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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内,顾兴言和景安还在说着什么,底下坐着的弟子间也是一片混乱,而叶牧的注意力,却大部分被顾兴言刚刚提到的“无常”所吸引。
他前来百草堂的最初目的,就是游戏中百草堂的复活技能“无常”。后来发生了种种事件,因缘际会之下,他已放弃了在百草堂探寻它的念头,却从没有想过会在顾兴言的口中,听到了这个词。
游戏里的无常,是复活技能,起死回生一术,当得上“生灭相续,刹那无常”的名头。而顾兴言,和妖魔勾结的顾兴言,将西凉的土地遍布魔气的顾兴言,一手制造了这场疫病的顾兴言,利用尸体做实验的顾兴言,他所研制出的“解救疫病”的药方,却叫做“无常”?
叶牧不认为这是个巧合,他总觉得脑中有个隐隐约约的想法,却抓不住其中的重点。
反过来想,这个药方,大约牵系着顾兴言一直以来行动的目的。他和江望都觉得,顾兴言的目的在这场晚议上就可见分晓,而顾兴言在这场晚议上,都做了些什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叶牧分出些许心神听着厅内的谈话,快速回顾着这一晚顾兴言的行动。
最开始挑衅景安,在那时,他明知景安也许掌握了什么对他不利的证据,却依旧有恃无恐,也就是说他并不在乎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人所知,而他后来果断承认终水的指控也说明了这一点。也就是说,他所求的,不是百草堂内的名声地位。随即他一直在指控景安和药系弟子,并且掀出了“奈何”一事,再联系景安的顾虑和此事曝光的后果……他是打算籍着这场疫病,离间百草堂的药系和毒系?
不,不对。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当局者或许在连续不断的事件中无法察觉,但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顾兴言的行动有着让人无法理解的违和之处。
当真打算离间的话,最开始就不要提供药方,放任那些药系弟子生病死去显然是更快捷省事的方法。事态若是如此发展,随后再曝出“奈何”可以抑制疫病之事,被悲愤冲昏头脑的药系弟子,情绪必然会比现在激动得多,也要容易挑唆得多。
……也许只是顾兴言的智商太低,想不到这样的方法?叶牧恶意地猜测道,但自己也知道这不可能,一念闪过想想便罢。
剩下的可能性……叶牧轻轻啧了一声,开始试图揣摩顾兴言的思考方式。
从江望的话能得知,顾兴言在此处的行动是他误打误撞发现的,也就是说妖魔一方并不知情。若说顾兴言是打算偷偷实验出培育魔气的方法去邀功,就应该越低调越好,如今的行为却也不像。
顾兴言对研究的那份狂热实在不像是假的,再联系他对于闻庄的推崇和对于景安鄙视的理由,总不会只是个单纯的科学狂人吧……等一下!
叶牧重新回忆起顾兴言在厅内的一系列发言,逐句分辨着其中的重点,再联系仅有的几次同顾兴言打交道的经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厅内站着的那个瘦骨伶仃的身影。
学无先后,达者为先……难不成顾兴言的所作所为真的只是单纯为了研究?不,应该是他想错了吧。人为地制造出一场从未有过的疫病,然后再研究出治愈它的方法,这种事情简直毫无意义。何况一个疫病的药方,当得起“无常”这个名号吗?
——“无常”。
……能够名为“无常”的,会单纯只是一个疫病的药方吗?
试探一下就知道了。
如果真的是花费了偌大心血研制的药方,应该不会甘心让它埋没于世上吧。
不过在那之前,至少得创造一个能够和顾兴言单独谈话的机会。
叶牧站起身,向站在长桌旁边的闻庄走了过去。
刚刚那片刻间叶牧转过了许多个念头,但事实上时间才过去没有多久。顾兴言和景安对话间的事态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在长桌旁不少人都乱哄哄地站着的时候,叶牧的行动虽然醒目,却不算打眼。也有一部分人留意了这边,不过在现今这般的厅内,叶牧和闻庄的交谈声还不足以让远处的人听到。
闻庄正沉默伫立在那里,看着事态发展。见叶牧走过来,他以生硬而格外失礼的语气说:“叶牧,不管你之前和景安说了什么,这是百草堂的内部事务,不劳其他门派过问。”
“我只是来告诉你,我之前和景安的谈话内容。”叶牧单刀直入地说道,“我在附近发现了一只被封印的天级妖魔,而封印已经松动了。”
短短一句话,闻庄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面临强敌之际,是否还能放任厅内的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同门离心?
