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重庆兵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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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华大军气势汹汹而来,徐继业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暗自舒了口气。对方未尽全力,他便不敢轻易动用中军。此时再看看对面的敌军主力以及曹华伏兵的数量,想来对方已是全军出动,摆明了是想一鼓作气,与自己尽快分出个胜负。老公爷纵横沙场多年,岂会畏战?

    他左顾右盼一番,立即下令命左军原地待命,抵御曹华,右军向左靠拢负责支援,他则亲率中军向前挺进。行军打仗,伏兵虽妙,却讲究一个出其不意。此地宽阔,曹华无法瞬间抵达便让左军有所警觉,加之陶怀亮以火炮示警,曹华先机已失,这支数万人的伏兵非但无法达到奇效,反而与主力分隔开来,让徐继业有机会逐个击破。

    此时,他便是要凝聚力量,先行击溃姬明宣,回过头来再收拾曹华。

    两军都动了真格,实打实地撞了上去,沙尘翻滚,喊杀震天。徐继业见曹华自出昏招,不由信心十足,可他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现在的情形与他本意,已然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本意不想打啊!只是想尽量拖住蜀军,让朝廷大军去收拾他们,以便坐收渔翁之利。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莫名其妙就动用了手中全部力量,非但打了,而且还是孤注一掷的打。麾下诸将虽觉不妥,但此刻已是箭在弦上,若是贸然开口劝阻,徐继业听便罢了,万一不听,自己反而可能落得一个“动摇军心”的罪名。

    见五军都督府中军五万业已加入了战场,端坐马上的曹华终于暗暗舒了口气。老师用兵谨慎,不轻易涉险,要挫其不难,可要胜却颇为不易。孙霖率领的汉中精锐在关外压力日益增大,他必须尽早率军北上支援,若徐继业打定了主意当王八,整日就缩在龟壳里盯着,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至于徐继业怕他使出金蝉脱壳?这主意曹华压根没打过。使计可一而不可再,先前已用这招大败二王,再次使来,对方岂能无备?况且即便他想故技重施,蜀王也绝不会答应。重庆距离成都实在太近,断然不容有失,一旦曹华率军离去,那徐继业万一抽个疯尽力攻打一番,重庆府沦陷只在朝夕之间,届时曹华一时回转不得,成都岂非也要陷落?大本营都没了,还图什么天下?

    老国公观人心的本事终究差了几分,他能看透臣心,却看不懂君心,不知不觉间便已被对方牵上了鼻子。

    一番正面交锋,信心满满的徐继业渐渐开始感到不对了。蜀地天军的战力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从未听说藩军能有这等战力的,与五军都督府的精锐士卒,竟是不相上下,一番久战都难以分出胜负。不仅如此,他甚至未能从对方士卒身上见到半点颓势。

    战场从来就是一台巨型绞肉机,试探结束,两军正面交锋之后,战损立即就开始出现了。最开始不过是区区数百人,当一番厮杀,徐继业回过神来时,他放眼望去,两方战损怕已都要接近四五千人了。

    心疼!五军都督府之所以称为百战精锐,主要就在于其募兵要求极为严苛,精民百战之后自然就成为了精兵,往日无论是剿匪还是平乱,战损向来不大,除了十几年前北上勤王时与匈奴的那一战,何时如今日般一个照面就损失了这么多士卒性命的。到了这会,徐继业才幡然醒悟。坏了!着了对方的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拼起命来了。

    “鸣金收兵!”人就是这样,若说蜀王已灭,他与朝廷决战,哪怕一战损失惨重,徐继业也绝不心疼,为求达到目标,牺牲在所难免。可面对蜀军,他又没真打算为姬启运卖命,再这么打下去,损失绝不是他能承担的起的。想到这,心中不免起了退意,立即下令撤军。

    就在此时,远处一骑飞马而来,传令官跳下马背,满脸焦急道:“禀徐帅,大事不好!播州杨家反叛,兵发十万从我军后方突袭,夺了我军营寨。后军猝不及防,损失惨重,于涛将军率军反扑,奈何两方军力差距实在太大,无法阻拦,已被敌军击溃。于涛将军命小人飞马来报,请徐帅尽快准备,播州叛军只怕很快就要杀到了。”

