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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已经六年过去了。
从九岁重生,到如今十五岁及笄,时间快的如同流水一般。
夕阳向晚,躲开热闹的人群,魏北悠独自一人在长廊下坐下。这府中的花草树木,她用了六年的时间细细去看,无一处不熟悉,无一处不清楚。
所以当那棵月桂后多了一抹青色,魏北悠已有了一丝了然。
当她已然决定离开那个人,而那个人却又时而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已经说不出滋味来。也许,之前一直否认的那秘藏着的一丝恨意也早就随着云驿的出现淡化。那么,这个把她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男人,此刻又图的什么呢?
痴迷他的姑娘有千千万万的,难道就非她不可?
“悠悠,你发现我了。”青岚走出来,仿佛这许多年的疏离没有发生过一样,她走了,他却依旧站在原来的地方,带着浅浅的温柔,目光缱绻地注视着她。
“青岚公子。”魏北悠掠过他眉间的那抹柔和,客套地招呼着,“本以为青岚公子仍陪同三皇子在边疆,便不曾邀请公子过来。没想到大礼散后,公子倒出现在府中,北悠真是荣幸之至。”
“不,”青岚微笑着看她,就像无数个曾经的场景再现一样,那样清亮澄澈的眸子里荡漾着名为魏北悠的脸庞,铺着幻彩的波光,跳跃着一丝丝如同云雾一般的喜悦,就像是舌尖轻轻伸出碰着了糖,软软绵绵,轻轻柔柔,缠缠绕绕,朦朦胧胧,他的嗓音就从这半梦半醒间的怔忪间飘过来,“悠悠的及笄还未开始,我便在了。只是悠悠没有注意到罢了。”
魏北悠忽然发觉自己不知说什么好。原本在心头酝酿了多年的那些恶毒的话早不知遗落在那一天的温暖里,连带着对这个人最原始的那种渴慕,都消散地找不到了。
“悠悠长大了。”二十一岁的青年依旧带着少年时代的飘然出尘的气质,青衣的身形像是一杆细竹,是柔韧的,带着弹性的。然而不知不觉间,这竹子却染上了斑斑泪迹,带着求而不得的殇。
他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
前世他用了九年的耐性,依旧把她这只野蛮冲撞的小狮子留在身边。没有人可以做到这样,即使魏于灏也会偶尔生气,然而青岚却从始至终都是温文相待,用对天下女子不同的那种怜惜的方式,独独待她一人。
长芸有一句话说的一点儿都不错,魏北悠对他是不同的。
就是这个谁也吐唾沫的魏家嫡小姐,青岚从不帮她辩解,却牢牢地把她挡在身后。
“谁都会长大,北悠自然也会。”
重生后,她生生削减了他们相处的时间,让他再也没有资格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那么,这样的躲避,她算是胜利了吗?
青岚并没对她的冷言冷语有什么回应,只深深看她一眼,便离去了。
脑中快速闪过的一个画面让魏北悠原本清冷的面孔犹疑下来,难道……青岚他……
深夜,魏北悠被屋外拍门声吵醒,起身着了衣裳打开门。水桃站在门外,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看见她出来,神色却不是焦急不是松了一口气,而是羞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
魏北悠皱了皱眉。
“怎么了?”
水桃张了几次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魏北悠沉默着,等水桃开口。沙沙声却萦绕在耳旁,魏北悠眼睛一亮,往檐下走了几步,心情忽地好了起来,一时倒也忘了水桃。伸出手去接檐下的雨滴,初秋的湿冷带着一种不同于春雨的清爽,落进手中,沁凉入心。
注意到水桃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后门的方向,魏北悠心思一转,把斗篷的帽子戴上,拿了水桃搁在门旁的雨伞,笑道:“你去睡吧,我出去走走。”
水桃瞪大了眼睛,“小姐半夜一个人出去?”