闻庄深深看了叶牧一眼,没有开口确认此言的真假,而是转过身,强硬地打断了那边的谈话。
“够了。”
叶牧回归座位,照旧无视了周围弟子们偷偷打量的目光。看着闻庄寥寥几句强行改变了厅内的气氛,而景安也顺势各打五十大板暂时定下了终水和顾兴言的惩处,虽说仍有不少弟子心中愤愤,面上也带出了些许,但这场一波三折的晚议总算还是可以算作“平安”地结束了。
当然,谁都知道,眼下的平静只是暂时的。
不过这就和叶牧无关了。晚议一结束,景安脸色难看地将他找来,又细细问了一遍那只妖魔的情形后,便客气地请他离开了。对于景安会如何与闻庄商议叶牧倒是不关心,他走出山庄后,寻了个无人的地方,唤道:“江望。”
背后传来响动,肩上微微一重。一只手臂亲密地挽了上来,绕过脖颈,紧接着来的就是一个热情的吻。
分开之后,江望侧过头,笑道:“今晚这出戏,倒让我有些看不明白了。那个终水横j□j来着实让人意想不到,你的任务如何了?”
叶牧复述了一回任务的描述变化,也顺带说了自己的猜测和看法,问道:“你怎么看?”
江望沉思了片刻,笑了起来,低语道:“却是我小看了他。”
“你有头绪?”
“我原本以为,顾兴言只是想要报复。”江望说道,环在叶牧肩上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肩甲,“他相当自傲于自己的毒术,也确实很崇拜闻庄。以他对百草堂现状的憎恶,想要用激烈一些的手段去改变也不奇怪。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起来,虽说一直都在做些见不得光的实验,他对那些患了疫病的人的情况也未免有些太过关注了。”
手指的敲击突然停止,江望提议道:“直接去问问本人吧,现在去的话,说不定还能看上一出好戏。你的任务也很快就要完成了吧。”
“好,尽量别惊动百草堂的人。”叶牧也正有此意,不过还是叮嘱了一句。
两人复又悄悄潜回了百草堂,循着地图指引找到了顾兴言禁足的问心院。
说是禁足,实际上就是软禁。此时天色已黑,在山庄颇为偏远的一隅,空荡荡的小院正中孤伶伶地立着一所房子,院门前后各守着两名药系弟子,明显是在看押院中的人。
看了一眼地图上代表着景安和闻庄的两个绿点,那两人现在正在一处,叶牧猜想他们该会有场不太愉快的谈话。随即他就看到这两个绿点同时活动了起来,看方向,却正是向着这边而来的。
念及上次景安和闻庄来找他委托任务时,闻庄的表现明显是有什么能够察觉他人窥伺的手段。叶牧特意向江望提及后,江望在两人身上洒了些不知名的粉末,随即籍着夜色的掩护,两人先一步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檐下,各自找了一方安置,运用手段悄悄捣了一个洞,静等听听接下来的谈话。
不一时,景安和闻庄果然来到了院外。景安同看守弟子交谈了几句后,两人穿过院门走到门前,景安叩响了房门。
无人回应。
闻庄蹙起眉,直接一把推开了虚掩的木门,当先走了进去。景安却留在了门外,合上门扉,走到了院中。
叶牧听到顾兴言的声音不冷不热地说:“闻师兄,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闻庄问道:“顾师弟,你今日为何要这样做?”
顾兴言道:“我却不知道,闻师兄指的是什么?若说实验的事,就勿要多言了,这种毫无意义的禁令违背就违背了。若说其他,我今日所说的话,又可有哪一句说错,甚或是冤枉了人?”他讽笑道,“要是因为我话说得太过直白,让景师兄没能下得来台,倒也只能让景师兄发扬药系弟子的风度修养,多多包涵了。”
闻庄沉声道:“顾师弟,此处没有外人,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我虽说同你来往不多,但自认也有几分眼光。你从来是一心研究毒术,从不多么顾及他人眼光的人,今日在晚议上的那番话,着实不像是你会说的。”
顿了顿,他说道:“你若有什么麻烦,大可与我商议。”
顾兴言隐隐约约像是叹了一口气,突然问道:“闻师兄,我开出的药方你看过后,觉得如何?”
闻庄毫不犹豫地称赞道:“相当精妙,我有所不及。”
顾兴言笑了几声,说:“我这点微末的才学,又怎么比得上闻师兄的天纵之才。”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狂热了起来:“从没接触过魔气,也没有我这样深的研究,却能单以毒术,制出‘奈何’这样成功制御了魔气的配方。闻师兄,你真的是天才,我从未见过的天才。”
房内沉默了片刻。
闻庄缓缓说:“顾师弟,你在说什么?”
顾兴言一径地笑着,说:“闻师兄,你知道吗?我曾经很崇拜你,因为你在毒术上的造诣。我也很轻视你,因为你的才华,被这片土地,被百草堂束缚了。而我,我的目光放得更远,我有更多想要探究的事物,包括——妖魔。”
能从笑声中听出顾兴言很兴奋,他说:“闻师兄,我离开门派,游历了许多地方。然而最吸引我的,还是东南荒原那片陌生可怖的土地。那片土地,神秘,危险,但也可能蕴涵了无数未知的异毒!于是我走了进去。魔气,比我想象中要凶险得多。然而我用蛊毒抵御了它,并在被击败前成功找到了制御它的方法。我在那里待了很久,你不知道,我在那里学到了多少东西,我们的前辈都从来不曾掌握过的东西。”
闻庄说:“然而,你回来了。”
顾兴言嗤笑了一声,声音变得诡秘了起来,说:“我回来了,因为我有了一个新的设想。闻师兄,东南荒原中魔气无处不在,为了抵御它,我把蛊种在了自己的身上,直至它混合着魔气,同我的身体融为了一体,发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变化。那么,既然蛊毒能用在我身上,养蛊的方法可不可以用来饲人?以魔气为饵,以蛊毒为种,最终,会饲育出怎样的毒人?”
