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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马蹄纷沓,一大队蒙古兵马整齐列队往终南山的方向疾驰而去,领头人手持火把,一路上尘烟滚滚,扬起黄沙。道路边的凉亭里,三三两两坐着歇脚的行人,见得蒙古这般大的架势,都不由翘首。
一名中年汉子将脚踩在栏杆上,打开水囊仰头大喝,待他喝罢,一边咂嘴一边道,“我瞧这群鞑子是往重阳宫去喽,”
“重阳宫高人甚多,蒙古兵去那里干么,”一名银髯老者问。
中年汉子想了想,颇有见解的说:“我猜蒙古有意笼络全真教,毕竟全真教名声远大,若能为鞑子效力,蒙古皇帝做梦都得笑醒了。”
那银髯老者连连摆手,摇头道:“全真教的几名真人,个个不畏强御,不说刚寿终正寝的马道长,便是以前的谭处端谭真人,也是立志要救民于水火之中的好汉!他们怎会投靠于蒙古帐下,我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中年汉子抬手一指蒙军离去的方向,道:“是极,我与你何尝不是一个想法。正因如此,蒙古才得派这么多人。”那银髯老者愣了一愣,便也明白过来,重阳宫上上下下肯定不从,蒙古先礼后兵,将全真教给除了也说不定。他叹了叹气,“瞧那阵仗,怕是得放火烧山啊。”
坐在凉亭角落的黄衣女子闻言微微一愣,目光不自觉的望向终南山的方向,呆呆的不知在想甚么,一直这样出神许久。
“凌波,你竟在此处!”
黄衣女子蓦然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正是那日在陆家庄离去的洪凌波。只见李莫愁站在凉亭的台阶下,鬓发凌乱,衣衫沾了水渍,显然经过了一场恶斗。
洪凌波离开大胜关后,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谁也不想见,然而最最不想见的正是李莫愁。岂料事与愿违,今日在这凉亭小坐,也能撞上。
李莫愁瞧她呆呆的不答,不禁蹙眉,道:“怎么?你傻了吗?”洪凌波心下一惊,忙站起身,躬身唤道:“师父!”
方才交谈的中年汉子和银髯老者正大声言谈,从靖康耻说到眼下的蒙古鞑虏,又提及武林新任的两名盟主,言语间皆是佩服。
“不错,但听说前不久蒙古鞑子在襄阳城中放火,郭大侠的孩子被蒙古的国师掳去,不知眼下找着没有。”
银髯老者摇头叹息:“落到敌军手上,怕是讨不到好处。”
李莫愁听他们嘀嘀咕咕,心下一凛,想起前不久襄阳城中大火,自己的确趁乱从金轮法王手里掳走了一名新生婴孩,细细回忆,那日她掳走婴孩,只当是杨过和小龙女不知羞耻产下的孽种,不然为何杨过穷追不舍?但那金轮法王和一名叫尼摩星的天竺人也追着她,若不是二人中了自己的冰魄银针,怕也难逃。好不容易甩脱三人,又被黄蓉缠上,她当时还疑惑黄蓉为何对她出招狠辣,若按这两人的意思,却是事出有因。
但那婴孩,在两人交手的空当,被人抱走了。
后来同黄蓉和几个小辈一起上得终南山,她潜进古墓,准备将这群人利用古墓中的机关,将他们统统葬在此地。不料杨过和小龙女竟躲在当中治伤,趁着小龙女重伤之际,她威逼其交出秘籍,但总是事与愿违,不仅秘籍没有捞着,反而差些命送于此。时值蒙古大军放火烧山,无可奈何,只得离开。她正满腔憋火,却见凉亭里坐着一名女子,仔细一瞧,不是自己的好徒儿还能是谁?
洪凌波心下一转,走上前,朝李莫愁笑道:“师父,你这些时日还好罢?咦?你的拂尘怎的不见啦。”
李莫愁淡淡的“嗯”了一声,道:“莫提,方才同几人相斗,拂尘折了,堪堪损了我一柄上好兵器。”洪凌波道:“却也无妨,我们到时候上镇上打铁铺,再铸一柄。”
李莫愁正要开口,就听那中年汉子陡然拔高音量,满面红光,大声道:“说起来,倘若那日谢大侠同郭大侠在一起,郭大侠的孩儿必定不会教贼人掳去!”
银髯老者笑吟吟的点头:“可不是么,那日英雄大宴,谢大侠的武功你我可见识过了。”
洪凌波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这两人又说了甚么自己却是听不清了,她有意绕开话题,就是不想李莫愁记起这档子事,来质问她结果。
李莫愁听他二人提到谢曜,心底一阵不爽,讥讽道:“甚么谢大侠,浪得虚名的狗才罢了。”
那银髯老者和中年汉子闻言皆是大怒,转身过来,对她指责道:“瞧你一娇滴滴的姑娘,怎生说话这般狂傲?谢大侠是狗才,你又是甚么东西?”
