红的半边身子,书湘苍白的唇微微张着,眼睛紧闭,密匝匝的长长眼睫垂盖下来,一点生机也不见。
肩头血流的凶悍,足见伤口之深,赫梓言自己清楚,他当时那一箭是蕴了杀机的,此时无法思考怎么好端端的书湘会变成柔平出现在这里,他只知道她要有个好歹便如同活摘了他的心,竟是一刻也活不成了。
城里有随军的军医,将军一声令下,几个军医便被人架着急急地赶进了将军府里。除了失血过多,肩头中了一箭几乎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军医们有苦难言,赶鸭子上架似的战战噤噤为将军不知从哪儿带回来的女人医治。
书湘肩上的箭是赫梓言亲自拔出来的,好在书湘昏厥,否则那一刻的疼痛也能把她活活痛晕过去,如此倒省却诸多麻烦。接着止血上药赫梓言都是亲力亲为,他自己本就有经验,这些伤于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可伤在书湘身上他就如同掉了一只手臂,她昏迷里无意识地蹙一下眉头他的心便跟着痛,仿佛伤的人是他自己。
将军府里伺候的下人没见过赫梓言这样,都觉着将军魔症了。军医们在屏风后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缄口不言。他们被请过来似乎只是当作了咨询的用处,只远远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连一根手指头也没碰着,既如此,将军还这么火急火燎召他们来做什么,这不是耍人玩儿吗… …
赫梓言帮书湘穿好中衣,又将锦被盖严实了,才叫进来一个年纪最长的军医为书湘诊脉。
老军医低着头眼睛不敢乱飘,只看到一小截没有血色的手腕子裸|露在外,他凝神把脉,眼皮忽然一跳,须臾闭上眼睛再一次为床上人切脉。赫梓言见其面色不对劲,脸色也跟着不虞起来,寒着嗓子道:“如何?”
“这个,”老军医捻了捻下巴上垂下的花白胡须,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向将军道喜,万一这孩子不是将军的可就不妙了。他斟酌再三道:“这位姑娘脉象活跃,如盘走珠,箭伤只需静养便是,倒是无大碍。只是… …”
赫梓言听到“只是”心都吊起来,全然没有了往日沉稳的模样,他的担忧纤毫毕现写在脸上,抬手了抬手示意军医如实说。
那老军医也不卖关子了,直言道:“小人若不曾诊断错误,这位姑娘如今却是喜脉,怀孕者身虚体弱,此番又失血过多,往后只怕要好好将养一段时日了。”
跟着来的茗渠端着药碗立在门首,听见军医的话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赫梓言更是怔忪住,定了好一时他唇角才飘起一抹笑。
想来是因那一回。
如此倒成了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厚赏了军医一番,赫梓言命茗渠好生儿在床头伺候,他也不好奇书湘为什么扮作柔平来了,稍一寻思心里门儿清。
自我感觉是要做父亲的人了,赫梓言走路时都有点心不在焉。幸福来得太突然,他前两日还在谋划着怎么样把他的书湘接回来,没成想她自己倒来了,尽管眼下受了伤,可是她确实回到他身边了不是么。
落了晚回府,他预备给书湘换药。
书湘早便醒了,听见赫梓言的脚步声她受到惊吓一般突然拿被子盖住脸整个人缩了进去。赫梓言朝茗渠递眼色示意她出去,茗渠蹲了个福,朝床上赌气的人看了看,方无可奈何地告退。
赫梓言在床上坐下,他眼角一哂,眸光里含着些娇纵,慢声儿道:“…湘儿躲在被子里做什么?你出来,听我给你赔不是。”
好像把一个月前自己说过再也不想看见她的话忘记了,书湘却记起来,茗渠虽然跟她解释了赫梓言为什么拿箭伤她,书湘自己心里却过不去这个坎儿,肩头还在隐隐作痛,当时的恐惧和绝望太过深刻,她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身体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颤抖。
“你走,你出去,我不要听… …!”书湘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她等了好一时也听不见声音,还道赫梓言是真走了,便有些气闷,被子动了动,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眸子。
她看到剑眉星目的赫梓言静静坐着,目光不由一顿,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瞳孔里映出他一丝不苟的面貌。
“肩上还痛不痛?”他问她,暗哑的声线被压得低低柔柔。
她向上看,小小地翻了个白眼,嘴唇却柔软地嘟起来,喏喏道:“好痛的… …”手指从被窝里探出来,寻到他的手指,满足地徐徐扣了上去,脸上却委屈地望着他。
她的小动作使他一悸,心头痒痒的,仿佛被绒绒的羽毛尖尖扫过去。
“是我不好,”他沉声说道,倾□轻啄她的眉心,修长的手指挪至她肩膀,缓缓拉出一片雪白的肩头,“来… …先把药换了,重新包扎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约真的快完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