叶牧听着这番话,脸色凝肃了起来。
以魔气为饵,以蛊毒为种,饲育出的“毒人”……听着这些描述,不知为何让他有些轻微的烦躁,就仿佛有种看到了实际产物般的即视感。
房中传来好大一声响动,叶牧猜测是闻庄惊骇起身,撞到了椅子。
过了一会儿才勉强能听到闻庄忍耐的质问声:“你这样做了?为什么?”
“偏见。”
顾兴言这样说道。
“闻师兄,你不觉得,偏见很烦人吗?所以平时的学习时,毒系弟子面前就医的人数寥寥无几。所以每日的晚议时,门主总对药系的景安大加赞赏。所以尽管毒系也保护着这片土地保护着百草堂,药系却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所以尽管闻师兄你的技艺再如何精湛,首席弟子还是落到了景安的头上。”
他嗤笑了一声,说:“不过,闻师兄你说得没错,我一向不在乎这些。只要不妨碍我对毒术的学习,别人的眼光又算什么?只不过让人徒生厌烦罢了。但这作为一个试炼不是很不错吗?毒系弟子因为与蛊毒相伴,不会染上疫病。正好让我看看,那些同样求学的药系弟子,能不能解开往常一向蔑视的毒!”
闻庄停顿了一下,说道:“但你还是出手治疗了那些患病的药系弟子。”
顾兴言呵呵笑了起来,说:“闻师兄,救了他们的不是我,而是你啊。是让我大大意外的那个‘奈何’。”
他的声音激动了起来:“闻师兄,你真的是天才。我用毒术做到的,只是转化,而你做到的,是治疗。看着你治愈的那个孩子,我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差距。为什么?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过那种想法!”
他急促地说着,语声越来越高昂:“偏见,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偏见是如此恼人!我以前一直无视它,却原来它一直在影响着我,限制着我的思维。毒术对我来说,和治疗是完全不相干的事情,而闻师兄你却正视了它,并将它们联系在了一起。你做到了即使将事实摆在我眼前,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能够去尝试的事情!”
“闻师兄,你治愈了那个孩子,打乱了我的研究进度,我却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是的,闻师兄,我意识到了我们之间的差距,这却让我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你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情,而我,也想要做到你做不到的事情。”
“是的,没错,不只只是转化,我能治疗它们吗?我有对于奈何的分析和研究,我有对于魔气的了解和大量的实验。我能成功,我一定会成功。”
顾兴言的语气中,满是喜悦和骄傲:“最终的结果,闻师兄,你看,我做到了。”
一片死寂后,闻庄的声音响起:“这场疫病,是你制造的?”
一声失望的叹气,顾兴言说:“到头来,你想问的就是这个?疫病是我制造的,那又如何?”
【为山九仞】顾兴言的秘密。
【任务进度】90/100
【当前状态】这场疫病,是顾兴言为了完善“无常”制造的。“无常”能够治愈魔气引发的疫病。
“嘭”地一声沉闷的声音,是拳头击打在人身上的声响。紧接着是顾兴言的一声痛呼。
闻庄的声音像是强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你疯了。”
门扉忽地被拉开,闻庄攥紧拳头大步走了出来,咣地重重关上门,带得门扇来回震颤不已。景安循声转身望过来,却被闻庄一把扯着胳膊,片刻不停地大步走出了小院。闻庄冷声道“回去再说”,并强抑怒气地对看守的药系弟子说:“严加看管,绝对不能让他跑了。”那杀气腾腾的气势吓得看守弟子也顾不得对方是一直腹诽不已的毒系弟子,点头诺诺应下。
院内重归寂静,夜色更深,一道黑影游龙般悄无声息地顺着虚掩的门,进入了室内。
摇曳的烛火下,顾兴言躺在床铺中,脸上犹带着一块拳头大的乌青淤痕,看过来时稀奇地说:“居然是你先来了。”
叶牧隐在烛火照耀不出身影的角落,闻言试探地问道:“不然,你认为会是谁。”
顾兴言又恢复了那副讨人嫌的样子,冷笑一声说:“不关你事。你来这里做什么?”
叶牧看着顾兴言,说:“刚才的谈话,我听到了。”
顾兴言嗤笑了一声,连话都懒得回答。
叶牧沉吟了片刻,直截了当地将疑问问出了口:“你所说的,妖魔的复生秘术,莫非,是你所创?”
