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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月被撵走后,睦翠院的气氛变得紧张僵硬。徐芷坐在树下看书时,时常有人在院门口偷瞄,更有甚者,找了借口凑到徐芷跟前试探。
徐芷不耐烦,索性将平日里极度不安分的三四个人打发了出去,只不过未曾像菊月那样遣出府,而是借故打发到杂物处干粗活。
剩下几个稍微本分的人,被徐芷唤到跟前。徐芷撩开衣袖,露出手腕上那或浅或深的疤痕,缓缓道:“我是对自己都能下狠手的人,谁若是一心想着和我作对,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徐方派你们来,本意是照顾我,而不是做什么细作!从今往后,我不想再看到第二个菊月!谁要是不服,便站出来,反正我是不怕死的人,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她说得这般决绝,众人皆被震住。一个个低下头趴在地上,屏住呼吸不敢出大气。
二小姐外表柔弱,实则是个十足的烈性子,在院子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他们多多少少了解一点。二小姐既然将话挑明,他们也不敢违抗。
若是二小姐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死的便不止他们,还有他们的家人。
徐芷垂眼看着他们,将衣袖放下。她也不指望三言两语便能震住这些人,她得慢慢一步步来,眼前这些人虽不能为她所用,但说不定能在关键时刻助她一臂之力。
睦翠院一下子少了几个下人,徐姜氏却并未过多干涉,装作毫不知情,对徐芷的行为视而不见。
每个院的用人尺度都是有规定的,少了人伺候自然是不方便。等了几日,徐方那边没有动静,并未再送人过来。红香半喜半忧,想着去大房报备,领几个丫鬟回来补上空缺,被徐芷拦住。
“到时候自会有人殷勤着往院子里送人,不急。”
她打的本就是这个主意,撵人的事不过是个开端,只要将位子空出来,才能给那些有心之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既然要玩,那就玩把大的。赌局越大,参与的人越多,获胜的机会才会越大,不是吗?
许嬷嬷有些担心,毕竟院里的人都是由小侯爷亲自挑选,若是小侯爷知道徐芷将人全撵走,一气之下指不定会怎么责怪徐芷。
徐芷完全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每次许嬷嬷试图劝说,徐芷一句“以前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他还不是变着法子地折磨我?”便堵住了许嬷嬷的嘴,久而久之,许嬷嬷便也不再提这件事,只当她是这些年被憋坏了,终归是想要全部发泄出来。
徐芷撵人的事在内宅疯传了一阵,各种各样难听的话都有,更多的是觉着徐芷自不量力不是嫡出却偏生要摆出一副傲慢的姿态。
临近老夫人六十大寿,候府上下忙碌起来,流言这才慢慢平息。自从当年侯爷英年早逝,老夫人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后,便一蹶不振,终日待在佛堂,不喜外出。这次寿辰,徐方特意吩咐下面的人隆重待之,不得有丝毫马虎。
徐姜氏一力操办,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就是为了将此次寿宴办得尽善尽美,杜绝一切差错。她嫁进徐家一年,这是第一次亲自操办如此盛大的家事,想着趁此次机会显摆自己的实力,威慑府内众人,好让他们真心臣服于自己。
其他的人虽不用像徐姜氏那般忙里忙外,却在送礼一事上纠结不已。送重礼,却又心疼银子,这老夫人虽是徐方的亲奶奶,却并未抚育过徐方,徐方自小跟着母亲,所以与这个亲奶奶并无过密关系。故讨好老夫人,实则并无多大利益可言。
但礼物若不尽心意,偏生又怕惹恼徐方,毕竟此次寿宴是徐方亲自下命要求举办的,一个不小心便会拂了徐方的面子。
因此众人心烦意乱,为的就是早日想出个折中的法子。
这日,许嬷嬷去别的院子逛了一圈,回来想起睦翠院还未准备寿礼,心情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口茶都来不及喝,径直进了里屋。
徐芷正巧书写完最后一划,握笔收尾,吹了吹刚抄好的《法华经》中譬喻品一节。红香摆开将颜料盘依次摆开,徐芷选了一支羊紫兼毫,往彩盘里沾了沾,微弓着腰,开始在纸上做画。
许嬷嬷不懂书画,往前一探,只看了一眼便移不开眼。纸边角上描着金色莲花,一朵朵簇着,将经文裱起,透着大气和佛韵,连她这不礼佛理的人瞧了,都想捧着经文好好读上几回。
待过了一个钟头,徐芷终于停下笔,有些疲惫地揉揉手,示意红香将这些经文收好。
红香小心翼翼地拾起那叠厚厚的宣纸,走了没几步便听得徐芷吩咐道:“对了,明日去找几个手艺上好的装裱师傅,让他们尽快将这些经文裱好。”
红香“啀”地应着,捧着经文出了屋子。
许嬷嬷上前为徐芷揉肩,想起寿礼的事,急急地说道:“小姐,老夫人的生辰,我们该送什么寿礼?”
