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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起的晚,俩人一块用着早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花玉楼问道:“皇上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朱翊钧随手捻起块青梅糕咬了一口,浓郁的甜腻的味道顿时融化了味蕾。
“不急,既然到了这,顺道去看看寿阳也好。”
“寿阳公主?”花玉楼轻叹了叹,说道:“自从三年前梁兄与寿阳公主成了婚,便不曾再见,如今千里迢迢来了这,他必定是陶陶然,欣欣然,对着这中天朗月,满满地浮一大白。”
朱翊钧听他这么一说,瞥了花玉楼一眼,倒是没有接话,他本也不是专门来看寿阳,自然不会大费周章的找借口,也不怪花玉楼这么戳穿他。
花玉楼话锋一转,又道:“臣最近听了个消息,有些莫名其妙,前几日两广总督弹劾梁都司贪污款银,收受商行贿赂,臣也是吓了一大跳。”
朱翊钧的手指轻叩着木桌,微抬了抬下颚,示意他继续说。
花玉楼抬眸看了朱翊钧一眼,见他依旧慢慢在喝茶,才继续道:“因为这回关系海运的事,刑部也介入彻查后回报说与这带商贾脱不了干系,本来商贾每年给官员贿赂数目就不小,不下百万银元,梁都司作为粤海关第一人,自然被怀疑牵连其中。”
花玉楼舀出了两封奏章,递了过去,朱翊钧没接,花玉楼迟疑了下,才说道:“微臣看来,事情还不止这样,这一封是前两广布政司弹劾梁都司私自挪用款银四十万,至今未偿还府银。一封是左都御史弹劾他收受商贾贿赂,私自挪用款银为商贾修建码头。”
花玉楼轻轻放下茶盅,为朱翊钧叙水,凑到他身旁,压低声音道:“若不是见了这折子,臣还真想不起来,半年前这公文就到了户部,臣那时正好在户部当差,当时这海运的奏报,还没来得及看就已经被人先拿了去,怕是当时就被人偷偷瞒了下来。”
“果然是这样。”什么前任总督和同僚接二连三的弹劾,朱翊钧撇了撇嘴道:“按说官场行事,原也不值一提。商人给官员送礼这样的事情从来都不是稀奇事,不过,这梁邦瑞倒是厉害,他一个小小的海运使,也能把堂堂一方大吏狠狠得罪,这都跨了多少品阶了。”
其实就是两广布政使弹劾梁邦瑞也不奇怪,谁让他是皇室中人还挂了个驸马都尉的头衔,一般人确实还动不了他。
花玉楼见朱翊钧一副不愿多说,只得无奈摇摇头,见他茶快见底了,又给他添满:“此次南巡跟随来的官员已经等候已久,臣很是头痛,皇上还是早点接见才是。”
朱翊钧想了想,道:“那就下午吧。”
南巡随行官员都是于慎行安排的,除了御史还有六科的郎中,朱翊钧离开将近一月,更何况他如今改了行程,也是时候该见见。这次随行队伍中有个户部员外郎倒是德才兼备,让他颇为在意。顾宪成,万历八年进士,近几年品状排名高居榜首,公正、廉洁皆被推为第一。
时值正是张居正卧床不起,朝臣群起为他祈祷,其中有受过张先生恩惠的,有附势趋炎的,就顾宪成不参与祈祷,有同僚代他偷偷签名,他不领情,拿笔去划掉,好在张先生过世都没机会找他算账,当时朱翊钧只觉此人襟怀坦白,刚正不阿。
这顾宪成也是实学派的支持者,对王守仁的心学很是抨击批判,他曾在家门前撰写了一副对联家喻户晓,激励过无数寒门士子。“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在心”这事传到了朱翊钧耳里才对当时是翰林院编修的顾宪成上了心。
下午,朱翊钧便在这别院接见了随行官员,第二日正午,当地的官员听闻消息,也都接憧而来。
出京城已经一个多月,朱翊钧一行到达粤海关。
粤海关位于广东府西关,素来有‘一湾青水绿,两岸荔枝红’的美名。是朱翊钧这次南巡所至最远之处。自从开设了粤、闽、浙、苏四省设立海关,或许由于年代地理等原因,在四口通商时期,粤海关在四个海关中最为重要。粤海关总部所在地广州的对外贸易发展最快,逐步成为中外贸易的集结点。
朱翊钧见过繁华的江苏海关,如今这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广东府沿海贸易,也必定要亲自去瞧一瞧。
还未到广东府,两广总督陈棐和广东巡抚徐栖凤就已经赶来,在两广总督陈棐和广东巡抚徐栖凤的陪同下,三日后南巡队伍便到达了西关。