顾兴言震动了一下,讶异地支起身看了过来,片刻后,又倒回床铺上,闭上眼,冷笑道:“是啊,多神奇,被世人所畏惧的毒术加上魔气,却能做到他们梦寐以求的起死回生。可惜,那种食人的东西完全不是我想要达成的目标,不过是些可悲的失败作罢了。”
【为山九仞】顾兴言的秘密。
【任务进度】100/100
【当前状态】复生之术是顾兴言所创。
您完成了任务【为山九仞】,完成度100%
您获得复生之术(全),顾兴言的笔记,百草堂声望10000
评价:太完美了!您解开了全部的谜题。
如期完成了目标,叶牧却无暇感到高兴。他紧紧盯着顾兴言,追问道:“既然如此,你能够研制出‘无常’,是否有方法完善——我是说,治愈通过复生秘法复活的人?”
顾兴言撩起眼皮奇怪地看过来,随即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瞳孔微微睁大,盯着叶牧道:“原来如此,原来你们早就有联系。”他嗤笑了起来,说,“我也真是粗心,居然一直没有发现。如何啊?和尸鬼相处,很难捱吧?”
他恶意地笑着,说:“真可惜,治愈的方法,我不会告诉你。但复生秘法我倒可以如约交给你。怎么样?我还记得你当初信誓旦旦说的那些话,可着实动听得很。也算是我成全了你们。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考虑要不要当真这么做,不过看在你一往情深的份上,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那只尸鬼——”
有冷风吹过,烛火急剧地摇曳了一下,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余光中一点兵刃的寒芒,叶牧下意识地想出手阻拦,却在意识到对方是谁时,停顿了一刻。
也就在这犹豫的一瞬间,血花在顾兴言的胸前绽放,弥漫。
江望站在床前,冷静地收回了染血的长刀,没再看床上犹自睁着双眼微张开口的尸体一眼,转过身和叶牧说:“走吧。”
叶牧凝目看了江望一眼,无声地点了下头。
两人一路悄无声息地出了院落,直到离开了百草堂的山庄,才在一片林地间停了下来。
叶牧问道:“为什么?”
江望同顾兴言有仇,要杀他并不难以理解,但关键是这动手的时机,实在是恰到好处得让人不得不疑惑。
江望不答反问道:“你的任务如何了?”
叶牧看着江望,说:“已经完成了。任务奖励也拿到手了。”
江望呼出一口气,说:“那就好。”他说,“不必在意他的话。他的身体,也是被魔气重度侵袭的状态,只不过仗着毒术苟延残喘罢了。若真有能够治愈的方法,不消别人,他首先就会先治疗一下自己。既然没有,说明他对此也是无法可施。”
叶牧说:“江望,你知道我现在更在意的是他的哪一句话。”
江望沉默了一会儿,说:“叶牧,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我确实有一些不能和你说的事情,抱歉。”
“我知道了。”叶牧点点头,没有追问。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说:“回旅舍吧。”
翌日,叶牧面临的是来自景安的质疑——顾兴言所受的致命伤,实在是太容易辨认的干净利落的刀口。
而面对这罕见的江望留下的疏忽之处,叶牧只得昧着良心认下,将七杀殿定魂香一事拿出来说了说,再重新用上了那个“不远万里潜心追索凶手”的身份,景安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却也不好再行追问。
告辞之时,景安突然问道:“我记得叶少侠初来西凉之时,曾对我说过一个词‘无常’,不知是何用意?”
叶牧一愣,打着哈哈说:“有吗?时间太久,记不得了。大约是心绪起伏,一时感慨世事无常吧。”
景安紧接着问道:“我听舍妹提起,似乎有位七杀殿的少侠前来寻你,不知叶少侠可有见到?”
叶牧一本正经地说:“见到了,不过我把他劝回去了。门派重建还需要他出一份力。对了,临走时他还让我代为向景姑娘道谢。”
景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叶牧反而将他叫住,递出了一本笔记。
叶牧诚恳地说:“灭门之仇不共戴天,但此事确然有所失礼。顾兴言临终前,我曾和他有过一番谈话,他托我将这本笔记转交给百草堂,其中记录的是他对魔气的研究和蛊毒的实施步骤,想必对治理西凉的魔气和疫病有所帮助。而贸然动手也是我一时激愤的个人行为,还望此事不致影响百草堂与七杀殿的关系。”
这番扯淡的话两方都知道没人会信,但景安还是接过了这本笔记,算是接受了这个表面上的理由。
叶牧紧接着说:“此物干系重大,若是存在被妖魔所知,必然会觊觎其上记载之术,还请百草堂妥善保管。百草堂近日若欲剿除那只天级妖魔,在下也可略尽绵薄之力。”
景安停顿一下,应道:“这是自然。”
此事便就此揭过不提。
这边事了,叶牧赶去探看了叶茗,将土壤一事的解决进度告知于他。他原本一边烦恼着要不要把江望介绍给叶茗——对一个从来没结过婚也没养过娃的人来说,这种问题简直比让他单挑两只天级妖魔还要来得艰难——一边准备把叶茗带回镇上好好补养一□体,但叶茗却像是在林子里住出了感情,撒娇耍赖就是不愿意搬离那座小木屋。无奈之下他只得千叮万嘱,留下了带来的食盒后离开了。
离开前,他唤来了迦罗。
坐在林间最高的树枝上,叶牧抬头看着乌黑羽翼的鹏鸟,说:“迦罗,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迦罗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滞留在羽翼扇起的疾风不至于旋至叶牧附近的高度,金色的锐利眼眸看了过来,声音在叶牧的脑海中响起。
“无需虚礼。”
叶牧说:“迦罗,再过一段时日,等到战争结束,时日安定之后,你就随自己喜欢,去天下遨游吧。”
身边的风突然加剧了一瞬,带动得树叶簌簌作响。
鹏鸟在脑海中问道:
“汝,所言何意?”