    饶是徐继业素来沉稳,此刻听了这话也不由面色大变。

    “播州宣慰使杨汉文?他有几个胆子,竟敢公然反叛?”徐继业沉声喝道,但这发泄似的话刚说完,他自己已隐隐有些明白了。贵州这些土司本就重利无信,于朝廷名服心不服。既然姬启运能以重利诱使贵州土司联合出兵攻打重庆府,姬明宣自然也能以利让对方反戈一击。只是不知他究竟给出了什么条件,竟让杨家下了如此血本,十万大军,这兵力都能赶上一镇藩王了。

    现在他终于明白曹华为何要分兵伏击了,能取得奇效固然是好事一件,即便事不可为,也能阻碍徐继业西进之路。加之北有蜀军主力,东面又来了播州叛军,几乎形成了合围之势,这是要给徐继业来个包饺子了。

    局势大为不妙,一个不慎这十几万大军便可能就此交代在这,徐继业不敢大意,但思来想去,继续打是铁定打不了了,他只能撤退,可摆在眼前的退路却只有一条。没得选了,徐继业立即下令道:“退兵,大军南撤,先回叙州府。”

    五军都督府士卒训练有素,听闻鸣金之声,心中虽感错愕,却也不曾有丝毫犹豫,立即抛开对手,颇有章法地徐徐退去。

    眼见对方要撤,姬明宣如何不知发生了什么?这等机会不容错过,他立即下令全军追击。至于曹华,这一切本就是他的手笔。当年求学时,徐继业就曾教导过他,军阵之事,拼的可不光是勇武,更重要的乃是谋略,除了阵中使计,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都不可以错过。

    买通杨家,出兵围攻徐继业,正是他蓄谋已久的杀招,这一使出来,果然收到了极为理想的效果。既有效果,接下来就是想方设法把效果最大化,曹华心中大定,忙挥军杀上,不让徐继业安然抽身离去。此战,他不求尽灭这十八万大军,曹华还没这么大的胃口,他要的只是将对方士气彻底打散。如此一来,至少两个月内,五军都督府都难以再组建起有效攻势。

    出于这种心理,蜀军攻势便如痛打落水狗,毫无半点客气,紧紧粘着五军都督府大军。徐继业心中着急,却又无可奈何。撤退必须井然有序,如此便无速度可言,不能快,快则容易演变为溃败。故而他只得且战且退,然不多时,溃逃而来的后军终于赶到了战场,入阵之后的第一件事仍旧是逃,在他们身后还有播州的十万叛军,此刻业已气势汹汹地杀上前来。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能再等了,一旦合围形成,只恐大军将会尽数交代在这里。形势已到了最坏的结局,容不得徐继业多做考虑,他只得壮士断腕,下令全军全速撤离。这是往好听里说,归结下来实则就一个字——跑!有多快跑多快!

    战阵本就是一副兵荒马乱的情景,溃逃一起,更是乱上加乱。徐继业心急如焚,策马疾驰,不想后心忽然一痛,已被不知从何处射来了冷箭击中,他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落马下,幸得身旁的亲卫兵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扶住。

    眼尖主帅受伤,徐继业身侧不远处的曹忠不由大怒,他兀地调转马头,大声喝道:“郭蓝,凤海平你两保护徐帅先走,宣武营其余兄弟随我来!”

    宣武营士卒为徐娉婷一手调教出来的,乃是精锐中的精锐,即便在嘈杂纷乱的战场中号令依然统一。听闻曹忠下令,数千人的部队迅速整合起来,怒吼着随其返身向追击而来的敌军杀去。

    一营士卒虽勇,但在数十万大军相持的战场所能发挥的终究有限。徐继业兵败重庆府,且深受重伤。待大军逃回叙州府时,一番清点,来时的十八万大军,经此一战,所余只有十二三万。此等战局,已非大败可以形容,全然是惨败了。

    人得食,马得料后,军医立即为徐继业拔出后背箭矢,敷药包裹,要其静养。徐继业受伤颇重,这一箭极是凶险,箭头距离他心脏竟只有区区寸余。没有生命危险,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后背受伤,无法仰卧,徐继业趴在床榻之上,听完战损统计后默然许久,忽地长叹一声,说不出的寂寥。“老了,当真是不服老都不行。此战,皆老夫之过,实是过于轻敌了。”