“没事,许久不落雨了,我出去转转,把你手中的灯笼也给我罢。”魏北悠暖意融融的笑着,朝水桃伸出手。
水桃愣愣地把灯笼递了过去。
魏北悠一笑,“早些回去睡吧。”转身撑开油布伞,下了台阶,走上了被雨刷的有些积水的青石板路。
黑沉沉的夜色里一盏烛光,慢慢地行远,水桃忍不住疾走了几步,犹豫着喊了一声,“小姐——”
魏北悠回头嗯了一声,笑了,“水桃,回去睡吧。”
烛光在漆黑的夜色里变得越来越小,直到被黑暗彻底的吞噬成小小的一点儿,不见了。
魏北悠转上了后花园的小路,由原本的踱步赏景转为疾步快走。
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就好像有一个人在呼唤着她似的。
再走几步,就听到了一个尖利的女声,那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却带着点儿陌生的歇斯底里。仿佛……仿佛在恳求……又在责问……
魏北悠脚下更快,然后那声音便越发清晰起来。驻足,细听,魏北悠吓了一跳,那声音分明就是碧瑶。难道是……长幸他……
提着裙幅,魏北悠有些仓皇地跑了起来。那个文采风流、人品贵重却又儒雅善良的少年啊……
后门前,霍然站着南桥。
碧瑶一见魏北悠,那刚刚泼妇骂街一般凶狠要拼命的神色一下子萎顿了下来。往前走了几步,错过了南桥的身影,让魏北悠看见勉力撑着自己,却还是不得不把大半重量压在碧瑶身上的长幸。
魏北悠惊讶地看着他们,已近子时,他们怎么来了?南桥又怎么会在这里?
赶紧上前几步,扶住了长幸。
长幸原本有气无力地垂着脑袋,大半个身子都是湿的,此刻却好似感觉到了魏北悠的靠近,微微抬头,浅浅一笑,“月萤,子时还未到,生辰我……还是赶上了……”
魏北悠心神俱震,黯淡的光线里长幸的发梢沾满了细细的雨滴,连睫毛上都有点点的晶莹,嘴唇尤其苍白,甚至透着一点点不正常的紫,跟她说完一句话,他的头就无力地垂了下去,了无生气。
连忙扶着他的脸,轻轻拍了拍,“长幸?长幸?”
碧瑶呜哇一声大哭出来,整张脸皱成了一团,气愤地控诉,“小姐,爷他早就打算来给您过生日,只是太后一直拦着他不让走,好不容易伺候太后睡下,爷赶紧撑着身体坐马车过来,就怕赶不上。好不容易到了魏府门口,爷下了车,可是他!不过是府里的一个小厮,却把门生生挡着,说什么也不让爷见您……呜呜呜呜——爷他的身子又这样……”
魏北悠一僵,感觉扶着的长幸的手软软地搁在她手上。冰凉从那只手的手心传到自己手心,忍不住带了一丝恼火去看南桥。
那人却背对着她们站着。
那高大的背影站在夜雨里,孤冷凄清。突然很久之前的回忆就涌上心头来,苦涩从心口一直窜到嘴里。那雨中的背影就像是曾经那场雪中单身而坐的身影,静静地看着这个世界,以一种漠然的、无关的眼神看着所有的一切。原来,曾经和这个人一样活在黑暗里的她,拯救了自己,却终究放他一个人继续孤独。是她带他回来的,却抛弃了他。
这就像是一种背叛,一种欺骗。
心头的火气瞬间熄灭,像是火柴被泼了水,缭绕着难闻的烟气。
举起手中收着的伞戳了戳南桥的手臂,魏北悠轻咳了一声。南桥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黑眸注视着她,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一般的,身子僵直,目光透着一抹黯然。
魏北悠手一松,握着伞柄把伞递给南桥,放柔了眼神,“伞给你,快回去换衣服,莫着凉了。”
握住的手微微一颤,魏北悠转过身来扶住长幸,“碧瑶,走,把四皇子扶进去。”
“好。”碧瑶点头,和魏北悠一左一右扶着虚弱的长幸离开。
手忙脚乱地安顿了长幸,魏北悠面色疲倦地坐了下来,又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离开。
碧瑶听脚步声渐远了,伏在床边看着长幸,眉眼笑得狡黠,“爷,您这回的苦肉计用的也好,看魏姑娘担心的眼睛都红了。”
长幸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涩意的笑,“用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呢?该不是你的,就永远不是你的。就算勉强去争夺,也总有一天会失去。”
魏北悠有些疲惫地拖着身子回房,却在进门前愣了一下,想到某种可能性,魏北悠摇头好笑,“不可能吧……”
但心头的那种想法却怎么也压不住,魏北悠干脆重新关上门,往那后花园走过去。
漆黑的夜色里,有一抹黑色黑的更加浓重。
魏北悠叹息一声,“我不怪他。”
南桥站在夜雨中,伞在他手中拿着,却并未撑开。
魏北悠走过去,把油纸伞高举到他头上,仰头看着他。站在他身边有一种安全感,但这种安全感却给人并不会长久的感觉。
“他不是故意的,想让我嫁入西鼓的,是太后。”
“回去了,好不好?”