叶牧说:“没什么别的意思。连番辛苦,总该有个盼头。”他移开目光,望了望天际看起来离得极近的云层,说,“届时我想必会找个地方定居,江南就很不错。到时你也不用总是守在那里,尽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游玩了。”
“如是,诺。”
叶牧回到了镇上。
与迦罗的这番谈话,还是那条翠蛇当日的举动提醒了他。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本命灵的定义是什么,但就他自身来说,也没打算一直拘着鹏鸟的自由。既然如此,当然还是早些沟通说明的好。
又过了两日,叶牧收到了景安传来的消息,百草堂已经准备就绪,即将动手剿灭那只天级妖魔了。与此同时他的任务系统跳出了剿灭化生魔的任务。
在无数布置下,缠绕着层层锁链的青铜棺在众人的注视中被起了出来。叶牧一边在密语里高深莫测惜字如金地应付着化生魔,听着对方大表忠心的谄媚话语,一边无语地看着闻庄带着数个毒系弟子,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将青铜棺研究了个彻底。
籍着江望友情赞助的理论知识和景安丰富的知识储备,青铜棺的棺盖震颤着脱离了一层锁链,挪开了一小道缝隙的一瞬。化生魔的身影刚刚露出了半片指甲,铺天盖地的蛊虫便一拥而入,前赴后继地灌入了青铜棺中。
沉闷的嗥叫和更为猛烈的撞击声响起,然而在源源不绝的蛊虫袭击之下,终于不甘地黯淡了下去,最终徒留消亡前,长长的一声鸣号——
叶牧从信息栏读懂了它的含义。
[当前]化生魔(天):叛徒——
青铜棺上的锁链,咯啦咯啦一段段自动碎裂脱落下来。青铜棺沉闷地落地,众人警惕地上前查看时,斜开的棺盖后,可以看见棺中的那只妖魔,已然连原形都分辨不出了。
妖魔消亡,土壤的治理也在药系弟子们的努力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因为妖魔造成的偌大动静,先前的疫病同毒系有关的传闻不攻自破,叶牧同百草堂的关系也因此事而重新好了起来。但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了迦罗的声音。
叶茗,即将成年了——
调出地图看到代表叶茗的光点在百草堂专门种植各种珍贵药草的翠园中闪烁,叶牧几步追上刚刚告别过的景安,友好客气地表示愿意去百草堂小住些时日。
景安似乎已经习惯了叶牧时不时的突兀要求,没有怎么询问就同意了,然后拨了一个颇为偏远的院子给他。
当晚,叶牧就摸去了翠园。
翠园外,看守翠园的弟子呼呼睡得很香,入口旁,绿色衣衫的连翠盘膝坐在那里,抬头看过来说:“等你好久了。”
罕见的心平气和的语气。
叶牧走近,连翠站起身来,又看了他两眼,说:“我带你去找小石头。”
依旧是让人讶异的心平气和的语气。
连翠将叶牧带到了翠园边缘地带的一棵大树旁,在树根那里坐了下来,招呼叶牧道:“还要等一段时间才结束,不过左右就在今晚了。”
叶牧没坐下,他看着性情大变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的连翠,问道:“这里是‘翠’园?”在翠字上加重了发音。
游戏中的百草堂也有翠园这个地方,作为师门的一个秘境而存在。所以叶牧一直以来也没有因为这个名字而多想什么。但在叶茗的成年莫名选在了此处的时候,再联系这条一直伴在叶茗身边翠蛇的名字,这其中的含义就有所不同了。
连翠盘膝坐在树下,看看叶牧,说:“小石头会告诉你的。”说罢像是生怕叶牧再追问什么,变成翠蛇,一溜烟地不见了。
叶牧沉默地打量了四周一圈,坐在了树下。
虽说一直以来对孩子们的身份有所猜测,但当真事到临头的时候,叶牧发现他心底仍旧不免有些惶然。
闭上眼,他在脑中回忆着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的一幕幕,重新睁开眼时,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就看看,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至少他相信之前相处的那些感情并非虚假。
待过了子夜,月亮温柔的照耀下,生长着一簇花草的土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叶牧立时望了过去,起先他还疑心是错觉,但随即,他眼看着那片土地上生长的花草简直像有了灵性似的,以一种绝不科学的方式连着生长的土地一起移到了一边,然后,就从那块顷刻间干净得空无一物的土地上,探出了一只手来。
叶牧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自土中伸出,随即浮出的是覆着宽大袖袍的手臂和半边肩膀——明明是从土里浮现的,那袍子却在月光下一片雪白——然后,一颗头颅探了出来,早先探出的手伸过来半掩住脸,看动作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然后那人一抬眼,正好看到了坐在树下看着他的叶牧。
那人维持着手上的动作呆住了。
紧接着哧溜一下,人影钻入土中消失得干干净净,花草飞速地自动移过来填补了土地的空白,在月光下有精神地摇曳着,看起来就像片刻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叶牧闭了闭眼,无奈地唤道:“茗儿,出来。”
他的面前隆起了一个小土包,随即一颗头颅怯怯地探了出来,一双手扒在地上,眼睛望向上方看了看叶牧,这才整个人都浮了出来,坐在了叶牧面前。
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有着纤秀温文的眉眼,一头长发整整齐齐地披在身后,在月光下依稀能分辨出是偏棕的色泽。雪白的宽袖衣袍一尘不染,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等着挨骂的小孩子。
叶牧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头。
不再是小孩子软软的发质触感,掌下的发丝柔韧光滑,带着夜间微微的凉意。
少年顶着叶牧的手掌抬起头,问道:“爹爹?”
