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章

芙蓉姥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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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高适

    娇阳如刀火,晒在黄尘滚滚的大路上。

    放阳一马平川的官道上,一队飙车缓缓驶过,领头的大汉子,高头大马,纺缎单衫,一脸彪悍显然是老江湖。

    十来辆的镖车派了二十几人护卫,这趟镖却实在太重要,让人马虎不得。赵镖头一提缰绳,打马回头,大声道:“弟兄们,再加把劲过了前面的林子,咱也到扬州城耍耍。”

    “吼。”男人爱玩什么,众镖师一改近几日高度警觉的疲惫,振奋的大喊道。

    镖队继续向前走着,来到了一片树林,隐约可见扬州城巍峨古朴的城墙。

    赵镖头身旁的趟子手,掏出块青布帕擦了擦汗,凑到他身旁,“头儿,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让总镖头派了这么多的局里好手,该不会也是……”万两白银。

    趟子手小心问道,眼睛飘向了那几大车上黑色的大箱子,若真是雪花银子,那该有多少,想到这神情肃然。

    “别多想,咱们只送镖管它是什么东西,到了扬州城还少得了你好处。”这手下跟了一二十年,是个油滑机警的,哪还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赵镖头虎着脸斥了一声。

    趟子手干笑了两声,片刻便神情略缓,拉转缰绳,急匆匆的骑马向后,守着镖队中段。

    “弟兄们,打起精神,提高警惕!”赵镖头紧了紧手中的重铁剑,树林往往是最会设下埋伏的地方。

    江湖的水乱了,名动东南的镇远镖局月前被人劫了镖,整整八十万两白银,说丢便没了,接连几日的大案子,天底下又出了个专挑硬骨头啃的大盗。天下镖局俱一激灵,肃然相对。

    前几日,威武镖局接了当生意,十车的黑口箱子送到沿海港口去,说只会有人接应。总镖头早年闯天下,承了人的情便一口应下了买卖。

    赵镖头走了二十多年的镖,虽比不上常漫天却也是老把子。这趟镖怪异的很,若不是总镖头亲自嘱咐他真不想送这趟镖,轻暼了眼身后的车队,黑色的大箱子上打着实实的封条,想着里面藏的东西,瞬间眼色一凛。

    离城门口还有几里地,树林中带着初春木叶的清香,风中的寒意虽更重,但天地间却是和平而宁静的。

    没有人,没有声音,只有马车轮子的滚动,和叶子索索摩擦的响动。

    世上一些最危险,最可怕的事,往往就是隐藏在这种平静中的。

    趟子手动了动喉咙,握着手中的刀柄,道:“头儿,什么情况。”

    赵镖头这回没再回他,而是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林末不知何时出现的人,端端正正的靠坐在树旁绣花。

    一个满脸胡子的大男人。

    他刚想喊话,却看到对方手上红缎子绣着的精致黑牡丹,瞬间瞳孔一缩,脸色突然变了。

    大胡子男人头也没有抬,眼也没有眨,专心的绣着手中的牡丹花。

    “你们都知道我,那一定知道我最喜欢绣什么。”

    此时正值晌午,灼热的太阳正在当空,可这两方人马之间的气氛却是寒气森森。

    趟子手又惊又怒,脸然变色,最先沉不住气,刀也出鞘,一口雪亮锋利的雁翎刀,大吼道:“操他娘的。”冲了过去。

    大胡子男人适时露出了一个笑容,举起了手上的红缎子,对着阳光看了看,脸上全是满意。

    “绣好了。”

    离京时尚是寒风凛冽,而今却满城绿柳依依。

    过了正旦潞王便随着都察院的人去了河南,正是元月,为了不扰民便走了水路,几艘官船沿京杭大运河飞快向下游漂去,转眼便要过了江苏,却在苏州被炸了船没了音讯,太湖四八岛七八峰一百八十泊,水师几天打捞了船骸却不见潞王的身影。

    陆小凤走的第二天,朱翊钧带着二三十人也策马奔出了北京城,路过河北、山东、又在淮安逗留了半日,接着启程,向着下一站,扬州城。

    直到朱翊钧出了京城境内,梁永才敢秘密召集内阁阁老,宣告皇上微服出巡的消息,最近忙着同日本外交商议的阁臣没想到皇帝这时候还会耍心眼,来一出先斩后奏,饶是现在已经练出首辅气度的于慎行怒的豁开脸面把朱翊钧骂的狗血淋头,素来有墙头草称号的申时行也摔了官帽。

    果然,没了张先生谁也压不住皇上了。

    第三日,于慎行就麻利的安排了南巡御驾,为了追赶上提前几日走的朱翊钧,轻装简行带了很少的扈从,区区四百余人,有刘大刀、魏子云和六科都察院御史,并且公示天下,为了不扰民走的也是水路,因去年即墨大风,接连断了漕运,这对大明经济造成了不小打击。于慎行用了察阅河工,临检水利的行程,安排万历南巡,尤其是黄河和京杭大运河的施工,既然是南巡便要认认真真办起来。

    当然,御驾自然是空的御驾,偏还是装着皇帝在船上的样子,梁永待他时不时露一下脸,刘大刀带兵巡视周围,见一见一路向南的官民,表示皇帝也在这里。

    朱翊钧一路走走停停,转眼就到了盐城,私下接见了这些年同梁邦瑞一起经营海上贸易的京城首富吴一赫,自六年前从冯保那开了便捷便出船一直和洋人做生意,随后出资支援朱翊钧的海军建设,商税海税毫不利息,帮了皇帝的大忙,虽然明面上得不到什么好处,但被皇上记在心里以后还会少了他的好处不成。

