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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以公子言下之意,是打算趁着慕容令与鲜卑精锐西返,趁着辽东空虚,调遣房县、险渎之兵,强袭昌黎,夺取辽东属国,以为基业,是吗?”
诸葛诞只管低头专注的看着眼前的地图,话虽是问了出口,但却根本不看李诚一眼。
“慕容令本是打算以辽东属国为自己的根基,若是如此,我实在没有把握能够以汉卒新兵,击破鲜卑精骑。而如今他带兵离去,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此次不抓住,待其稳定局势回过头来,只怕三五年内都难以如此轻松的拿下辽东属国。”
李诚握拳用力一顿,显示出极为坚决的意志。
然而诸葛诞却漠然摇头。
“若是北地局势,真如公子所言,那么公子此举,只能一时得逞。而后果,怕是十年之内,都难出幽州。”
“哼,莫要以为危言耸听,便能显得你能耐非凡。在公子手下,说话做事,劝你还是实在点。”
夏侯霸看不过眼,忍不住冷哼道。
诸葛诞面无表情的瞥向夏侯霸,很快又收回目光,仿佛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一般,自顾自的继续道:“自古争霸,只闻连弱抗强而可得长久者,未闻助强凌弱而能独存。北燕衰弱,而北魏强盛,以公子之言,那慕容垂父子想要取胜,已是极难。若辽东再有变故,北燕朝堂动摇,以至于前线一溃千里,北魏一统河北,敢问在这等新兴的庞然大物下,公子就算占据了辽东,又将如何以一郡吞一国?”
看到李诚悚然惊醒的模样,诸葛诞毫不放松的紧接道:“当今天下,群雄争锋,有如群兽争王,相互吞食。公子有神器相助,本就具备兽中之王的资质,只是年岁尚幼,不得发力。而幼体想要长成,当先食狍兔,壮大己身;气力稍长,体型有成,再食獐鹿;待到爪牙终成,则可猎杀牛羊;多年历练后自觉已有王者风范时,则可搏熊斗豹,一举击败诸雄,奠定不世基业!”
“险渎、房县,公子之狍兔;辽东属国,公子之獐鹿;北燕幽州,公子之牛羊。其中关系,层层递进,不可跳跃,亦不可或缺。这只獐鹿,其实已是公子囊中之物,公子何必着急?反倒是这只牛羊,公子不可使其为北魏熊豹所食,否则缺了这成长的关键一环,公子只不过堪堪学会猎食獐鹿,又如何能与熊豹相争?”
李诚呆立片刻,肃然拱手:“公休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之前的谋划,确实是太心急了,只看到眼前,没看到更长远。”
诸葛诞毫不客气的受了这礼,斥责道:“神器中尚有东吴吕子明之英魂,即便没有在下,公子只要虚心询问,也应当会得到同样的答案。怕是公子心中急切,根本没有与之商量吧?”
李诚赧然低头。
得知慕容令要离开的消息,那种被压抑太久后的喜悦,让他失去了该有的理智和谨慎,只有不愿再重回这样生活的执念,在不断作祟,推动着他想要急切的占据这片土地。
诸葛诞也不是什么死板的教书先生,斥责到一定地步,效果达到,也就够了。
其实,对于已经被李诚所说服的诸葛诞来说,他又如何不急切着想要在这片新的天地下,尽快证明自己呢?
只是经历过人生起落,经历过仓促起事后的败亡,他的自负和自傲里,更添加了不少的谨慎和缜密。
“不过,虽说公子此时不能夺取辽东属国的郡县,但也并非不能有所作为。”
诸葛诞自矜的一笑。
魏得其狗,此赞非虚。
“公子不可反叛北燕,但却可以给北燕以压力;公子不能占据郡县土地,但却可以名正言顺的坐领一郡之兵。在猎食獐鹿之前,多吃几只狍兔,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
四月,初夏的时节,在幽州的大地上,本是还来不及展现“夏”的温暖的。但是所有北燕高层,却在每日的日落黄昏,都战战兢兢,汗湿衣衫的等待着来自广阳城,吴王大营处出发的例行奏报。
纵然北燕的反应已经足够迅速,北燕国土的纵深之小,也让慕容垂的援军很快便赶到了前线。但是北魏大军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竟在短短半旬的时间内,就几乎拿下了整个涿郡。
如同慕容垂所料,北魏在拿下涿郡后,分出两支兵马护住侧翼,剩下主力马不停蹄的便直逼广阳!