叶牧应道:“恩?”
紧接着视野里掠过一抹雪白,已经是个小少年的叶茗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叶牧,高兴地笑着叫道:“爹爹!”
很是花了几秒钟适应了一下长大的儿子,然后叶牧抬起手,安抚地拍了拍叶茗的背,说:“我在。”
翠蛇卷着树枝,将身体拉得长长的自树上垂下来,对着叶茗露出鄙视的眼神。
叶茗巴着叶牧,抬起头,对叶牧连同他身后的翠蛇露出一个笑容,十二分的亲切信赖。
叶牧再次伸手摸摸叶茗的头,心中充斥着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莫名的自豪感。
翠蛇打了个冷战,松开尾巴轻轻掉在树下恢复了平常的体型,然后悄悄游进叶茗垂落于地的衣袖里隐没不见。
此时的京城中,叶暖认真拨弄着桌上的数粒豆子,表情严肃如临大敌。半晌后她突然停下了手,嘀咕道:“啊,时机到了。”
一抬手把豆子统统吞噬不见,叶暖一头倒在了桌上,默默在心中说:小石头,就看你的了。
另一边,长益城中,叶苍在院中站了半晌,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身就去了飞獴院中。
飞獴警觉地一骨碌起身,就看到叶苍一手牢牢按住正在奋力挣扎的白额虎,整个人稳稳坐在老虎背上,对他说:“我要走了。”
飞獴还没明了这是个什么情况,下意识地问道:“去哪?”
叶苍说:“去找我爹。我这就出发,明天帮我和简将军说一声。”说罢放开白额虎,不待它反身欲扑,人已经出了房门,不见踪影。
待飞獴消化了这段话,愕然地跳下床追出门,院内已是空荡荡的了。
而城内的某处庭院中,传来哗啦一声水响。湖面泛开了一层层的涟漪,过了一会又恢复了平静。
横跨中原的大江某处狭窄的分支水流中,水位涨得比往年要高出许多。而格外深的水底,横七竖八地蜷曲着数只丑陋巨虫的尸体,几乎铺满了江底。然而在虫尸之间,隐约似乎可见一点黑芒。
在这幽深的水底,却极为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
叶苍低头看着那飘飘荡荡的虫尸,显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反感。水底仿佛平地起了龙卷,逐渐形成了一个漩涡。那漩涡越来越大,水流激荡,连带着将那无数虫尸也搅动了起来,向江面席卷而上,最后形成了一道几十米高的水龙卷,几乎将这一段的江水为之一空,哗啦一声,将其间裹挟的虫尸,狠狠拍在了岸上。水流则像自己有意识一般,汇聚奔涌着,重归了江流。只留下岸边的众多草木,像是刚刚彻底洗了个澡般,水亮亮清凌凌的动人。
叶苍落在江底,低头看看脚下踩的“地面”。
巴掌大的鳞片层层叠叠排列,蜿蜒的身躯不见头尾,却是那条曾在江中遇到过的墨龙。
跺了跺脚见它没有反应,叶苍当即拔出长刀,原地坐下,抓起一块乌黑发亮的鳞片向上掀,还将长刀刀背向下地伸进去,协助努力地开始拔鳞片。
拔了约莫十二三块,硬生生让那乌黑威武的龙身上秃了一小块的时候,一声痛啸声响起。
叶苍站起来,揣好鳞片,没见他做什么动作,便已经一瞬间来到了几十米外。他向下沉了沉,看着这里有一截埋在水下洞窟里的龙身颤动了起来。
随着轰隆隆的闷响,巨石簌簌掉落后,哐地一下,墨龙终于从洞窟中抽出了头颅,一睁眼就看到了面前的红发男人。
叶苍爽朗地笑着,抬手打了个招呼,同时也扬起了手中的长刀:“呦,老龙,原来你还没死啊。”他在水里开口说话,却一点也没有呛水的表现。
尚在晕晕乎乎的墨龙一眼见到叶苍,登时须发皆张,怒啸一声,直冲了过来。
墨龙:坎水!