黑夜里,那抹声音透着一点软软的哀求。
作者有话要说:发表后自己用手机买了一下,发现还是不能正常显示,于是把80章一并放在有话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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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第七十九章:魏北悠及笄大礼】
有了之前差点远嫁的惊险经历,越氏数着日子等魏北悠及笄。魏北悠也略显无奈了,她娘看着她的目光恨不得立马把她嫁出去,见了云夫人跟见了什么似的,那叫一个亲热。魏北悠还没过门呢,这亲家都叫上了。
云驿的待遇都升级了,原来来看悠悠都走后门(翻墙头),如今都可以大摇大摆走正门了。
反正魏以廉如今也不敢擅动魏北悠了,他精着呢,这番转折明显是皇帝在背后捣鬼。若不是皇帝想要护着魏北悠,那谁也留不下这人来。对云驿和云夫人这么接二连三的登门他也懒得说什么,让他们现在得意去吧,有他们哭的时候。
这么盼着,盼着,日子总要过去,魏北悠的十五岁生辰就这么来了。
少女的及笄大礼,算是一生中除了婚嫁最为庄重的一个日子了。
笄是指簪子,受笄即在行笄礼时改变幼年的发式,将头发绾成一个髻,然后用一块黑布将发髻包住,随即以簪插定发髻。不过也有那不合规矩的,比如魏北悠,她九岁着簪,不过也只有寥寥几次,众人只当她是少女爱美,也不怎么管过。何况这簪子来的颇有深意,越氏每次想要多说一句,却又总觉得愧疚。
兴许这世间觉得自己大到足以带簪子的,也就只有一个魏北悠了。前世的习惯让她最初几乎没有发觉自己带簪子是不合规矩的,忽然一朝意识到了却又发觉了木头心中深深的不安。兴许云驿并不明白簪子的深意,然而魏北悠却不舍得委屈云驿了。
重生之一世,她事事都愿意将就,唯有这个人,她不愿意将就。
那之后带上簪子的时候,总是云驿会来的时候。其它时间,那簪子就被她收起来。
《仪礼.士婚礼》:“女子许嫁,笄而礼之,称字。”
参礼人员有笄者魏北悠,作为主人的双亲魏以廉和越静萱,作为正宾的魏家老夫人和越家老夫人,作为有司为魏北悠托盘的水桃,作为赞者协助正宾行礼的杨乐瑶,还有许多朝臣携家眷前来观礼。
及笄礼是非常正式的礼仪,一般都选在家中祠堂中进行,这里摆放着祖宗的牌位,象征着祖宗见证着下一代的成长。在正堂东边还需搭建东房,以作笄者换服休憩之用。
辰末,开礼。
魏以廉站起身来,感谢众人来到,简单地说了几句。
然后,魏北悠穿着采衣走了出来,净手,至场地中行礼,面向西跪坐。采衣样式是短褂裤,缁(黑)布为衣,朱红色的锦边。又叫童子服,样式比较简单。
杨乐瑶走了出来,替魏北悠梳了几下头发,笑着冲魏北悠眨了眨眼睛。魏北悠原本以为杨乐瑶必定来不了了,不想此刻却突然出现,心头软了软,微微一笑低了头。
杨乐瑶退了下去,越家老夫人便起身在东阶盥盆中净了手,又回了位置。
接下来就是关键的第一步,初加。魏北悠转向东正坐,东为尊,也象征着及笄的庄重。水桃奉上罗帕和发笄,越老夫人走过来,高声吟颂祝词,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为魏北悠加笄。
这之后魏北悠就回东房,换上素色的襦裙,浅色的中衣。襦裙和中衣的边儿没有文饰,腰带素朴。出房,拜谢父母养育之恩。
下来是二加,越老夫人走出来,走到魏北悠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跪下替魏北悠簪上发钗回位。
魏北悠再次换衣,这次是最为庄重典雅的曲裾深衣。还有与之配套的绶带、环佩、香囊之物,一并系于腰间,起身之时,水桃眼眶都红了。那样锦衣华服的魏北悠无比高贵华丽,谁也无法比得上,然而她嘴角又带了浅浅的笑,目光柔柔地看着她,水桃又不由得展开了笑颜。
再次走出东房,魏北悠向越老夫人、魏老夫人以及到场的所有来宾款款施礼。