徐芷并未接话,侧着头回看许嬷嬷,见她一脸的愁云,脸皱在一起,提到寿礼便苦大仇深,连头上沾了树叶都未曾察觉到。徐芷禁不住笑出声,伸出手为许嬷嬷拂去鬓边头上的小树叶。
“嬷嬷一路走来,想必走访了其他院子,探了不少消息。”徐芷将叶子摆在手心,递给许嬷嬷。
许嬷嬷见鬓边沾了叶子,脸一红,“是老奴大意,在小姐面前失了礼仪。”伸出手往头发探去,生怕还沾了其他的叶子。
难怪方才她进院时,那帮丫头捂着嘴偷笑,这个老脸当真是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徐芷像是看穿许嬷嬷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撅嘴道:“嬷嬷莫羞,谁若是敢嚼嬷嬷闲话,我第一个不饶她!嬷嬷鬓边戴绿叶,当真是年轻了十岁!”
徐芷掏出手帕坏坏地笑着,许嬷嬷跺脚,脸愈发地红:“小姐,不带您这么欺负老奴的!”
“好嬷嬷!”徐芷止住笑声,上前拉着许嬷嬷,知道她禁不住臊,转移话题说道:“芷儿不说便是!我的好嬷嬷,来,快将你听到的消息告诉芷儿。”
许嬷嬷见徐芷终于说到重点,想起自己好不容易探听的那些消息,顿时士气大作,恨不得一口气将听到的消息全部说与徐芷听。
徐芷知道许嬷嬷是个话唠,也不着急,缓缓地坐下,撑着手肘准备洗耳恭听。许嬷嬷来了话劲,这一说便说了半个钟头,末了,接过徐芷端来的茶一口饮尽。
许嬷嬷还要再说,徐芷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踱了几步舒展身子。“根据嬷嬷所说,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其他人并未想着寿礼一事上讨好老夫人,除了三小姐徐菱。”
许嬷嬷愣愣地点头,“小姐说得精辟!”
徐芷被她的样子逗乐,嗤嗤一笑,斜着脑袋问道:“那嬷嬷可知,徐菱为何要讨好老夫人?”
许嬷嬷细想了下,当真想不出来。徐菱是嫡出,平日飞扬跋扈,除却徐琦与徐方,谁也瞧不上。老夫人深居简出,在候府也无多大势力,平日里与徐菱也不怎么往来。偏生这次徐菱特意准备了大礼想要献给老夫人,当真叫人猜不透缘由。
许嬷嬷摇头,摆手道:“老奴愚笨,猜不出三小姐的用意。”
徐芷笑了笑,并不急着说出自己的猜想,继续问:“你方才说,徐菱准备了一箱南海珍珠作为寿礼?”