这攻击被叶苍轻松地躲闪了过去,随即他再次出现在了墨龙面前,用商量的口吻问道:“我着急去一个地方,看在我把你救醒的份上,载我一程如何?”
墨龙一声长吟,声音高亢震耳。
墨龙:废话少说,速来一战!
叶苍眯了眯眼,红色的瞳眸在水中似乎更添了一抹让人心惊的血色,他笑道:“好吧,真没办法。最近也确实有些运动不足,就当热身好了……只要留你一命就够了吧?”
这样笑言着,长刀却已经毫不留情地劈出!
这边厢水底打得天翻地覆,另一边,叶牧开口,向叶茗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茗儿,艮山……是谁?”
叶茗静了一瞬,回答道:“是我。”
说出口的一瞬,属于少年与孩童的稚嫩仿佛一瞬间从他身上褪去,明明是同样的容颜,气质却仿佛已经经受过了岁月千百年的沉练。
他抬眼,问道:“爹爹,你知道‘天生灵物’吗?”
世间万物有灵,各有变化神通不同。除却乾天与坤地本体便为这个世界,坎水,离火,艮土,巽风,震雷,兑泽则为六灵,各自司掌所属的神通。此六灵本身没有形态,只能依存于普通灵物而拥有身体,六灵所依附而形成的存在,就被称为“天生灵物”。虽然六灵形态不定,本身也无好恶之别,但它们在世上以实体的姿态存在,却是必须——
“远古洪荒时期,有大能以天地法则,借万灵之力,布下了天演八卦阵。而六灵,则是阵眼。最开始,阵眼的本体所在,分别衍生出了六个门派。而发展到后来,则是最为强盛的六个门派中,会诞生阵眼新的依存本体,互为镇守。而这座大阵,镇的是妖魔,守的是神州。”
有这座天演八卦阵存在,神州大地就永远排斥着妖魔。只要妖魔踏足神州的土地,其本身的力量就会被数倍地削弱,无法擅入其中。
“虽然阵法之力是仰仗着六灵阵眼而决定阵法威力的强弱,在阵眼更换本体之时也曾数次有过妖魔入侵的事情,但终究随着阵眼苏醒就会重新取得优势,击退妖魔。然而魔神的出现,让一切起了变化。”
提到魔神,叶茗神色难看地打了个冷战。叶牧见状,将叶茗拉过来搂在怀里,握住了他有些凉的手。
叶茗怔了怔,抬头说:“爹爹……”
叶牧摸摸他的头,说:“我听着,继续说吧。”
叶茗向叶牧怀里缩了缩,继续说道:“魔神,其实曾经是个人类。”他缓缓说起了如今这世上也只有几个人知道的秘闻。
那是很久以前,一次妖魔入侵时的故事。非要说的话,也只是一个俗套的爱情故事。
彼时的魔神,是一处衍生阵眼门派中的弟子,而在这个门派中新生的阵眼,是六灵中的“离火”。
六灵虽然不死不灭,但是在更换依附的本体时,只会延续记忆,而不会延续感情。所以每一次新兴的强盛门派诞生,就意味着六灵其中之一的“死去”与“新生”。而这次的离火,同那个弟子相爱了。
但是战乱之中,即使强如六灵也无法完全地保护一个人。何况它们的身上有着阵法赋予的不容违抗的制约——妖魔入侵之时,力量强盛到一定程度的六灵,务必要前往妖魔聚集而有着大批人类的地方,通常来说,会是城池。因为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可以给予附近的妖魔更加强力的削弱状态。
这一条规则显然是为了更多地保护人类,却在那场战役中,让离火眼睁睁失去了她的爱人。
拥有数代记忆,感情却犹如新生的离火,寻尽了一切办法想要复活她的爱人。这种事情在历代的六灵中不是没有过,最终无一不以失败告终,但这一代离火的不同就在于,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她最终甚至可以说成功了。她成功唤回了爱人的神智。
然而她复活的,却是一具尸兵。徒有思考能力,却没有过去感情和记忆的尸兵。
沉浸在喜悦中的离火没能察觉这一点,而更糟糕的是,不知道离火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无视天地法则将爱人复生,而被她复生的尸兵,也就拥有了跨越“法则”的能力。
它成功契约了本该无法契约的“天生灵物”。让六灵之一的离火,成为了供它驱策的奴仆。
随即它设下了陷阱,利用离火的能力,企图逐个击破,将天生灵物全部据为己有,以便一举破坏天演八卦阵。此时,它已经有了另一个称呼,叫做魔神。
“契约的力量来源于法则,即使身为六灵也很难摆脱,但至少,自杀还是有机会做到的。更换了本体,契约的力量就会削弱,只要让自己不要被抓住,就能再拖延一段时日。但糟糕的是,六灵之间彼此互有感应,只要魔神手中仍然掌握着离火,它就能追寻到我们的踪迹——除非,有另一种能够凌驾于契约之上的法则,破坏这种感应。”
叶茗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了下来,而叶牧虽然对于那些契约法则之类的东西仍然一知半解,但联系之前的经历,却也猜到了几分。
他想了想,语气温和地问:“比如说,父子关系?”
