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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亭子坐落在一处山涧旁,身依清涧,上由参天古木所笼罩,涓涓流水声滑过耳畔,密林轻风带着丝丝凉意,闻不见集市尘嚣,自有一番仙境诗韵。
何瑾走近时,纪羲禾正瞧着远处山泉怔怔出神,迷离的眼神中微微掺杂这些许何瑾瞧不懂的寂寥。
何瑾心尖微颤,但很快她就甩头使忘却了这一瞬间的触动。
冷着脸进了亭子,何瑾有话要说,且必定要在今日说清。
纪羲禾几根青丝给清风撩拨开,覆在了白皙的颈脖上,俄而又落在了光滑细腻的脸颊上。纪羲禾侧过脸来,瞧向何瑾他不由笑开,旋即又似想起什么一般收敛了眼中的笑意,在唇角挂上了一抹玩味的意味。
何瑾微微眯眼,自个儿寻了一处坐下。
何瑾憎恶纪羲禾,十分讨厌,就是在知晓纪羲禾的身份知晓他另有隐情后,她也无法说服自己原谅这个人。且依照纪羲禾现在的言行,她以为纪羲禾也并不需要她的理解。
“小姐,尝尝这浦江雀舌。”纪羲禾将茶杯放至何瑾眼前,何瑾却是冷冷瞧了一眼,不接也不拿,假笑道:“纪公子,喝茶多无趣,何瑾带了稍许酒水,不知公子可否赏脸一品?”
纪羲禾笑笑,“在下乐意奉陪。”
何瑾回之一笑,笑中暗下决心又仿若放下什么松了口气一般,她轻唤:“妙珠。”
得令,妙珠将酒端上,与酒水一齐端来的还有一个密不透风的囊袋。放下东西,妙珠便折步走开,去了远处候着,一时间亭子里只剩下了纪羲禾与何瑾两人。
纪羲禾噙笑瞧着桌上的囊袋,无声询问。
何瑾将系在囊袋的细绳解开,一副酒牌散落出来。“纪公子,行酒没令岂是无趣,今儿个美景有酒,便凑合着这酒牌饮酒寻乐吧。”
何瑾笑得毫无破绽,叫人瞧不透她所思所想,竟也扮了一回高深莫测。
指尖轻点茶杯,击出脆响,纪羲禾抬首眉眼弯弯,薄唇抿出一道弯弧,而后悠然起身,将壶中杯中的雀舌泼进身侧的涓流里,倒了个干净。
须臾回首,纪羲禾广袖飘决,耳绕青丝,轻悠悠地笑道:“小姐请便。”
瞧着纪羲禾将这稀罕物随意泼洒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一片云淡风轻的做派,让何瑾心中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黑夜尘缘
何瑾僵硬地扯起笑,将酒与纪羲禾和自己各斟一杯。而后将酒牌打乱,自行取了一张。
拇指移开,牌面上画着落菊残月,白衣公子独坐孤亭。牌后酒约:自饮一杯。
何瑾苦笑,扬手酒汁入口,辛辣之味呛满鼻喉,沿着食管直通胃里,一线滑过,何瑾不喜也不会饮酒,但酒水壮胆,她要借此将想说的话说个明白。
饮罢,何瑾咂舌,脸上顿时浮现一片酡红,抬首瞧向侧座男子,她笑意不觉真切了些许:“公子请。”
纪羲禾眸光隐匿,不觉止了笑,他瞧着何瑾,只见那人含笑视着自己,也不多言语。
骨节分明的手摸在一处酒牌上停下,纪羲禾翻牌看去,叶谱如下:郑虔文章,书,画称三绝,顾嗜酒治事,数为官长所诮,恬不为意,为苏司业重其才,时时给飨之。
酒约为:觞善画者。
纪羲禾将酒约念出,何瑾笑瞧他,“怎的,纪公子不打算进我一杯?还是说公子嫌弃小女子的画作不过尔尔,不足以入您的眼?”
何瑾意有所指,但这话中的讥讽之意她多是冲着她自己去的,前世何瑾与纪羲禾书信往来,没少赋诗作画寄情抒意。何瑾诗作书画全由陆韵之亲授,饶是称不上旷世之才,却也足以让人眼前一亮,称赞上三两句。
不待纪羲禾进酒,何瑾就自个儿痛饮一杯。
“到我了,公子。”何瑾又取一副牌,牌面曰:善书者巨觞。
“公子,此次归你饮了,”何瑾笑意嫣然,她已有五分醉意了。纪羲禾善书,在前世这是众所周知之事。
纪羲禾面色愈沉,何瑾催促,他眼中已没了笑色,却是饮酒入肚。而何瑾那头却是自顾自地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囫囵灌下。
“莫喝了!”纪羲禾有意拦她,却给何瑾挥开了手,“诶,纪公子可是瞧不起我的书法,您不也称道过我笔法秀美,书风出众吗?怎的,公子这些话可都是虚情假意胡诌出来的?”