    吴一赫对此十分满意,他虽挂着京城首富的名号,却到底家底底蕴浅没江南花家那么源远流长,当年若不是在海盗猖獗的时候,最早先就投靠了皇帝,出资出力。如今也不会在海运上大开方便之门,迅速积累大量财富,挤入大明富豪榜指日可待。

    吴一赫好生招待,他也只在盐城呆了一宿,便去了扬州城。

    直通京城的官道一路都很平坦,树林间阴凉凉的挡住了正午的骄阳,便停了下来,歇一歇再走也不迟。

    “公子,前方好像有打斗。”朱希孝微皱着眉,看了眼密林低声说道,“容属下先去打探情况。”

    这一队人俱是从锦衣卫中选出来的高手,朱希孝嗅到了血腥味便沿路掠了过去,大道旁的树干上插了把重铁剑,十六七人双眼皆瞎,武功全废的倒在地上,对江湖人而言生不如死,但胸膛上微弱的浮动,他们还是活着的。

    “被劫镖了?”轻声说道。

    “什么人。”赵镖头敏锐的转过头,看着朱希孝,眼神空洞,眼睛里诡异的溢出两条血痕。

    朱希孝肃着脸看了眼大开着的黑箱镖车,里边的东西全都没了,他伸手一探从箱子里拿了什么,放手里搓了搓,又看了看四周,走过赵镖头身旁一探,抽出一方红缎子,摊开一看。

    就毫不犹豫的转身回去复命。

    “你们遇到了绣花大盗。”花玉楼道。

    赵镖头仰躺在地上,感觉到有二十三个人马朝这走过来,木着脸慢慢的坐起了身子。

    “是,那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朱翊钧眯了眯眼,躺在地上的人大多都昏死了过去,少数人还清醒着却也如死尸般,唯有这赵镖头精神好些,想来功夫底子不错。

    花玉楼看了眼散落在黑箱子里的一些白米,撩起袖子抓了一些,递给了朱翊钧。

    “这趟镖里装着什么,你们准备送到哪。”

    赵镖头嗤笑了声,脸上带上了几分嘲讽,“干我们这行的镖客最忌讳的就是泄露对方的消息,便是死了不会说的,你要我告出一句什么屁话来。”

    话音刚落,朱希孝提起重剑夹带着风声削过去,半剑身j□j了树干中,比之绣花大盗也不曾多让。

    重剑竖插在赵镖头的耳旁,肩头一重,剑身紧贴着脸,冷冰冰的激得他心头一麻,赵镖头缓过神,纵声大笑,“兄台好手段。”

    “如今我是一个废人,等等就是一个死人,兄台功夫高不知能不能舀开死人的嘴巴。”

    朱翊钧一听倒是不在意,莞尔道:“你会说的,起码绣花大盗没割了你们的舌头。”

    这回他没开口了,一个已经心存死志的人,心里头还能有什么能摇动他。

    花玉楼轻笑了声,却是佯装不解,出言激道:“我听说,你们江湖豪杰们的原则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绣花大盗把你们绣成了瞎子,怎么变成瞎子的人不想要他也变成瞎子了。”

    赵镖头脸色一厉,他们二十几人一起上都没人废了他的招子,刚刚那人的一手功夫确实了得,他当然想报仇,心里犹豫不定却还沉得住气没开口。

    不远处最先倒下的趟子手就没他这么多的心思,弱气道:“对,先废了他的招子。”

    “箱子里没有金子也没有银子,整整十车的白米。对,白米,全都是白米。”

    花玉楼吸了口气,惊道:“你们二十几个好手守着几车米,绣花大盗还赶着来劫道。”

    这听着就像个笑话!

    朱翊钧蹙着眉,显然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心里却没由来的一沉。

    赵镖头见有人开了头,便要扯开脱了,厉声道:“对,白米,十车朝廷赈灾的官家米。”

    他如实说了,朱翊钧神色一凝。

    忍不住道:“你们目的地在哪。”

    赵镖头大笑道:“目的地?什么目的地,哪有港口就送哪去,哈哈。”他边笑手边蒙着眼,脸部剧烈的抖动血不住的从眼眶往外冒,偏偏还不停。无疑,他疯了。

    朱翊钧倒是有些意外,不过一瞬便释然了。

    年前大明大多地方闹灾荒,两淮大旱,潘州饥荒,还有台湾地动,接连拨了几次赈灾米粮,其中部分送予灾民,部分平价卖给商家送到台湾,没想到会被人从这钻了空子,打起赈灾款的注意了。

    花玉楼道:“这是断了台湾的米粮准备高价出售赚取暴利么?”

    朱翊钧冷哼一声,十万石的赈灾米粮,真是难为了这么花样百出的法子。

    花玉楼点点头也是想到了这一层,身为户部侍郎,轻眯起眼思索了片刻,便勾出了几个负责贸易的户部官员,眼底划过一丝狠戾。

    “你们,是朝廷的人!”赵镖头冷不丁的说了一句。

    可惜没人理他,朱翊钧一行人翻身上马,朝扬州城奔去,具没有要救这二十几人的意思,偏拿灾款弄事又是什么手底下干净的人。

    追回赈灾米粮是卫所营的事。

    扬州正有一个通海港口,金九龄拿了十万石走不远,肯定往扬州去。

    才刚进扬州便遇到这事,朱翊钧心头一凛,东南这潭子的水真浑。

    赵镖头木楞了一会,发出撕裂的大笑直到再听不到马蹄声,对着颈边的重剑,抹脖子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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