这一声问出,他明显感到怀里的叶茗一个哆嗦。随即只听哇地一声,叶茗居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一下让叶牧顿时不知所措起来,他握着叶茗的手都能感觉到泪珠吧嗒吧嗒掉在上面。叶茗抽噎着,紧紧抓着叶牧的手,努力地解释说:“爹爹,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想找到能打破契约关系的法则,结果回过神来,就变成了人类的小孩。噎……我们成年了才取回力量,全部恢复了记忆,不是故意骗爹爹的……爹爹你别不要我们。”说着哭得越发伤心了起来。
叶牧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试探着帮叶茗擦掉眼泪,承诺道:“我没有生气。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不要你们的。”
他的话音落下,叶茗神奇地止住了哭泣,小心翼翼地扭过头,向叶牧看过来。
接触到叶牧的眼神,叶茗抿起嘴,低下了头,说:“爹爹,对不起。”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向叶牧道歉。
叶牧看着叶茗的模样,按了按他的头顶。
“这次的道歉,爹爹接受了。下不为例。”
叶茗乖乖地点了点头。
另一边,江水哗啦一声,激荡起好大一片水花。墨色的巨龙威风凛凛破水而出,腾空直冲云霄。升腾间,身侧还隐约伴随着蒸腾的云霞雾霭,可谓气势十足。
不过仔细看去,会发现这巨龙身上颇多伤痕,而龙首之上,尚坐着一个人。
叶苍拎着刀,敲打着墨龙的脑门,催促道:“老龙,再快上些,我的事紧急得很。不是同你打了这半晌,早就应该快到地方了。”
墨龙愤怒地长吟一声,激昂清越。
墨龙:待我修养一番,下次必要将你打败!
叶苍应着:“好好好,有志气,来再加把劲,飞得快点儿。”
红眸中,有着几不可察的焦虑。
叶茗那家伙也不知道靠不靠谱,可不要把事情办砸了才好。
这边叶牧在开亲子教育会,另一边,闻庄在天刚破晓时来到了镇外的墓地。
这里昨日刚清剿了封印于此地的化生魔,一场战斗虽不激烈却也是十分惊险,声势颇大。加上百草堂此次派出的弟子众多。这里的坟茔虽然未曾遭到破坏,却也是东一道裂缝西一堆土拱,看上去寥落无比。
这天却是顾兴言的头七。
闻庄在坟地边缘一座相当不起眼的坟前停住了。这座坟虽然很新,但连墓碑都没有半个。数日的时间,坟包上已经冒出了细细的草芽。
闻庄放下带来的纸钱香烛等物,一言未发地摆上供物,烧了纸钱,又在坟前伫立了片刻,便准备转身离去。
“你来这里,是为了祭拜故人,还是为了警醒自身?”一个声音饶有兴趣地问道。
闻庄一下停住了脚步,转过身。一旁的树后,江望走了出来。
闻庄蹙起眉,道:“是你。”
江望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来到顾兴言的墓前停住。注视着那个坟包,他轻声感叹道:“顾兴言也算是好命。他破了无数的坟毁了无数的尸,到头来自己却还能落得一具全尸,一处安身之地,实在是够本了。”
又环视了坟地一周,他笑道:“不过这墓地选得也着实是妙极。临着这样一众有宿怨的邻居,想必即使有了安身之地,也是夜夜无法安睡的。”
闻庄不悦道:“逝者已矣,纵使你和他有再多的仇怨,又何必追到坟前再来嘲讽一番。”
“嘲讽?”江望面具下的唇笑了起来,“我没有嘲讽他的意思,不过是也顺势反思下自身罢了。却不知我将来的尸骨会流落何处,若是被野狗分而食之,倒也算物尽其用,落得干净。”
轻轻巧巧地说着这样的话,江望最后扫了那座坟一眼,说道:“更何况,我又何需嘲讽他。他的这番机关算尽,已是对他自身最大的嘲讽。”
转过身来,江望说:“亏得有这样的痴人相信,世上真有如此天才,从未接触过魔气,就能制出那样一味‘奈何’。说起来,我倒觉得当年的你与他颇为相像。”
闻庄看着江望,说:“游历东南荒原已是数年前的事了,你我都已变化良多,从前的事不必再提。”
“好吧,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江望转入了正题,“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祭师开出的条件还是很优厚的,说到底,他想拉拢的,一直都是你,而不是那个顾兴言。”
闻庄摇了摇头,说:“我拒绝。相识一场,给你一个忠告,下次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交的那个朋友,已经死了。”他转身,大步离开了。
江望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叹息了一声,嘴边的笑容几近嘲讽。
明明曾经动摇过,现在却能说得这样坚决吗?
也罢,总归是相识一场。
他微微低头,看到脚边的那座坟茔。
你……倒也算是求仁得仁了。怀抱着虚妄的满足而死,该算是幸福,还是悲哀呢?
无论如何,我不会让自己落到像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