三加为更换发钗为钗冠,依旧是越老夫人一手完成。把钗冠替魏北悠带上的时候,她带着慈爱的笑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高声吟颂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戴完了却并不退开,而是用手轻轻摸了一下魏北悠的侧脸,低声道:“你长大了,和你娘十五岁的时候一样漂亮。”
魏北悠眼中莹莹闪光,嘴角扬笑,转身再入东房,换了一身大袖礼服,与钗冠相映成辉。再拜的是挂图,图上绘着大燕的广阔疆域。
再之后是置醴、醮子,取字。
魏老夫人为魏北悠取字,念祝辞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孝惠甫。”
魏北悠回答:“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面上恭敬,魏北悠心头却是冷笑。原本这整套加笄礼魏北悠都希望越老夫人来,但魏老夫人却硬要在最后取字的时候担当主宾。越老夫人想要替魏北悠取的字是悠然,而魏老夫人替魏北悠取的却是“孝惠”!如果说取字都是寄托着长辈的殷殷希望,那这两个字岂不是说明她不孝不惠?
魏以廉面色柔和,目光恳切地道:“孝惠,今日你及笄了,此后更当懂事成人,莫要以下犯上,对父母长辈要守礼孝顺,对姐妹手足要爱护,莫要善妒爱憎,效那些无知妇人!”
魏北悠懒得看他,转向越氏,见越氏脸色泛红,眼眶红湿,原本心头的那一点儿冷硬全然不见,忍不住带了些无奈和怜惜。
“北悠,今日开始你就是大人了。不久以后就会嫁人,要记住严以律已,宽以待人,这样才会快乐知道吗?”见魏北悠点头就要说话,越氏摇了摇头,又道,“若是受了委屈,也莫忍着,要学会保护自己,学会倾诉和寻求帮助,让爱你的人放心,懂么?”
魏北悠重重点头,俯下身去,“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魏北悠起身作揖感谢宾客,至此,及笄礼结束。
及笄礼结束,小厮丫鬟们流下来打扫场地,一如一贯的宴席,魏以廉自然而然地带了众人在府内玩赏。他一向如此,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与同僚融洽关系的机会。
魏北悠看着越老夫人、她娘亲和云夫人面面相觑,笑成一团,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难道她穿这身正服很可笑?
还是云夫人冲她挤了挤眼,魏北悠才下意识地看向门外。
云驿正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她。
魏北悠脸一红,提着裙幅跑了过去,站在门槛处道:“我去换身轻便的衣服。”说完也不看人,转身就跑进了东房,把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云驿眨了几下眼睛,就定住不动了。
越老夫人笑着摇头,“真没想到,云夫人如此聪慧,云将军却呆呆木木,如此憨实。”
云夫人连忙道:“老夫人您可莫叫我云夫人,也别叫我那笨儿子云将军,还是跟悠悠一样叫他木头得了。您对我来说可也是传奇啊,当年……”
云夫人说话时眉眼皆动,越老夫人和越氏相视一笑,都是笑出声来。
魏北悠手忙脚乱地换上襦裙,换上一双绣花鞋,蹦出了屋子,欢快地冲向了云驿。云驿这时候倒不呆了,在她撞上他之前,一把扶住她的双臂,稳住了。
魏北悠抬眼要说话,云驿的眸子就弯了一弯,道:“很美。”
某人的脸立刻烧了一层。
这个人果然,很!会!糊!弄!她!每次都猜到她要说什么,还回答的那么坦然,她连一个要立威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好?!亏云夫人还那么殷勤地告诉他,这些男人啊,都要往泥里踩,他才会时刻记挂着你,珍惜你!
