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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杨氏满心期望此番的噩梦能够早日醒来,早日过去,却不知道她真正的噩梦才刚开始而已。
李掌柜的动作很快,次日便使人送来了昨日松烟当东西的凭据的副本,君璃思忖了片刻,心里约莫有了主意,于是将东西袖了,若无其事般走进了屋里去,对着不知想什么想得正出神的容湛道:“你这几日可觉着身上好些了?”
容湛回过神来,脸上就堆满了笑,眨眼道:“奶奶这是在关心我吗?”
君璃实在受不了这货随时随地都不忘乱送菠菜,但为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只得违心道:“是啊,我是在关心你,不过也有极小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昨儿个我陪嫁宅子那边的管事使人送信过来,就是你上次去过的那所宅子,说是有要紧事请我尽快过去一趟以做决策,所以我问你身上可觉着好些了,不然我便是出去了,也无法安心。”
这话说得容湛脸上的笑越发的大,道:“我身上已好多了,奶奶既无法安心,连我也一块儿带去不就得了,横竖这些日子我在家里也闷得狠了,正想着出去透透气呢。”
君璃的目的本来就是说动容湛让她跟自己一块儿出去,见他这般上道,也笑了起来,道:“既是如此,你便随我一块儿去罢,只是祖母与母亲那里,怕是还得使人去说一声才是,省得她们担心。”
容湛闻言,扬声叫了菊香进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菊香便应声去了,少时回来禀道:“太夫人说大爷既觉着身上好多了,便是出去逛逛也使得,这些日子大爷也的确闷得狠了,只是要早去早回;夫人也说请大爷与大奶奶早去早回,省得长辈们担心。”
于是二人穿戴一番,便坐了软轿,去了二门外上车。
上了车后,君璃因见今日跟容湛的小子不是上次出去跟他的那个,而是另外两个眉目更清秀些的,因问道:“这两个也是你的小子吗?我倒是从未见过。”
那两个小子极伶俐,闻言忙恭恭敬敬跪下给君璃磕了个头,赔笑着道:“奴才松烟(项烟)见过大奶奶,大奶奶万福金安。”
原来这两个便是松烟与项烟,本来君璃方才问容湛今日跟他的小子是谁时,心里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将其换成松项二人的,不想跟着的便好巧不巧正是二人,倒是省却了她一番口舌。
一旁服侍的晴雪已自荷包里掏出四个八分的银锞子,一人赏了二人两个,二人忙不迭又磕头谢了君璃的赏。
如此折腾了一番,二人坐的马车方缓缓驶出了宁平侯府的角门,驶向了街道。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了君璃的陪嫁宅子,郭伯早已领着人侯在外面了,一番行礼厮见过后,二人被簇拥着走了进去。
君璃既打的是过来有要紧事处理的借口,自然也要装装样子,于是命人将容湛先请去上次他去过的那个花厅奉茶,自己则跟着郭伯去到后面已经快建好了的宅子视察了一圈,算着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又悄声如此这般交代了郭伯一番,方去了容湛现下待的花厅。
就见容湛正将两个茶盅在手里交换来交换去的向半空中抛着,显然无聊得紧。
君璃进去以后,也不说别的,直接开门见山道:“大爷这些日子很缺银子使吗?”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容湛停下手上的动作,不由一脸的茫然,道:“奶奶何出此言,我这阵子都待在家里,别人不知道,奶奶还能不知道不成,根本用不上银子,又何来缺银子使之说?”
说着,想起君璃从来没有过问过他银钱方面的事,忙笑道:“奶奶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忽然想通了,想让我将自己的财政大权上缴了?只要奶奶开口,我绝无二话。”比起上次只是试探性的说要将自己库房的钥匙交由君璃保管,他现下说这话明显真心多了。
君璃摇头道:“那倒不是。我方才与郭伯谈完正事说闲话时,听他说昨儿个瞧见你的小子松烟,——本来当时郭伯还只是觉得松烟眼熟的,方才见了他,方想起他是跟你的小子,郭伯昨儿个瞧见松烟去当铺,可巧他与那当铺的二掌柜是儿女亲家,所以多嘴问了一句,竟听说松烟足足当了八千两银子。我想着你是松烟的主子,自然只有你才能使唤他,故而有此一问,只是你既然不缺银子使,怎么还会叫他去当铺呢?我听说还是当的死当,我虽因成日待在内宅,见识少一些,却也知道当了死当的东西若要赎回来,少说也得填限进去两倍的银子,将来你是赎还是不赎呢,赎罢,实在太吃亏,不赎罢,到底是婆婆留给你的东西,你若任其流落在外,岂非太过不孝?我的意思,你若真缺银子缺得紧,我这里还有一些,可以先借给你使,待过阵子你手松了,再还给我也就是了。”
一席话,说得容湛神色大变,冷声问道:“郭伯没有看错,松烟那狗奴才昨儿个真去当了八千两银子?”