“你再问一遍试试。”李莫愁美目一凛,嘴角却含着笑容,她手指从腰间一摸,两枚镂空针被捏在指腹间,银光闪烁。
洪凌波见状便知李莫愁又要胡乱杀人,她想起谢曜当初教诲,心中一阵悔意,赶在李莫愁出招前道:“师父!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切莫浪费了你的银针。”
李莫愁抬眼扫了那二人一下,也瞧出二人武功微不足道,双眼一翻,懒得搭理,果然将银针又揣入怀中。那二人看她不顺,当下双双离开凉亭,却也不知自己正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凌波,为师倒要问问你,怎的没在那姓谢的身边待着?我交给你的化功散呢?你用了没有!”
洪凌波就怕她问起此事,但事到如今,也不得硬着头皮道:“弟子无能,我在茶中下了毒。可是谢大侠他……他却将毒逼了出来,他早就知道我要杀他,可最后却宽宏大量,将我放走了……”她提及谢曜,忍不住心下柔软,言谈中不免带了三分崇敬。
她看了眼一脸煞气的李莫愁,忍不住低声劝慰:“师父,谢大侠他为仁为德,也三番五次对我说,你若改过自新,不再滥杀无辜,就不会对你如何的。他常说,善变成恶容易,但恶变成善却极为难得……”
“住口!”李莫愁越听越不对劲,抬眼一瞪,“这话是他让你说给我听的?”
洪凌波愣了一愣,道:“谢大侠的意思,大抵如此。”
李莫愁心头火冒,想起谢曜数次与她做对,更是怒不可遏。她怒极反笑:“我的好弟子才跟人家做了几个月的假师徒,倒学会胳膊往外拐了!一口一个谢大侠,你对他倒是尊敬的很啊!”
洪凌波闻言大惊失色,忙屈膝跪在地上,“弟子不敢!”
李莫愁瞧她这般模样,想起自己初救她的时候,也是跪在地上对自己磕头作揖,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性子对外虽然跋扈,但对自己倒的的确确算是忠心。思及此,李莫愁伸手将她扶起来,“好了好了,既然被他识破,另寻良机便是。师父难道还会因为这点小事情惩罚你么?”
洪凌波抬眼看她,李莫愁眼神柔和,不禁欢喜,道:“多谢师父!”
师徒二人来得小镇,李莫愁换了一身干净道袍,她容颜绝佳,即使这再普通不过的道袍,随随便便往身上一披,也衬得人比花娇。她心中始终搞不清那小孩儿到底是小龙女和杨过的孩子,还是郭靖和黄蓉的孩子,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去襄阳城中问个明白,也了一桩心事。当下同洪凌波一人牵了一头花驴,往襄阳行去。
不过多日,便已来到襄阳城外不远处的村庄,因为蒙军大举南下,村子里残垣断壁,一派萧条。
李莫愁和洪凌波找了户人家,给了银子,让主人家做出两碗白面,将就填点肚子。
刚一起筷,便听得远处有人高声叫道:“饿死我啦!饿死我啦!哪里有吃的,快拿些来给我尝尝!”呼声飘飘忽忽,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东西相距几有里许之遥,似是一人喊毕,第二人跟着接上,但语音却是一人,而且自东至西连续不断,内力之厚,当真罕见。
李莫愁和洪凌波互视一眼,正欲开□谈,突然门口一道人影闪过,桌上面碗跳起,飞快伸手将碗抄在手里,甫一站定,却是个白发白须的老人,满脸红光。
老人也不拿筷子,他猴急猴急的伸出左手拨开白胡子,脏兮兮的右手在碗中一捞,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去,吃得嗒嗒有声。
师徒两个大惊失色,同时站起,李莫愁心下惊然,凝眉问:“敢问老前辈高姓大名?”
老人看也不看她,一碗面呼噜呼噜吃光,擦擦嘴说:“敢问老前辈高姓大名?”
李莫愁微笑道:“我哪里算做前辈,阁下既然不愿意告知,我便不问好了。”
那老人也跟着说:“我哪里算做前辈,阁下既然不愿意告知,我便不问好了。”
李莫愁心知这人故意搞怪,一时语塞,她细细打量,猛地省起,问道:“前辈可是姓周?”那老人笑道:“是啊,哈哈,小道姑你认得我呀?”
李莫愁笑了笑,朝他抱拳说道:“原来是老顽童周伯通周老前辈,你爱吃这面,我大可再请你吃几碗。”
洪凌波掩嘴惊呼:“原来他就是老顽童周伯通!”
江湖人素闻其名,只知道他武功深湛,行事顽皮胡闹,但因为他行踪诡秘,甚少有人能够窥其真容。李莫愁心念微动,正待开口,周伯通却“噗”的一声将面条全吐出来,汁水横流,着实邋遢,二女见得,不禁蹙眉。
周伯通抓抓脑袋,哈哈笑道:“你们两个道姑有意思,看在你们请我吃饭的份儿上,我带你们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好不好?”