他这么乖,她很没成就感好不好?!
魏北悠气呼呼地在前面走,云驿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
进了小院,云驿一把拉住了魏北悠。魏北悠甩啊甩啊甩啊……
甩不开。
于是回头,却见云驿递过来一道明黄的圣旨。
“这是……”魏北悠有些诧异,又有些明了。
“悠悠,你是我的。”云驿帅气地撒手抖开圣旨,眼角一挑。
仍是那副木头脸,魏北悠却觉得这人怎么看怎么得意。那眼角眉梢嘴边上腮帮子没有一处没写着,我很高兴!
手抵在云驿的脸上,生生把云驿的脸推到一边去,魏北悠哼了一声,叉着腰道:“就这样?十大车的聘礼呢?大红飘铃的轿子呢?舞龙队呢?迎亲队呢?”
云驿默。
半晌在魏北悠瞪视的目光下慢慢勾起了唇角,眼神柔柔地缓了下来,整个乌黑如黑曜石般的瞳仁里魏北悠的脸分外清晰,嗓音不知不觉就带着一种异样的魅惑,他轻声诱哄道:
“悠悠,嫁我。”
魏北悠默默地看着他,一副心醉了的表情。
等云驿的话一落地魏北悠的手就重重拍在了他的脑门上,啪的一声特别清亮,魏北悠不屑地用余光看他,大声道:“哈!哈!这都是我玩剩下的了,大木头!要娶我就拿实在的来,就你这几句话还想引诱我,你看看,我是那么肤浅的人么?!”
云驿默。
某人明明你耳根都红了,你怎么说话还这么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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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及笄后续】
不知不觉已经六年过去了。
从九岁重生,到如今十五岁及笄,时间快的如同流水一般。
夕阳向晚,躲开热闹的人群,魏北悠独自一人在长廊下坐下。这府中的花草树木,她用了六年的时间细细去看,无一处不熟悉,无一处不清楚。
所以当那棵月桂后多了一抹青色,魏北悠已有了一丝了然。
当她已然决定离开那个人,而那个人却又时而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已经说不出滋味来。也许,之前一直否认的那秘藏着的一丝恨意也早就随着云驿的出现淡化。那么,这个把她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男人,此刻又图的什么呢?
痴迷他的姑娘有千千万万的,难道就非她不可?
“悠悠,你发现我了。”青岚走出来,仿佛这许多年的疏离没有发生过一样,她走了,他却依旧站在原来的地方,带着浅浅的温柔,目光缱绻地注视着她。
“青岚公子。”魏北悠掠过他眉间的那抹柔和,客套地招呼着,“本以为青岚公子仍陪同三皇子在边疆,便不曾邀请公子过来。没想到大礼散后,公子倒出现在府中,北悠真是荣幸之至。”
“不,”青岚微笑着看她,就像无数个曾经的场景再现一样,那样清亮澄澈的眸子里荡漾着名为魏北悠的脸庞,铺着幻彩的波光,跳跃着一丝丝如同云雾一般的喜悦,就像是舌尖轻轻伸出碰着了糖,软软绵绵,轻轻柔柔,缠缠绕绕,朦朦胧胧,他的嗓音就从这半梦半醒间的怔忪间飘过来,“悠悠的及笄还未开始,我便在了。只是悠悠没有注意到罢了。”
魏北悠忽然发觉自己不知说什么好。原本在心头酝酿了多年的那些恶毒的话早不知遗落在那一天的温暖里,连带着对这个人最原始的那种渴慕,都消散地找不到了。
“悠悠长大了。”二十一岁的青年依旧带着少年时代的飘然出尘的气质,青衣的身形像是一杆细竹,是柔韧的,带着弹性的。然而不知不觉间,这竹子却染上了斑斑泪迹,带着求而不得的殇。
他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
前世他用了九年的耐性,依旧把她这只野蛮冲撞的小狮子留在身边。没有人可以做到这样,即使魏于灏也会偶尔生气,然而青岚却从始至终都是温文相待,用对天下女子不同的那种怜惜的方式,独独待她一人。
长芸有一句话说的一点儿都不错,魏北悠对他是不同的。
就是这个谁也吐唾沫的魏家嫡小姐,青岚从不帮她辩解,却牢牢地把她挡在身后。
“谁都会长大,北悠自然也会。”
重生后,她生生削减了他们相处的时间,让他再也没有资格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那么,这样的躲避,她算是胜利了吗?
