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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来临了。
皇后冒雨回到昭阳殿,她要在这里换一件衣服。把穿戴多日的皇帝冠服脱下,传回皇后的凤冠翟衣,预备明日的大典。
为她更衣的,都是最心腹的侍女,这几个人陪着她度过了皇帝不在最难熬的日子。
中单宽毕,她这样换上翟衣,就听得隐隐绰绰飘来几个字:“姐姐。”
唐羽初一惊,道:“谁在叫嚷?”
她身处密室之中,外面的声音轻易进不来,几个侍女都摇头说没听见。
唐羽初将信将疑,再要说什么,耳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姐姐!”
这一回再无差错,唐羽初推开周围的人,道:“宁初来了,我去见她。”
出了密室,唐羽初一路来到正殿,殿中空无一人,只有风声雨声交加,哗啦啦如瀑布轰鸣。
她不见妹妹,忙大声叫道:“宁初,是你么?你在哪儿?”
老远的,唐宁初的声音穿透了雨声,飘飘摇摇:“姐姐!”
在外面!
唐羽初顾不得外面的雨,跑出大殿,在檐下停住,就见唐宁初远远地站在殿外,脱下了往日的宫装,穿着一身简洁的素衣,头顶上带了一个斗笠。瓢泼大雨中,她一人遗世独立,看来身影分外单弱。
皇后叫道:“宁儿,你在外面干什么,快进来。”
唐宁初摇了摇头,道:“姐姐,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皇后一惊,道:“什么告别?你要去哪儿?”
唐宁初道:“去洗剑谷。”
皇后松了一口气,唐宁初被洗剑谷挑上,她当然知道,这本是水到渠成的事儿,紧接着,她又觉得不对,道:“什么时候,今天?”
唐宁初道:“是,今天晚上就走,现在向您辞行。”
皇后问道:“怎么这么突然?这几天你都没说这件事啊?”
唐宁初道:“是刚刚才决定的。妙前辈要我今天晚上就走。”
皇后道:“是出了什么事么?”
唐宁初道:“今天,我去告诉妙前辈那件事......”
皇后心中一紧——果然是因为此事。她是派唐羽初跟妙太清透露一点口风,透露皇帝没死的事实。
这件事违背了皇帝的本意,他是想在登场之前,把所有人都瞒得风雨不透的,包括大荒的那些高人。皇后却不能苟同。只因为皇帝不在宫里,没有直面那些先天大师的压力,当然说得容易,可是皇后身在宫中,常与这些人打交道,知道他们的实力深厚到什么地步,也知道他们对皇帝的权威无视到什么地步。
如果真像皇帝那样,先出现,再转圜,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皇后敢肯定,那些先天大师得知被骗了之后,才不会管什么场合,当场就会发飙。到时候皇帝能不能从典礼上活着退下还在两可。
为皇帝计,为自身计,皇后还是让自己的妹妹在比较宠爱她的先天前辈面前漏一点口风,以便给诸位前辈打个预防针。
其实若要安抚众前辈的情绪,应当早早开始透风,循序渐进,把这件事和缓的一点点解释给前辈知道。可是那样被泄露的可能性就太大了,这几个前辈未必对这件事多重视,但诸侯中有的是一叶知秋的聪明人,更有爪牙遍布内外,随意起一点风,第二天就能传的满京城都知道,到时候皇帝处境就危险了。
这中间的平衡,实在难以把握,即使是皇后也觉得两难,让唐羽初去递话,已经是百般比较之后最中庸的法子了。
这样......还是引来那边的大怒么?
果然,唐宁初道:“我把这件事告诉妙前辈,妙前辈大怒,说姐姐和姐夫是反复无常、卑鄙下流的小人,还狂妄大胆,竟然和大荒七宗一起对着干,简直是自寻死路,命不久长。叫我立刻和你断绝关系,随她去大荒。”
皇后如遭雷震,倒退了几步,道:“真的......如此......”
唐宁初见姐姐如此,心中也不好受,雨水顺着斗笠留下,在她眼前形成一道模糊的雨帘,接着道:“我求前辈在其他前辈面前说和,她不肯,她还说......”
皇后道:“说什么?”