君璃一脸无辜的点头道:“是啊,郭伯看得清清楚楚的,不然也不会告诉我,让我来问你了。难道竟不是你让松烟去当的东西,而是他自作主张去当的不成?”
容湛已禁不住冷笑起来:“那狗奴才虽有库房的钥匙,我素日又抬举他,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奴才秧子而已,哪来的胆子偷偷去典当主子的东西,且还是价值这么大一笔银子的东西?必是背后有人指使!”他毫不怀疑君璃的话,毕竟君璃与松烟无冤无仇,实在没有理由陷害他,且君璃都能在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之时,给予他信任了,他自然也该无条件相信她说的任何话,才能回报她的那份信任一二。
君璃原以为自己要很费一番口舌,才能让容湛相信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松烟的,不想他自己已这么快将这么话说了出来,可见他并不是真的糊涂到家,愚蠢到家,只不过以前是被蒙蔽了,缺一个点醒他的人而已。因故作吃惊的道:“难道除了你,松烟背后还有另一个主子不成,那那个主子又会是谁呢?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所以他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坑你,让你背黑锅?”
容湛如今最听不得的,便是‘背黑锅’之类话儿,一听得君璃这话,便觉得自己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然*的疼痛还是次要的,最然他不能忍受的,是那种所有人都不相信他,所有人都认为他挨打是咎由自取的感觉,一张脸当即越发的阴沉起来,虽然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但心里已约莫猜到了松烟背后的那个主子是谁,只是不肯相信而已。
耳边忽然传来君璃义愤填膺的声音:“岂有此理,世上竟会有这等忘恩背主的奴才,我这便让人去将他拿下,细细拷问一番,必要让他说出他背后的主谋来才是!”
容湛闻言,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君璃使人去拿松烟。
君璃便叫了她今日有意带出来的向妈妈与李妈妈进来,吩咐二人去拿人,二人应了,正要离去,冷不防又听得容湛道:“连项烟一并拿下,松烟那个狗奴才不是好东西,项烟也未必干净到哪里去!将他们两个就提到这里来,我要亲自审问他们!”
二人并不回答容湛的话,只是拿眼看君璃,待君璃点了点头后,方屈膝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不多一会儿,向妈妈与李妈妈便一人扭着松烟,一人扭着项烟进来了,虽说二人是男子,但因是主子近身服侍的人,根本不必做什么粗活儿,论起力气来,自然不是向妈妈与李妈妈的对手。
二人一进来便对着容湛喊道:“大爷,大奶奶,奴才们虽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儿,以致大爷与大奶奶生了气,但既然大爷与大奶奶使了妈妈们去拿奴才们,便必定是奴才们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的,还请大爷与大奶奶明示,奴才们甘愿受罚,以后也定然不会再犯,还请大爷与大奶奶息怒!”
倒是生了一副好口才,难怪素日能糊弄得容湛那般抬举他们,将他们当做心腹,果然不愧为是大杨氏提拔起来的人。
君璃暗自腹诽,并不说话,只拿眼看容湛,等容湛发话的意图很明显。
容湛本就正满肚子的火,他又不是那等有城府之人,接收到君璃的目光,立刻怒声问松烟道:“爷听说你昨儿个打着我的旗号,去当铺当了八千两银子,你好大的狗胆,竟敢监守自盗,忘恩背主,说,到底是谁给你的这个胆子,偷主子的东西出去典当?银子又去了哪里?快说!”