青岚并没对她的冷言冷语有什么回应,只深深看她一眼,便离去了。
脑中快速闪过的一个画面让魏北悠原本清冷的面孔犹疑下来,难道……青岚他……
深夜,魏北悠被屋外拍门声吵醒,起身着了衣裳打开门。水桃站在门外,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看见她出来,神色却不是焦急不是松了一口气,而是羞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
魏北悠皱了皱眉。
“怎么了?”
水桃张了几次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魏北悠沉默着,等水桃开口。沙沙声却萦绕在耳旁,魏北悠眼睛一亮,往檐下走了几步,心情忽地好了起来,一时倒也忘了水桃。伸出手去接檐下的雨滴,初秋的湿冷带着一种不同于春雨的清爽,落进手中,沁凉入心。
注意到水桃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后门的方向,魏北悠心思一转,把斗篷的帽子戴上,拿了水桃搁在门旁的雨伞,笑道:“你去睡吧,我出去走走。”
水桃瞪大了眼睛,“小姐半夜一个人出去?”
“没事,许久不落雨了,我出去转转,把你手中的灯笼也给我罢。”魏北悠暖意融融的笑着,朝水桃伸出手。
水桃愣愣地把灯笼递了过去。
魏北悠一笑,“早些回去睡吧。”转身撑开油布伞,下了台阶,走上了被雨刷的有些积水的青石板路。
黑沉沉的夜色里一盏烛光,慢慢地行远,水桃忍不住疾走了几步,犹豫着喊了一声,“小姐——”
魏北悠回头嗯了一声,笑了,“水桃,回去睡吧。”
烛光在漆黑的夜色里变得越来越小,直到被黑暗彻底的吞噬成小小的一点儿,不见了。
魏北悠转上了后花园的小路,由原本的踱步赏景转为疾步快走。
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就好像有一个人在呼唤着她似的。
再走几步,就听到了一个尖利的女声,那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却带着点儿陌生的歇斯底里。仿佛……仿佛在恳求……又在责问……
魏北悠脚下更快,然后那声音便越发清晰起来。驻足,细听,魏北悠吓了一跳,那声音分明就是碧瑶。难道是……长幸他……
提着裙幅,魏北悠有些仓皇地跑了起来。那个文采风流、人品贵重却又儒雅善良的少年啊……
后门前,霍然站着南桥。
碧瑶一见魏北悠,那刚刚泼妇骂街一般凶狠要拼命的神色一下子萎顿了下来。往前走了几步,错过了南桥的身影,让魏北悠看见勉力撑着自己,却还是不得不把大半重量压在碧瑶身上的长幸。
魏北悠惊讶地看着他们,已近子时,他们怎么来了?南桥又怎么会在这里?
赶紧上前几步,扶住了长幸。
长幸原本有气无力地垂着脑袋,大半个身子都是湿的,此刻却好似感觉到了魏北悠的靠近,微微抬头,浅浅一笑,“月萤,子时还未到,生辰我……还是赶上了……”
魏北悠心神俱震,黯淡的光线里长幸的发梢沾满了细细的雨滴,连睫毛上都有点点的晶莹,嘴唇尤其苍白,甚至透着一点点不正常的紫,跟她说完一句话,他的头就无力地垂了下去,了无生气。
连忙扶着他的脸,轻轻拍了拍,“长幸?长幸?”