即便是慕容垂已经先于北魏一步,入驻广阳,但在北燕的国都蓟城,那几日里,不知有多少勋贵大臣悄悄收拾好珠宝行当,只待广阳沦陷的消息一来,便能立刻在私兵保护下,快速逃出城去。
好在慕容垂不愧大将之名,临危受命之下,在广阳城以六万兵卒,力阻北魏老将达奚斤十三万大军的疯狂进攻,如同定海神针一般,定住了北燕惶惶的人心。
然而只有真正身处广阳城的人才知道,这样的安定,需要多少的付出和努力。
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广阳城北门处的吊桥缓缓被放下,每日里固定在此时被派遣往都城的传令兵,在夕阳橙红的光照下,打马狂奔而走。
“令儿,这城北的防务,可有什么问题么?”
扶墙而立的慕容令正望着远去的传令兵愣愣发呆,突然听到身后的问话,连忙回身行了个军礼:“北城防务,一切正常,还请父亲放心。”
慕容令说完,才来得及细细看向慕容垂,一身战甲暗淡无光,脸上也满是倦色。眼神再往两边扫过,几名亲卫的战裙袍角,甚至还有几块明显的暗红。
“父亲,城北之外都是些虚张声势的北魏弱卒,寻常裨将都能守御妥当,还请父亲将我调往城南,与父亲共同御敌!”
“还不是时候。”
慕容垂淡淡开口,却是不容置疑。
在平日里,慕容垂算是个很好说话的父亲和上司,甚至有些时候还会有些犹豫和优柔寡断。但是只要一到了战场上,那么只要是他做下了的决断,就没有丝毫可以回旋的余地。
在很多方面,慕容垂都会与这个自己最看重的儿子商讨,但慕容令知道,这样的商讨,不包括现在。
“辽东之事,想来你也已经听说了。作为镇东将军,你对这消息怎么看。”
慕容令脸色一紧,思虑了片刻,谨慎道:“高句丽一族,本性欺软怕硬,两年前那一战,又不曾折损主力。此次北魏来袭,高句丽自觉有机可乘,出兵骚扰试探,确在情理之中。”
“当年那一战,没能一举歼灭高句丽主力,确实可惜。但站在那时的角度,已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慕容垂评点了一句后,眉头轻蹙:“我所担心,是朝中权贵,已成惊弓之鸟,高句丽之事就算远在千里之外,也心中惴惴。若是北边柔然再有什么异动,只怕我大燕会不战而溃。”
慕容令正要开口说话,慕容垂已是抬手打断,然后走到城墙边,手抚墙砖,远眺道:“库勾有多少能耐,我比你清楚,令儿你也不必安慰。就连他的那些亲卫,也是架鹰走狗辈居多,不堪大用。倒是你所言的那些汉将……”
慕容垂抓着墙砖的右手,几度松紧,略显犹疑道:“令儿,那些汉将,当真可靠么?”
慕容令立刻自信拱手:“那些汉将能耐上未必多强,连个郡士品评都找不出一个。但用作手下,倒是得心应手的很。此次同时飞报军情的险渎与房县将主,本就互不统属;而两县将主与昌黎、扶黎守将,又各有叛出的间隙,分而化之,再以高官厚爵诱之,不愁不为我所用!”
慕容垂对着墙砖用力一拍:“既然如此,把便放手让他们去做!赏格不妨定的高点,只要能击退高句丽,只要一个得胜的消息,就足够朝中稍为平静。我也不信,那些汉人无高才,无豪杰,就敢聚众谋夺一郡?夺了又能如何?不过……”
慕容垂突然一声长叹:“此战单以战术而论,本该久拖,于战局最是有利。只不过我大燕内外交困之下,已难再承受这般煎熬。高句丽之事,便是一个警告。如今看来,有些牺牲,或许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