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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似乎仍心有余悸,怀里抱了牡丹,手上牵着李心儿与李草儿的衣角,嗡嗡的哭。
李草儿鼻子酸酸的劝,“娘别哭了,我和妹妹们都没事。”林氏不为所动,眼泪依旧扑簌扑簌的掉。
李廷恩头痛的揉了揉鬓角。
今儿这事其实李廷恩对林氏与李二柱不是没有责怪。只是有句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二柱从小就被养的愚孝,以父命为天,林氏童养媳出身,看多了比自身更悲惨千百倍的童养媳待遇,便根本不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什么不对,加之笃信儿媳妇不能顶撞公婆。叫这样的两个人拿出气魄来跟李火旺与范氏硬碰硬,甚而宁死不屈都是不成的,只因在古代讲究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轻易毁损都是不孝,否则也不会有自杀的不能入祖坟这一说法了。今日两人能一直不松口跪在地上磕头看李火旺动了怒都不改初衷不肯卖女儿已经算是不错了。
“爹,娘,事儿都过去了,等明儿我回了镇上将四叔带回来这事儿就算了结。”李廷恩再一次安抚林氏与李二柱。
李二柱垂头丧气的,“唉……都是我这做人兄弟的没用,要我有本事挣银子,你爷他们不能,都怪我,差点护不住你姐他们。”
李廷恩听得无言以对,李二柱想问题的角度明显和他不在一根线上,还是不辩驳的好。
李心儿就忍不住了,将帕子一摔道:“爹,您说啥呢,人本就当咱们是眼中钉肉中刺,就不出这事儿,人也天天盘算着把咱们卖了换银子呢。”
听得这话,李二柱怔住。
“心儿,你乱说啥呢。”李草儿扯了李心儿一把。不过这回李心儿没听她的,“姐,我说的是大实话。你瞧着家里头有个对咱真心的人没。大姐她们来喊我们罢,大伯娘说肯定护着咱们,为啥后头奶一那样说大伯娘就不说啥了。大伯平时说的多好听,在廷恩跟前说咱爹是他亲兄弟,说咱就是他亲闺女,真到了时候,那不还站在边上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看咱爹跪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他可发了一句话?还有三叔,说老实呢,那人到头还得顾着一个娘生的亲弟弟。四婶更是恶心人,嚎了一嗓子要卖亲闺女就开始哭,呸,还不如三婶这种就说要卖咱的呢!后头还假模假式的跟咱爹说会想法子把咱接回来。当咱是三岁孩子,真把咱卖去了那种地方,咱就是不再是李家的人,族里头还能答应廷恩将来把咱再接回来?就是接回来肯定也是给咱们一根绳子自个儿吊到房梁上!”
噼里啪啦一段话不仅叫李心儿没法子反驳,也让李二柱神情从迷茫到露出了痛楚之色。
李廷恩一直静静的听李心儿将话说完。许多话他觉得李心儿说的有道理,可有些话他也不能不说了。
“四姐,爹与大伯是不同的。”看李心儿嘟嘴颇有几分不以为然,李廷恩沉了脸,“大伯是爷的长子,爹是次子。单凭这条,有些话大伯能说,敢说,爹不能说。”其实还有李大柱娶的是曹家人,李二柱娶的却是个童养媳,长孙生在了二房,没有在长房,让李二柱一直有几分顾忌这两个原因。可这些话太复杂,李心儿理解不了,说出来更让所有人尴尬,李廷恩便不打算说了。
看李心儿还有几分怨恨,李廷恩继续道:“再说三婶要卖大姐她们,为何大伯只敢对三婶挥拳头,不敢跟爷撒气,大伯娘只能跟奶绕圈子,不敢做不卖人这个主,这些道理四姐你明不明白?”
李心儿陷入了沉默。李廷恩看着李心儿,心里轻轻叹息。
在古代至亲长辈可以做主后辈子孙的终身,甚至将他们当猪牛羊一样贩卖,儿孙却不能反抗,否则便是不孝。这种事却能获得律法的认可,叫李廷恩有时候也觉得荒谬。不过他并不打算去对抗他,甚至奢望有一天去改变废除这些东西。要废除改变就要和古代封建制度的基石去对抗,李廷恩自诩还没有那样的志向。
以前李心儿和范氏时不时掐两句,李廷恩总会在旁小心翼翼的卡着分寸出面阻止。他以为这个小家里有人勇于反抗总比都懦弱无能的好,可弄清楚李心儿今天怒气上头说的话,李廷恩就觉得不能再纵容李心儿了。他如今自己都只能借势和人对抗,怎么保得住这样冲动不顾后果的李心儿?