碧瑶呜哇一声大哭出来,整张脸皱成了一团,气愤地控诉,“小姐,爷他早就打算来给您过生日,只是太后一直拦着他不让走,好不容易伺候太后睡下,爷赶紧撑着身体坐马车过来,就怕赶不上。好不容易到了魏府门口,爷下了车,可是他!不过是府里的一个小厮,却把门生生挡着,说什么也不让爷见您……呜呜呜呜——爷他的身子又这样……”
魏北悠一僵,感觉扶着的长幸的手软软地搁在她手上。冰凉从那只手的手心传到自己手心,忍不住带了一丝恼火去看南桥。
那人却背对着她们站着。
那高大的背影站在夜雨里,孤冷凄清。突然很久之前的回忆就涌上心头来,苦涩从心口一直窜到嘴里。那雨中的背影就像是曾经那场雪中单身而坐的身影,静静地看着这个世界,以一种漠然的、无关的眼神看着所有的一切。原来,曾经和这个人一样活在黑暗里的她,拯救了自己,却终究放他一个人继续孤独。是她带他回来的,却抛弃了他。
这就像是一种背叛,一种欺骗。
心头的火气瞬间熄灭,像是火柴被泼了水,缭绕着难闻的烟气。
举起手中收着的伞戳了戳南桥的手臂,魏北悠轻咳了一声。南桥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黑眸注视着她,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一般的,身子僵直,目光透着一抹黯然。
魏北悠手一松,握着伞柄把伞递给南桥,放柔了眼神,“伞给你,快回去换衣服,莫着凉了。”
握住的手微微一颤,魏北悠转过身来扶住长幸,“碧瑶,走,把四皇子扶进去。”
“好。”碧瑶点头,和魏北悠一左一右扶着虚弱的长幸离开。
手忙脚乱地安顿了长幸,魏北悠面色疲倦地坐了下来,又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离开。
碧瑶听脚步声渐远了,伏在床边看着长幸,眉眼笑得狡黠,“爷,您这回的苦肉计用的也好,看魏姑娘担心的眼睛都红了。”
长幸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涩意的笑,“用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呢?该不是你的,就永远不是你的。就算勉强去争夺,也总有一天会失去。”
魏北悠有些疲惫地拖着身子回房,却在进门前愣了一下,想到某种可能性,魏北悠摇头好笑,“不可能吧……”
但心头的那种想法却怎么也压不住,魏北悠干脆重新关上门,往那后花园走过去。
漆黑的夜色里,有一抹黑色黑的更加浓重。
魏北悠叹息一声,“我不怪他。”
南桥站在夜雨中,伞在他手中拿着,却并未撑开。
魏北悠走过去,把油纸伞高举到他头上,仰头看着他。站在他身边有一种安全感,但这种安全感却给人并不会长久的感觉。
“他不是故意的,想让我嫁入西鼓的,是太后。”
“回去了,好不好?”
黑夜里,那抹声音透着一点软软的哀求。
**********以下为免费番外,特赠给看了空白章节的亲们**************
【番外:水桃的独白——关于过去的记忆】
小姐曾经问过我,你和南桥不是兄妹吧?
我那时什么也不敢说。但实际上,自然不是。
南桥是真名,水桃也是。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仆从,小姐和丫鬟两个逃命逃到了西鼓。能孤身跨越漫漫长路从大燕到达西鼓,捡到他们的男人觉得非常钦佩。
西鼓一向就是这么一个崇尚强大的国家。
小姐与捡到她的男人日久生情,男人干脆娶了她,让她做了自己堡子的女主人。夫妇二人感情甚笃,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羡煞旁人。
后来小姐思乡的心也慢慢淡了下来,丫鬟便被她婚配了男人的侍卫,也成了家。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男人也喜欢孩子,小姐于是接二连三地生了好几个。后来丫鬟也生了孩子,只生了一个。
小姐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南桥。丫鬟的孩子,便是水桃。
男人好奇,问为什么这么取名字?
小姐便说江南的青石板路,江南的小桥流水,江南的寂静村镇,江南的烟雨蒙蒙,江南的翩翩少年,江南的淡妆美人。
南桥是小姐家门口的一座桥。水桃是秀水边的一棵丫鬟亲手种下的碧桃。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总有些人眼红于富裕的宁静的堡子生活。
一支西域特有的迷幻剂,男人亲手杀了自己爱护多年的妻子。清醒后,却绝望地难以接受。
一场大火,堡子付之一炬。丫鬟与侍卫相视一眼,纵身跃入火中,瞬间被火舌吞没。
所有美好的、甜蜜的回忆,全部如同那烟灰一般,消散了。
护着兄弟姐妹们的南桥把他们藏了起来,却从箕篓下露出两只眼睛,亲眼目睹了近乎残酷的一幕。
男人自杀前安排好的人接走了仓皇的兄弟姐妹几个,南桥却执意不愿意跟着走。
他坐在废墟上整整三天三夜。
他亲祖一个老人拄着拐杖红肿着眼睛走到他面前蹲下,嘶哑着嗓子问:“南桥,跟爷爷走吧。”
南桥摇头。
老人家就在他身边坐下来,又陪他坐了一天,清晨的时候站起身来,问,“南桥,你想去哪里?”