早在方才向妈妈与李妈妈去拿人时,松烟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昨儿个平妈妈悄悄找到他,让他去当东西时,他心里便直打鼓,说这些日子大爷因伤在身,根本就没出过门,如何需要那么多银子,这不是摆明了让人生疑吗?可平妈妈却说,便是天塌下来,还有夫人顶着呢,他有什么好怕的,且大爷怕是自个儿都不知道自己最后一笔当的是什么,若真有人瞧见了问起来,便是是大爷前阵子吩咐的,自然也就糊弄过去了。
松烟心里仍是一阵阵发虚,可平妈妈已冷下脸来,问他竟连夫人的话也敢不听了,是想造反不成?他没有办法,只得去了一趟当铺,当了八千两银子回来,交给了平妈妈。
为着此事,昨夜松烟一整夜都没睡踏实过,老是梦见事发后自己被活活打死的场面,却不想怕什么来什么,容湛竟这么快便知道了此事,且质问到了他头上,他不由又怕又悔,心跳得几乎快要蹦出胸膛以外来,却也知道现下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乱,不然这是大奶奶的陪嫁宅子,没有夫人赶来救他,他可就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因忙强自稳住心神,做出一副愤怒的样子,大声说道:“是哪个口舌生疔的混帐东西在大爷面前造了奴才的谣,下了奴才的话?奴才跟大爷这么些年,不敢说赤胆忠心,却也是一心为着大爷,大爷让奴才往东,奴才不敢往西,大爷让奴才打狗,奴才不敢撵鸡;且大爷待奴才更是恩重如山,奴才又不是良心被狗吃了,又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忘恩负义的小人行径?大爷若是不信奴才的话,大可将那造奴才谣的人传了来,奴才愿意当面与他对质,以证奴才的清白,还请大爷明察!”
说完,挣脱犹扭着他的向妈妈的手,“噗通”一声跪到地上,重重将头磕了下去。
一席话,说得容湛一脸的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方冷声道:“听你这么说来,敢情竟是爷在冤枉你了?”
松烟听这话犹是不相信他,忙抬起头来,道:“奴才不敢,大爷是奴才的主子,大爷便是要即刻打杀了奴才,奴才也绝不敢有二话,何况大爷只是问奴才几句话?奴才恨的,是那在大爷面前造奴才谣的人,还求大爷即刻传了他来,奴才当面与他对质,奴才倒要瞧瞧,当着奴才的面,他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话音刚落,一旁一直没说话,只是慢慢儿吃着茶的君璃已道:“那个告诉大爷你昨儿个当了八千两银子的人不是别个,正是我,你不是要与我对质吗,说吧,这质要怎么个对法儿?你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可就别怪大爷狠心,不念这么多年的情谊,将你送到有司衙门去了,你应当知道,偷盗主子财物,会是什么下场。”
本来君璃还以为容湛都问到他头上了,松烟无论如何都该露出几分心虚的样子,然后被容湛再一问,便招了的,不想他却是如此的冥顽不灵,能言善辩,唱作俱佳,担心以容湛那点子有限的脑容量,没准儿再说下去,就真被他糊弄了过去也未可知,是以这才等不及容湛发话,自己已先开了口,她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松烟做梦都没想到那个在容湛面前“造他谣”的人竟会是君璃,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难怪她与容湛要等到了她的陪嫁宅子上后才发难,敢情二人竟是早有预谋。
一颗心当即跳得越发快了,后背上的汗也近乎将里衣都浸湿了,暗自绝望的想着,若只是大爷一个人,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再将夫人搬出来,应当是能糊弄过去的;可这会子竟连大奶奶也插手进来了,大奶奶可不像大爷那么好糊弄,连夫人都吃过她亏的,今日自己怕是不能善了了,要不,就招了罢,自己毕竟只是个奉命办事的下人,想来大爷与大奶奶应当会放他一条生路罢?
可念头才一闪过,松烟已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被以‘偷盗主子财物’之罪送到有司衙门他固然难逃一死,可若将夫人招出来,他难道就能保住性命吗?一样是个死字,指不定还会连累家人,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夫人给招出来,大不了他就一力将罪名认下,赔上这条性命便是!
松烟心里有了计较,便看向君璃,满脸悲愤的大声说道:“大奶奶,奴才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或是惹您生气的地方,您只管说出来,奴才一定改,便是您要打骂奴才,也都使得,你是主奴才是奴,难道奴才还敢有半句怨言不成,何必非要用这样的法子来破坏大爷与奴才主仆之间的情谊呢,奴才与您相比,卑微得就如那草芥一般,无论如何都是动摇不了您在大爷心目中的地位一丝一毫的,您又何必非要置奴才于死地呢?”