    “徐帅。。。”曹忠站在榻旁,满脸愤然道:“全怪对方太过阴险,竟收买那贵州土司,否则此战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曹忠还能站着,不过他的伤势比起徐继业却也好不到哪去,满身白条犹如个木乃伊一般,不过他年纪不算太大,身体素质好还算耐操。徐继业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虚弱地说道:“兵不厌诈,是老夫不曾考虑周全。想那些土司向来无信无义,不可轻信,老夫失察,这才导致后院起火,兵败如山倒,白白折了许多士卒的性命。”

    顿了顿,他又道:“现在外面情况如何?”

    曹忠“呃”了一声,终是不敢隐瞒,默然道:“联军正在扣关攻打,不过我军粮草充足,全力防守还不会有失。”

    “曹华这是想扩大战果啊。”徐继业皱眉道:“此举虽有得寸进尺之嫌,不过目下的确是最好的法子。我军新败,军无战心。且播州已反,退路已失。大军被围困在此,的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围歼良机。”

    “徐帅,那咱们。。。”

    “耗着吧。”徐继业喃喃道:“咱们压力大,汉中叛军也好不到哪去,就看谁耗得过谁了,曹华在此绝不会逗留太久,老夫估计,最多不出两月,蜀军必退。”

    “徐帅。。。”曹忠忽地面色涨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继业如何不知他在想什么,不由喟然一叹,费力地挥了挥手。“写封军报吧,给那只承嗣送来的大雕绑上。告诉丫头,若还想见她爹最后一面,就给老夫快些赶来。”

    曹忠闻言不由大喜,他就怕徐继业拉不下脸,死活非要自己去寻回场子。那曹华决然不是省油的灯,经此大败,五军都督府实在经不起任何意外和打击了。想到徐娉婷很快就会赶来,曹忠心中大定,一扫今日惨败的阴霾,满面红光,兴冲冲地直往外跑。

    屋中众人接二连三退去之后,徐继业又是一叹,微不可见地晃了晃脖子,细语喃喃。“老了,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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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徐继业奉旨出征时,梦萝便知此事干系重大,特意将凌冰留给她的那只金目游隼借由徐承嗣临行前送去给了徐继业,他未曾多说,只说了一句。“借此雕可第一时间寻到妹妹。”

    曹忠得了徐继业首肯,立刻写了一封书信,绑在金目游隼那粗壮的右腿上。放飞之后,那猛禽不去金陵,依着本能径直向夷州飞去。

    历经数日,徐继业兵败重庆府的消息终于传到徐娉婷手上,看罢书信,她不做停留,直接跑去了养心屋。

    “熏儿姐,爹爹兵败重庆,现已退至叙州,近三十万大军日夜扣关攻打,军情甚急。唯恐有失,小妹当立即前往助战,”她直言不讳,忽又踌躇道:“相公的事,便劳烦诸位姐妹挂心了。”

    陆熏对此也很是无奈,诸事不顺,似乎所有的麻烦事都同一时间寻上门来。先是姜云陷落漠北,至今尚未商议出营救对策,忽又闻东出国大军集结,意图趁大周内乱,无暇调解的机会重燃战火,夺回琉球。如今徐继业那边又兵败而退,实在是。。。

    到嘴的肉,陆熏可不会吐出去。不说她已向琉球诸岛移送了大量夷州百姓,光是琉球那得天独厚的战略地位,就绝不可轻易放弃。若是东出来犯,这仗是一定要打的,而且得尽全力打!往死里打!原本琉球之战,她想让徐娉婷挂帅出征,谁知却又横生枝节,实在可恼。

    可事情既然已经出了,除了让她尽快赶去,又有什么办法?现在夷州和江南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万一五军都督府那十几万大军出了问题,于谁都没好处,这事是重中之重,比起琉球问题犹有过之。陆熏不愧为当世人杰,立时就衡量了个清楚,不由莞尔笑道:“妹妹但去无妨,只是离去之前,还需向凌冰再讨要一只金目游隼。若是前方战事不顺,尽可书信于我,姐姐亲提大军前去救援。”

    “好。”徐娉婷也知此刻不是客套的时候,稍一道谢,便急冲冲地返身走出做准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