南桥直直地望着东方,“去燕国。”
“燕国?”老人家直起身子遥遥地望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侧过头来说,“去吧,去看看你娘来的地方。若是忘不了,就莫回来了。”
老人走了。
水桃却默默地站在了南桥的身边,蹲着小小的身子,两只手握着南桥的手,小脸上带着一丝懵懂的坚定。“南桥哥哥,带着我好不好?”
南桥看了她一眼,没有答应。
水桃儒儒软软地叫了几声,“南桥哥哥”,“南桥哥哥”。“姨姨说过,水桃和南桥都是秀水旁的,水桃陪着南桥,南桥陪着水桃。”
姨姨是小姐让她唤的。小姐待同生共死的丫鬟一直亲如姐妹。
南桥默然不应。他的世界还莫名地晃动着,让他几乎看不清楚眼前这个小家伙的模样。
第五天早晨,南桥埋头向燕朝进发。
他身上带的东西不多,两套衣服,一些干粮,还有一把小刀。
从爹娘在他眼前死去,他就突然觉得太多的东西实在是太累赘了。包括不声不响跟在他身后的小家伙,太累赘了。
南桥比小时候更加沉默,所以他什么也不说。
水桃跟着他走,他有时候能不吃不喝走上一整天,水桃也从不抱怨,磕磕绊绊地跟着。到了晚上他点燃篝火,在火边睡着,才能发觉水桃悉悉索索的脱掉鞋子,去按破脚上的水泡,挤去里面的水,龇牙咧嘴地穿上鞋袜,这才躺下。
睡到半夜,水桃冷的打哆嗦,南桥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她盖上,坐在树杈上看着凄冷的夜色。他睡不着。
所有的夜里,他闻听着沙地上爬过的蜈蚣踩着沙子的细微的沙沙声,他听着树叶扑簌簌抖落一地的声音,他听着水桃发出软软的哭泣声,和天真的梦呓。他闭着眼睛,却异常清醒。
最多的就是回忆。所有美好的能让他面部神经动一动的回忆都以鲜红和火光终结,让他越发清醒。
走了将近两个月,南桥终于跨越燕国横向的辽阔疆土,到达了燕国的东部。
然而到了燕国,南桥却迷失了方向。水桃几次想要提醒,南桥只是听着。却并不如最初计划的那样,往南走,而是背道而驰,一路向北。
直到来到了京城,堂堂大燕的天子脚下。
繁华迷乱人的眼。
水桃突然就觉得,南桥哥哥他原本就不想去江南。他只是想找那么一个人声鼎沸的地方,淹没自己。
那天,他回来。站在破庙的门口对她说,走吧。
水桃记得那是一个落雪的晚上。
水桃茫然,跟着他出了门,就见到了那锦衣华服的笑面小姐。她大半的花里胡哨,一双大眼睛却笑眯眯地看着她,大声道,走啦走啦,跟我回家。
水桃侧目看南桥。
不知是不是错觉,南桥的眉眼间竟然有一丝淡淡的不同。那种感觉仿佛就是这盛世繁华中有一丝喧闹渗进了幽深的小巷,浓黑掀开了一角,露出了浅浅的微光。
他是她的光。她是他的光。他却是她的光。
所幸,那个慧眼识得南桥的贵小姐,把他带入府中,就不曾管他。
因为她喜欢出门,他做了她的小厮。在那位小姐收拾的漂漂亮亮的出门的时候,南桥总是默不作声地扶她上马车,然后目送着她进陆府。
掩没在高门后的那位小姐,总是留个他一个桃红的衣角。
水桃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南桥哥哥日复一日地埋首于厨下,整日做着劈柴、赶马的工作。
于是她生气,她不愿意见到他,她甚至开始讨厌他。
这个闷不吭声的少年,再也不是曾经策马扬鞭、百步穿杨的那个丰神俊朗如天神般的哥哥。
他卑微。他沉默。他,只懂得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