唐宁初道:“她说你们早干嘛去了?又想瞒得风雨不透耍弄天下人,又想糊弄前辈让他们给你们做靠山,实在糊弄不过去,才偷偷的玩这些小手段蒙混过关,两边的便宜都要占,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做了事情就别想推卸责任,她不替你们顶这个雷。让姐姐和姐夫自求多福。”
皇后脸色苍白,只觉得仿佛被一双透视眼盯上,上上下下被看得精光,心底的防线哗啦一声,碎成碎片。
唐宁初见姐姐如此,默默无言,两人一在廊下,一在院中,都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有滂沱的大雨一直在下,雨的声音冲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这时,雨中一人喝道:“宁儿,辞也辞了,还在磨蹭什么?还不过来。”
皇后一抬头,就见对面屋檐上立着一个身形,一身青衣,高洁如云,正是妙太清。
唐宁初慌了一下,随即对皇后深深一礼,道:“姐姐保重,我......去了。”说着身子一翻,已经投向了妙太清站得地方。两人携手消失在雨幕当中。
皇后怔然望着这一切,良久,才觉得寒意从心底升起,低声道:“我......我要死了。”
她突然回头,踉踉跄跄的往后殿跑去,边跑边道:“春雨,给我更衣。”
是更那件象征着母仪天下的翟衣,去尽她的使命,还是换一身衣服,换一身粗布衣,连夜从皇宫出逃,保全性命?两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不住穿插,让她越发彷徨。
跌跌撞撞来到后殿密室,推开门,就见那身华丽的翟衣还挂在那里,皇后走过去,悉心抚摸,顺滑的丝绸在她手中拂过,如同温柔的春水,唤醒了她的神智。
果然......这还是最适合自己的衣裳......
不对!
皇后身子一直,脸色煞白——春雨呢?自己的几个贴身侍女呢?刚刚明明在这里,而现在......
有鬼!
这是皇后最后一个念头,一只手准确无误的切中了她的脖子,她的身子软软的倒了下来。
两个黑衣人将她的身子拖了过来,跟藏在屏风后的几个侍女放在一起,起身叉手行礼道:“先生,一切顺利。”
岑弈风从隔壁室走出来,扫视了一眼内殿的情况点了点头,转头道:“都督请看。”
马云非跟在他后面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倒地的皇后,笑道:“没想到这么顺利。皇帝也真是,自己行踪诡秘,守卫森严,也不知给皇后多派几个人守卫。”
岑弈风笑道:“这也是误区了。皇帝在深山,不安全,需要人守卫,皇后在深宫,安全,不需要人守卫。殊不知只要突破了皇宫的外围,皇后要更容易得手。”
马云非道:“只是要注意到突破口,却也不容易,毕竟所有人的思路都黏在皇帝身上,一刻也脱不开,倒是岑先生独出心裁。”她用手抚摸了一下翟衣,道,“真有趣,没想到能以这样的方式过一把母仪天下的瘾。”
岑弈风含笑道:“明天就拜托马都督了。”
马云非道:“那倒没什么,事情你的人都办了,化妆的事也要麻烦乔娘,我还有什么事?我倒是希望皇帝能提前回来,与皇后私下里见一面,嘱咐明天的事,这样就不用闹到大庭广众之下去了。”
岑弈风微笑道:“不大可能。”
马云非也道:“我知道不可能,皇帝摆明了不信皇后,不可能留下余地。也不知道皇帝能信谁。这么说,只好我在众人面前动手了?行刺皇帝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我亲自动手,将来天下不知要如何议论。”
岑弈风道:“那自然是议论皇后蛇蝎心肠,刺杀君上,罪不容诛了。再有,就是唐旭居心叵测,养女为祸,可见早有反意。天下诸侯人人皆可诛之。荆州本在益州之侧,到时候替天讨逆,都督责无旁贷。”
马云非失笑道:“岑先生想得太远了吧?我今日和你们做同一条船,那是事急从权,难道出去之后,还要给你们当牛做马不成?”
岑弈风笑道:“何言牛马?都督是女中巾帼,敢想敢为,到时候凤鸣九天,鱼跃于渊,自有一番大作为。吾主能与都督纵马共驰在天下英雄之前,也感荣幸。”
马云非淡笑一声,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还是先看眼前吧。”
岑弈风看着马云非,心中暗动,他其实早就筹划了让马云非和姜氏进一步结盟的步骤,不过那一步更不可说,说了恐怕坏事,但有这么一出双方合谋弑君的故事,两家就等于互有把柄在手,拆分不开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不让乔紫烟或者其他人冒充皇后,非要请马云非做外援的原因。
马云非也不提其他,将翟衣披在身上,虽然略窄了一点儿,外面倒也不看不出来,对镜自视,雍容气度不下皇后,点了点头,道:“是成是败也就一日。把皇后唤醒吧,我还要具体问问典礼的流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