没有足够的力量就随便发泄怒火,不叫热血,叫愚蠢。
“四姐,我告诉过你,往后你有不服气的事情,你得等着我回来。”
“等你,等你,等你回来我们都被人卖了!”李心儿大眼通红死死的盯着李廷恩。
林氏听得这话心如刀割,小声帮腔,“廷恩……”
李廷恩没有心软,凝望李心儿,缓缓道:“那你是靠自己解决了这事情?”见李心儿唇色发白,他嗤笑一声,“你说的那些话,只会叫人为防后患更快的将你卖出去,还要连累三姐她们!你要能靠自己,何必拿我出来威胁!”
平日看着李廷恩将范氏堵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李心儿觉得十分痛快。当李廷恩字字如刀割在她身上时,她蓦然觉着这种难堪简直比范氏跳脚骂出来的那些话更让人难以忍受。她固执的睁大眼睛咬住嘴唇看着李廷恩,不肯低头,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中滚落。
林氏与李二柱都急的不得了。儿子是他们的依靠和骄傲,往日这个儿子总是护着李草儿她们,两口子都没想到这回李廷恩说着说着对着二闺女来了。
两边都是心头肉,说哪个都不行。李二柱只得道:“好了好了,事儿都过去了,咱别说了。”林氏也急忙附和。
李草儿抱住李心儿给她擦泪,被李心儿一把推开。见李心儿突然站起身,大伙儿吓了一跳,以为李心儿要去跟李廷恩打架,谁晓得李心儿忽抹了把泪,冲李廷恩大声道:“这回我先听你的。”
小姑娘的叛逆期。
李廷恩很明白这只是暂时将李心儿镇压下去,大概能管用一段时间,时日一长,李心儿这脾气还是会成为她今后道路上的定时炸弹。不过他眼下暂时顾不上这个。他决定先给李心儿找点事做,顺便给家里添产。至于以后,等自己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权势,李心儿的脾气就不是大问题了。
想了想,他抬头微笑道:“四姐,有事的时候,人总先照管最亲的人,是以旁人都靠不住,咱们得靠自己。”见李心儿愣住了,他继续笑微微道:“四姐,你想没想过,为何这家里人人都有几分忌惮我,给我三分脸面,连太叔公都帮我说话,只因为我是长孙?”
“那不是因你会念书么。”李心儿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
“没错。只因我会念书,我是族里的指望,所以我能护住四姐你们。若我没本事,今日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被卖。要想在人前有分量,靠的终究只能是自己。”
觉得李廷恩这是指责自己把指望都放在别人身上的李心儿愤怒了,“你当我不晓得这个道理,可谁叫我是个女娃子。”一个女娃,就是再聪明有啥用,她就是说破天都没用,也只能平日和人顶几句嘴硬硬口罢了。
这句话彻底道出了李心儿的不甘。李廷恩听罢道:“四姐,你想不想自个儿挣点银子?”
不仅李心儿愣住,就是李二柱他们都呆住了。这话是啥意思,一个女娃,能挣啥银子呢。要是出嫁的妇人,还能叫当家的男人陪着去摆摆摊啥的,又不是祖上有手艺传下来的人家,女娃还能有一手绣工绝活。乡下人家,绣张帕子不过六七文钱的卖。
李心儿没好气,“我能挣啥银子,就是在家里头喂两头猪养肥了还是别人吃肉。”
“太叔公下了文书,除开祖上留下的地还没分,其实咱们已经算分家了。”李廷恩神色淡然丢出这句话,看李二柱差点要从炕上摔下来,跟天塌了似的,就将事情来龙去脉交待了个清楚,末了道:“爹您放心,爷心里有成算,再说还是在一块儿过。”
李二柱恨恨的敲头,懊恼不已,“你爷哪能舒坦,这爹娘都还在,哪有分家的。唉,这回把你爷伤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