西关并没有南巡的别院,因为一早就就接到皇帝要来的圣旨,在那的一处行馆已经翻葺一新,恭迎圣驾垂临,这还是朱翊钧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巡视,声势浩大,前来接驾的当地官兵百姓,早在城外几里至西关行馆就跪了一地,人山人海。
进城之后,朱翊钧撩开车帘子,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微眯了眯眼,有些日头,现下已经过了晌午,天气怪热的,到了行馆安顿下之后,便让外头的百姓都散了。
用过午膳,朱翊钧就接见了当地的官员,来了一批送了一批,其中不乏从隔壁省会赶来朝见的官员,两广之地官员不在少数,这些官员多是这辈子第一次见皇帝,不论官职大小,挤破了头也总算是有机会在这跪上一跪,就希望能给皇帝留下点影响,这会子功夫进进出出他连名字记得住的都没几个。
朱翊钧今天兴致高便与他们聊了几个时辰,等梁永送走全部的官员时,已到午后,奇怪的是这一下午却真不见梁邦瑞的身影。
第二天一大早,朱翊钧和行馆里的刘綎说了声,便带着梁永花玉楼和几名侍卫微服出门,准备到外头逛逛。
刚一出门还未走远,就有人匆匆忙跟上来给他请安,来人走近冲他笑得喜出望外:“皇上,一别经年,真是好久不久了。”
梁邦瑞行了礼,朱翊钧笑着调侃道:“不敢当,昨天朕可是等了你一下午,如今你是大忙人了,哪还记得朕。”
被朱翊钧这么不客气的一说,梁邦瑞面露尴尬之色看着胤礽,解释道:“皇上误会了,这些日子臣并不在西关,今早才匆匆赶了回来,臣的心里还是时时刻刻惦念着皇上的。”
已经算有三年多没见,梁邦瑞这段日子在外历练下来,比之当年的文弱书生却是变化得朱翊钧几乎要认不出来了,面前之人不但高壮了不少,脸上的神态也沉稳淡然得多,言行上看起来更加圆滑老练,但对着朱翊钧,还是恭敬依旧不减。
朱翊钧摆了摆手,失笑道:“行了,好歹是朕的妹夫,老是惦记我这个大舅哥是个什么道理。”
“走吧,带朕到处逛逛。”
朱翊钧这么说,梁邦瑞一听便明白,一路走走停停往泮塘湖边的茶楼走去,尝尝当地的特色茶点。
花玉楼和梁邦瑞走在后头,没一会就聊了起来,这梁邦瑞确实是陶陶然,欣欣然,就不知能不能喝上一大白。
过了桥,不消片刻便要到了,这会儿人潮正涌,桥下一馆里已无人客,朱翊钧鬼使神差的走上前去,李铁嘴测字馆。
朱翊钧看了一眼来了兴趣,随口道:“我记得在京城也有这么家店,似乎也在桥下,什么时候搬来广东府了。”
梁永凑上前说道:“爷,您忘了前段时间,武清伯到处寻人找这李铁嘴,不过这李铁嘴似乎得罪了什么人,被撵出了京城,没想到搬到广州府来了。”
朱翊钧不咸不淡的说道:“还有这事。”
花玉楼闲闲的向旁边跨了一步,对此不以为然说道:“我倒听说过,传的挺邪乎,我可不信这个。”
梁邦瑞问道:“为何?”
梁永转过头,这时候插口说道:“咱京师有几句谚语,便是出自这李铁嘴之口,梁大人你可知道么?”
“哪几句?”
梁永轻咳了两句,才卖弄道:“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你道这四句话是个啥意思?”
“请讲。”
梁永见他虚心问教,小心的瞥了眼朱翊钧,见他脸色无异,才继续道:“是说它们名不符实,天底下最臭的文章,就是翰林院里写出来的。太医院的药方,虽然吃不死人,但也医不好人。这是老历了,要不是有人存心保他,咱看这个李铁嘴测字馆,是别想开了,这嘴就是又臭又硬,难怪京城呆不住。”
梁邦瑞闻言,有些惊讶,摇了摇头。
花玉楼抱着手,笑道:“这我倒没听过,能有这胆色得罪不少人,看来这李铁嘴也有点本事。”
他收起了那幅玩世不恭之态,却也说的阴阳怪气,看来依旧不信。
朱翊钧听罢,整了整袖口,淡笑道:“既如此,都别瞎猜,咱们进去会会这位被吹得神乎其神的李铁嘴。”
说罢便走了进去,侍卫守在门外,小厮把他们请进馆中坐定。京城大街小巷,他几乎都逛遍了,这店里的装扮相当犀利,朱翊钧打量店中陈设,一架骨董,几钵时花,正面墙上字神仓颉的中堂画,仍都一尘不染,与他印象中倒是毫无变化。
花玉楼不信这,不看这些,心不在焉的瞧着街面上的过往行人。这当儿,小厮就请出了李铁嘴。
他打量着几位来客,问道:“几位客官,可都是来测字?”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