何瑾甩开纪羲禾的手,兀自又倒上一杯。
“你竟是如此抵触赐婚于我之事?”纪羲禾抢过酒杯,隐去眼底神色,缓缓幽然笑开,“圣旨以下,天命难违,何大小姐,你今儿个在我面前这般无声怨诉,也木已成舟,此事已成定局,无法变更了。在下还是奉劝你消了这份心思。”一战无极
何瑾哼笑,拿回酒杯,似为听见未看见,只扬手做“请”状,依旧笑道:“纪公子归您了。”
纪羲禾久久不动,何瑾替其取出一牌,目光横扫而过牌面,她唇角浮上笑意,扬声念出叶谱:“刘宽侍灵帝经筵,座中被酒偶醉。帝问曰:‘太尉醉耶?’宽曰:‘臣不敢醉,但任大责重忧,心如醉耳。
此牌酒约:有心事者一杯,且道心思之原委。”
回眸挑眉瞧向纪羲禾,何瑾笑意里不觉带上了几分妩媚之姿,“公子可有心事?不妨道出来,同我说一说。”
纪羲禾瞧着何瑾,目光定定,仿若要将她的心思看个明白一般,但何瑾只是笑着,心思莫测,如同每一个酣醉之人一般,无人可知晓她心里想着些什么,不知道她下一步会做些什么。
“你醉了。”男声轻悠悠的,如柳轻拂。
何瑾抬眸看着纪羲禾,眼中的笑意逐渐敛进了她幽深的黑瞳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寂。
“若公子无话可言,那何瑾便要说了。”饮下杯中酒,何瑾长舒一口气,一副将心底杂念都抛了个干净的模样。
“纪羲禾,杜伯父为我外祖翻案平冤的事儿可是有你相助?”
何瑾仔细地瞧着身侧男子俊美脸蛋上的每一丝变化,自打知晓纪羲禾与杜徵前世就有来往后,何瑾心中就存了这个念头。
前世何瑾在杜府见着那神秘公子后就曾探听过那公子是何时开始进出何府的,而今回想起来至少都是在杜徵为国公府翻案之前。
纪羲禾缄默不言,何瑾却是知晓了答案,温暖湿润之意涌进眼中,何瑾仰首大笑,“哈哈哈,是我识人不清!是我有眼无珠!”
愧疚,是的,何瑾最是厌恶的就是这份愧疚之意,凭甚?
君子小人,好的坏的全给他一人做了,要人恨之入骨,要人感激淋涕全由他一人说的算吗?当人心都是可以由他随意拿捏的吗?
“纪羲禾我再问你一句,当年你悔婚可另有他意?”
纪羲禾深深地瞧着眼前人,目光深如幽井,细瞧他眼底却是浮上一抹杂色。神斗星云
“你是为了顺从纪广居的意思?”何瑾追问,纪羲禾亦是不答。
何瑾怒极而笑,“公子不愿说,我也不逼问,但无论公子是否有苦衷不都狠狠的利用了我一回吗?”
无论娶何婉是否出自纪羲禾本意,他为达自己的目的悔了这桩亲事,便是辜负了何瑾当年付出的情谊,且连一句解释都不愿留就更是不能容忍了。
何瑾眯眼瞧着纪羲禾,清风吹过,几声鸟叫将何瑾从思绪中唤醒,她陡然想起了自己来时的目的。
缓缓,何瑾自嘲的一笑,平复了心绪,她撩眉问向纪羲禾,“公子可知,我为何会对公子如此厌恶,且退婚之事而耿耿于怀?”
纪羲禾抬眸视向何瑾,他眸色微闪。
“因为我曾有意于你。”
林风寒,流水清,溪边春花吹侧颜,山间鹧鸪寂无声。
纪羲禾周身流动的空气,陡然凝滞,将他紧紧的包裹住,勒紧了他的咽喉压抑住他迸发的喜意,值得静静的瞧着,无法吐纳心声。
何瑾舒展眉心,她笑了,“纪羲禾,你那日骂的没错,我熟读四书五经,贯通书画有何用?我谨遵母亲教诲,不惹是生非,礼敬姨娘宽待姊妹有何用?我已父为天,对其种种还无怨言有何用?我一味忍让避退又有何用!他人不照样欺我辱我利用我?”
何瑾又饮一杯,陡然静下,缓缓笑开,她唇瓣笑意略带苦涩,“是呀,怨只愿我鼠胆无用。”
俄而,何瑾眸中释然,笑得酣畅,“故,我今生今世必不会重蹈覆辙,”放下酒杯瞧向纪羲禾,何瑾眸色坚定,“于你,纪羲禾,我更是如此。”
纪羲禾心下顿凉,他已猜出了何瑾的意思。
何瑾肃然道:“日后我两只有夫妻之名,断无夫妻之实。但我愿将自己所知尽数相告,愿倾尽所有为您效绵薄之力。”
何瑾起身双膝跪下,对纪羲禾行君上之礼,“只求来日您能保佑国公府一世安宁,大皇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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