许嬷嬷点头,“奴婢亲耳听见三小姐院子里的萱草说的,那丫头眉飞色舞地向别的丫头炫耀那珍珠的成色,老奴恰好路过,便躲在墙角听了会。好像此次三小姐是将压箱底的储蓄都拿了出来,为的就是买这一箱南海珍珠。”
徐芷敲了敲书案,“这就对了。她不惜花重金买珍珠,为的就博老夫人一笑。她虽是嫡出,却并不是嫡长女,当年大夫人生徐菱时,险些难产,故而大夫人生前并不喜欢这个女儿。这些年,她都是跟着自己的奶娘在别院过日子,徐琦也不太瞧得上自己这个妹妹。至于她为什么要讨好老夫人,我估计她和咱们打得是同一个主意。”
许嬷嬷眼中恍然大悟,“三小姐今年不过才十三岁,她怎么会这样着急?再说,她若是为自己的婚事打算,为何不去找少夫人?”
徐芷摇摇头,她这个妹妹平日里诡计多端,工于心计,寿礼这件事,还真不好猜。她想了半晌,目光随意瞄到书案上摊开的《西厢记》,眸中精光一现,“嬷嬷,你去打探打探,看徐菱前阵子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许嬷嬷对于自己的探听功夫很是自信,英雄有用武之地,她很是高兴地应下:“啀!老奴这就去!”
刚转身,许嬷嬷想起徐芷还未告诉她寿礼的事,往前走了两步,说道:“小姐,您还没说寿礼的事呢!”
恰逢红香进屋来,徐芷指了指红香,“寿礼都在她那保管着呢。”
许嬷嬷想起刚才的经文,豁然开朗,原来小姐这一个月来精心抄写的经文,原来竟是准备给老夫人的寿礼!许嬷嬷想起自己方才进屋时的慌张,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瞎操心,自家小姐这么聪慧,肯定是早早就备下了寿礼!
许嬷嬷走后,徐芷懒懒地靠在书案上,细细地琢磨刚才许嬷嬷探听到的消息。
自从上次齐夫人的事情被搅黄后,徐芷便知道单靠自己一人之力是出不了这个候府。她之所以与齐夫人相交,无非是看中她家儿子是个残废,不方便娶亲,只要有人肯嫁,齐夫人肯定是乐意至极。
她让红香绣荷包,也无非是想表明自己的心迹,好让齐夫人知道自己是真心想嫁入齐府,心甘情愿地伺候她儿子。眼见着这事情就要成了,却半路被徐方给截住拦回。
她连个残废都愿意嫁,他偏偏不肯放过她!
徐芷揪紧袖领,她一定要离开这里,她不想再被徐方死死擒住,她不愿再过这样行尸走肉的生活!京都这么多男子,她就不信她嫁不出去!
红香上前,将老夫人晨休完毕的事情告诉徐芷,徐芷回过神,不再纠结烦心的事情。她走到首饰盒前,取出一对红翡翠滴竹耳环戴上,换了身宝蓝色的衣裳便往修远院去。
入了前门,刚走到院子里,便听得屋里头传来一阵娇莺的女声,咿咿呀呀地学着唱戏的腔调说着戏文。
老夫人院子里的刘婆子见徐芷来了,上前问好,一双眼睛在徐芷身上瞄。徐芷并未在意,指了指屋子,问道:“谁在里头?”
刘婆子眼珠一转,想起那日徐芷这些天的威风,再端一看,这二小姐通身的气派,哪有半点庶出的样子!
刘婆子知道自家小侯爷是个有本事的,约莫着以后这后院的姑娘们也不会嫁得太差,王侯将相那是板上钉钉的!她这么一想,便恭恭敬敬地躬下腰,满脸谄媚:“回二小姐的话,这里头的是三小姐!三小姐一早便过来了,一直等着老夫人晨休完毕,这不,老夫人刚醒,三小姐便急急地进了屋,不知从哪里学了几句戏文,唱得正欢,一心想着孝顺老夫人呢!”
徐芷淡淡地一笑,吩咐红香给刘婆子一百赏钱,推开门帘便踏进屋。
“喲,这是哪家的戏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