“甚么好玩的地方?”李莫愁瞧他一把年纪,却是个小孩子心性,心中防备顿时消失,“你倒是说来听听。”
周伯通顿时手舞足蹈的说:“那是一片美丽的山谷,有蝴蝶飞来飞去,有美丽鲜艳的花丛,还有瀑布流水……啧啧,最奇的还是里面的人,个个穿得像绿漆黄瓜,数不尽的灵丹妙药、武功秘籍……”
李莫愁不知他话中真假,但听“灵丹妙药、武功秘籍”来了兴趣,追问道:“这般好的地方,可在哪里?”
周伯通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朝她扬眉道:“你来追我呀!追到了我就告诉你!”话音甫落,脚下生风,呼的一下便已离去三五丈远。
李莫愁早在他动身之时也已迈足,古墓派的轻功数一数二,比起螺旋九影也不遑多让,因此两人隔得极近。洪凌波远远缀在后面,竟也没有落下多远。
周伯通一边在前跑,一边上窜下跳,或是摘几片叶子往李莫愁脑袋上撒,或是绕着一块岩石呼啦啦转几圈,反正两人的距离始终保持一丈左右。
奔行数里,来到一条溪边,溪边一只小船,周伯通想也不想便跳了进去,扳桨溯溪上行。李莫愁和洪凌波沿岸追赶,追了里许,见溪中有艘小舟,当即入舟,溪流曲折,转了几个弯,忽然不见了前舟的影踪。
“师父!这老顽童跑掉了!”洪凌波放下船桨,说道。
李莫愁从舟中跃起,登上山崖,攀附四周横生的枝桠,霎时间轻飘飘爬上十余丈,四下眺望,只见周伯通所乘小舟已划入西首一条极窄的溪水之中。溪水入口处有一大丛树木遮住,若非登高俯视,真不知这深谷之中居然别有洞天。
清风一吹,山谷里寒凉冷彻,李莫愁跃回舟中,反而来了兴致,道:“老顽童引我们来此,倒要看看这山谷里是否真藏着甚么武林秘籍灵丹妙药。凌波,往西边划过去。”
“是。”洪凌波当下又启舟前行,划了一阵,但见两边山峰壁立,抬头望天,只余一线。山青水碧,景色极尽清幽,只是四下里寂无声息,隐隐透着一股沉默的凶险。
洪凌波不禁心下毛骨悚然,迟疑道:“师父……瞧这地方了无人烟,咱们还是回去罢?”
李莫愁摆了摆手,不悦道:“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怎么行。老顽童来得,我们就来不得吗?”事实上她心中好奇,也想一窥这深谷究竟。
说话之间,已划到小溪尽头,师徒二人弃舟登陆,沿着小径向深谷中行去。山径只有一条,倒不会行错,不多时,到了山峰顶上一处平旷之地,一座石屋前方,三三两两的人正弯腰晾晒草药。
只见这些人的打扮都是一式的绿袍,服色奇古,各戴高冠,大袖飘然。
当先一名中年男子,远远瞧得李莫愁和洪凌波,不由沉下脸呵斥:“你们是谁?斗胆擅闯绝情谷,还不速速离去!”
洪凌波闻言不禁窝火,心想她二人好不容易来到此地,竟莫名其妙又被逐走,不禁反唇相讥:“我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你饶舌吗!”
李莫愁近年名声大噪,就算是恶名,那也是名。江湖人区区之辈,见了她哪个不是服服帖帖毕恭毕敬,这青衫人竟敢对她大呼小叫,李莫愁心中早已不乐,因此听到洪凌波的话也不阻拦。
那中年人见她如此,不禁上前两步,正要回话,他身边另一名青衫人伸手微微一阻,摇了摇头:“来者是客,你太暴躁了。”说罢,朝李莫愁道:“尊驾来此有何贵干?你报上名号,我等即刻禀告主母。”
李莫愁笑道:“赤练仙子李莫愁无意叨扰贵地,还望通传一声。”
当下那青衫人点了点,往另一条小径发飞奔去。四周草木青翠欲滴,繁花似锦,一路上已是风物佳胜,他跑的极快,惊到了路旁仙鹤、白鹿。穿过竹林,便是一片水仙花塘,深不逾尺,水塘中每隔四五尺便是一个木椿,青衫人身形微幌,熟练的纵跃踏椿而过。
青石板路尽处,遥见山阴有座极大石屋。
来到石屋前,青衫人立即不再前进,而是躬身道:“禀告主母,谷外有一名叫李莫愁的人求见,弟子前来询问。”
片刻之后,一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声音从石屋中冷冷传来:“李莫愁?是男是女?”
青衫人答道:“是一个女道姑,长得极美。”
“哼哼,哼哼。”那似哭似笑的声音陡然逼紧,“定是公孙止那畜生,趁我不在时勾三搭四的贱人!想必这贱人不知公孙止已经被我逐出绝情谷……嘿嘿,方才来的那几个人你们赶走了吗?”
在李莫愁来之前还有一拨人也闯了进来,三言两语不和,便大打出手。
那青衫人道:“这几人武功倒算不差,弟子听主母的话,传令拦阻,她们大胆不听,现已动用渔网阵交手。”
石屋中的那人冷然道:“这李莫愁想必和他们也是一路货色,你使个法子,也引进情花坳,毒死算罢。”
青衫人得令,朝石屋躬身一拜,这才转身前去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