尼玛的,这做贼的竟还喊起抓贼来,看来这狗奴才是不见棺材不会掉泪了!
君璃怒极反笑,正要开口说话,不想容湛在先于她怒声喝骂道:“住口,你这狗奴才,竟敢胡乱攀咬大奶奶,当真是狗胆包天哪,别说事情是真的,不容你抵赖,就算没有那回事,大奶奶是主你是奴,大奶奶便是要你即刻去死,那也是你该受的,更何况大奶奶还什么都没说,你倒敢先质问起大奶奶来,难道你是做贼心虚?你最好即刻把事情原原本本与爷从实招来,否则,就别怪爷不念旧情了!”
骂得松烟登时不敢再说,一脸委屈的低下了头去,实则却是借低头的动作,在掩饰自己心里的恐慌与绝望,大爷竟这般护着大奶奶,连半句大奶奶的不是都听不得,不必大奶奶发话,便知道自发的站出来为大奶奶出头,再这样下去,自己今日岂非连一丝半点的生机都没有了?
容湛见松烟不敢再说,方又沉声问道:“爷再问你一遍,昨儿个你是不是偷爷的东西出去典当了八千两银子?是谁给的你这个胆子?如今银子又去了哪里?”
话音刚落,松烟已大声喊起冤来:“大爷,奴才是冤枉的,根本没有这回事,您若是不信奴才,这便押了奴才回府,亲自去库房瞧瞧,到底有没有少东西,只要没有少东西,岂非就能证明奴才的清白了?求大爷即刻回府。”想着库房的东西那么多,大爷又向来不理会这些琐事的,便是少上三件五件的,他又如何知道;且一旦回了府,夫人便赶得及来救他了,到时候他岂非就能逃过一劫了?
这回气极反笑的轮到容湛了,当下也懒得再与松烟废话,而是问君璃:“奶奶,可否借向妈妈与我一用?”
君璃闻言,怔了一下,随即已约莫明白过来容湛借向妈妈是何用意,满肚子的怒火一下子被好笑所取代了,因忍笑点了点头,道:“大爷只管吩咐向妈妈便是。”
容湛便与向妈妈道:“妈妈且去找几根最细的绣花针来,看这狗奴才还能嘴硬到几时。”虽说这会儿他心里已愤怒到了极点,但愤怒之余,倒是生出了几分幸灾乐祸来,总算今日有人能体会当日他的痛苦了!
向妈妈倒是一脸的淡定,大声应了一声“是”,便领命自去了。
余下松烟不知道容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他与君璃眼里都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情知自己接下来必定要受皮肉之苦了,不由又是恐慌又是无可奈何,只得在心里告诉自己,大不了就是一个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有什么好怕的!
松烟却不知道,死其实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生不如死,不过很快他便会亲身体验到这种感觉了。
当向妈妈与李妈妈一道,用绳子将他绑得动弹不得,并扎下第一针时,他虽疼得当即叫了出声,到底还能勉强忍受,然随着向妈妈又扎了几针,他疼得心都缩成了一团后,他已不能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偏偏就在此时,君璃忽然对一旁早已吓得瘫倒在了地上的项烟说道:“我知道你也假借大爷的名义,偷当过大爷不少东西,不过我还知道,你当的时候是少数,多数时候都是松烟去的,你就算有罪,也比他的罪轻得多,怎么样,你是招还是不招呢?你若不招,松烟的下场你是亲眼看见了的,当然你若是招了,我也会向大爷为你求情,让大爷对你从轻发落的,是招还是不招,你自己想想罢。”
项烟早被吓得魂不附体了,且他去当东西的次数的确比松烟少得多,往常他还每每因此在心里抱怨大杨氏有眼无珠,不知道谁才是真正能干之人,这会子却无比庆幸,幸好自己在夫人面前不若松烟得脸,大多数时候当东西,夫人都是使的松烟去,不然这会儿痛得哭爹喊娘的,就该轮到他了。
所以君璃的话,恰恰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让他谋生出几分希望来,因忙语无伦次的说道:“我招,我招,求大爷大奶奶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