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瘦西湖畔初见绛珠

闲敲灯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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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竟已入了秋,初晨微凉,午后艳阳不似长夏热切,却有几分飒爽。平日在院中并未曾发现,今日得暇出游,泛舟自一字栏杆九曲红的虹桥前随波而过,苏云岫深切地意识到秋意之浓,涵云落花的清波上,间或飘落的黄叶如逐浪的扁舟,和风里飘着桂香,偶有黄花飘零至画舫,顺着扬起的纱帘一角落到眼前,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在此地逗留了四五月,来时的春意盎然,眼下已成荼蘼花开绚烂芳菲已尽。

    前阵子听闻贾敏归天,她不知自己究竟该喜还是悲。没有了她的存在,自己也毋需这般战战兢兢,唯恐哪一日再来一回惊魂,此前乐善惊马,委实吓得她不轻。可当真的看到林府的白幡,心里莫名又生出几分怅然若失。这些年,她忙着安顿生计,忙着养儿育子,当真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犹记得许久以前,手捧红楼时读到贾夫人仙逝扬州城那一回时的心情,虽不过寥寥数笔,然贾敏的故去,却揭开了红楼的开篇。若无此事,怕是林妹妹也不会过贾府,也就没了往后的纷乱错杂悲欢离合。

    然眼下,她虽也可用寿终正寝命数天定来解释,但心里却也清楚自己在此间扮演的角色。苏云岫并不后悔,若是重新回头,她亦是如此坚定如此行事,只是,在这秋尽江南草未凋的水中,满目山河萧远,满池莲叶枯败,纵使留取这残荷听秋雨淋沥,心头的那一抹感伤,却仍悄然落根,虽浅淡得如水面浮云无痕,却仍然存在着。

    逝者已矣,惟愿安息。

    苏云岫忍不住轻叹,终是将视线自水天之中收回,亦将无根思绪拢回心底。偏过头,只一眼,便将她的视线定在了那里。

    秦子浚安静地坐在舱内,身旁摆着只小炉,搁了大肚窄口的铜壶,松木竹炭在炉中无息轻燃,壶中清水热烈翻涌,壶嘴里冒着轻烟丝儿袅袅娜娜,依依流连地笼着茶几前的男子,叫那温润如玉的面容更添几分恍惚柔和,连平日里谦然温和的笑容也显得分外悠远。

    只是,不知为何,她心底竟萌生出几分雾里看花的茫然,分明人在眼前,却让她有种看不真切的错觉。用力地摇摇头,又低头揉了揉眼,再看时,却见秦子浚已然抬头,含笑看着自己,眼前的轻烟倏忽间散开了去,浮出与往日一般无异的温和。

    瞧见她回眸,秦子浚唇畔逸笑如佳酿温醇,提壶满斟一盏,往对座轻轻一推,做出个共邀品茗的手势。苏云岫也没有旁的言语,翩然落座,两人面向而坐,茶香悠悠里,呷一口淡茶,赏舫外秋色,心里更是通达自在。

    秋日,碧水,和风,黄花,如斯美景作画,自是美不胜收。然怡然赏景的两人,透过窄窄的舱窗,却入了旁人的画。

    因贾敏之事,黛玉心中郁郁悲欢难耐,每日里默默垂泪,瞧见她双眸红肿的模样,林如海心中极为不忍,恰逢沐休,又是难得清朗的天气,便携了她同往瘦西湖赏秋散心。黛玉久居深闺,少有走动之时,得闻林如海的意思,倒叫她欢喜了许久。这日早早便梳洗打扮妥当,如此小女儿情态,让林如海好笑之余,也放心了许多。

    难得出行,父女俩的兴致极好,沿着窈窕曲折的湖道,赏了冶春园,穿过杨柳长堤,访过莲性寺,方觉有些累了,便往五亭桥稍作歇息。走了一路,黛玉小脸微微泛着红光,手里捧着一盏暖茶,小口啜饮几口,方搁下杯子,只手拖着腮,目光仍不舍地流连在亭外,轻问道:“面面清波涵月影,头头空洞过云桡。待到清风月满之时,这里当真能看到五洞各衔一月、众月争辉之景?”

    “这倒是不假。”林如海点头应道,见她满脸期待之色,却又不得不道,“待改日天暖了,为父再陪你过来,今日便只赏了这水罢。”如今已入了秋,夜里有些凉意,黛玉这几日已有些喘咳,若再受了寒,怕是有得养上好些时日。黛玉亦知父亲的意思,虽有些失望,却也懂事地点头应了,心里难免有些落寞,自己这身子委实是不争气了些,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至到今日仍未断,早间出门时便先用了药方登车,莫说贪凉赏月,便是在风口里略站会,也是极难的。一想到自己这病,怕是一生也难好的,黛玉不免悲从心来,然在林如海跟前,却又强忍着,生怕让父亲忧心不已反添了麻烦。

    只是她的些许隐瞒,如何瞒得过林如海的眼,心里宽慰她的懂事孝顺,更觉心疼怜惜,却也不知如何劝解,只得随意指着不远处湖畔正慢慢靠岸的画舫,柔声询问道:“玉儿可要去泛会舟?”

    黛玉眼睛微亮,连连点头应下。

    此时夕阳西下、晚霞如锦,除却湖中遥遥飘着的画舫,视线所及之处,临岸的也不过这一只,父女俩便下了桥往岸边行去。一走到近前,林如海便上前道:“可有船家?这船可是空下了,还……”话音未落,却见舱内帘栊挑起,一身水碧衣裙的苏云岫含笑从内走出,两人的视线一交汇,一个半句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一个脸上的笑凝滞了下来,眼底皆是诧异惊愕之色。

    怎么走哪都能碰得上?还真是冤家路窄,出门忘翻黄历了。苏云岫心里诽谤着,面上却习惯地挂上温和而疏离的笑,客套道:“原是林大人,民妇有礼了。”说罢,轻施一礼,便往边上略挪了两步。

    林如海极快地皱了下眉,便看到秦子浚从里出来,两人略见了礼,道:“竟在此地遇上,还真是巧得很。这是小女黛玉,玉儿,这是你苏姨和秦先生。”

    黛玉?

    苏云岫眸色微闪,不自禁往林如海身后看去。只见一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的女孩走到近前,行礼道:“见过苏姨,见过秦先生。”心里却暗忖道,不知这苏姨与父亲与秦先生是何关系,这称呼委实奇怪了些。

    眼下的黛玉不过六七岁,年岁虽短,举止言谈却不俗,眉眼如画,五官精致,不难想象待长成之后会是如何韵致容颜,只是眼下,那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看得并不十分真切,然这病如西子胜三分却是真的。

    苏云岫心头微叹,面上仍噙着轻柔笑意,微微侧身,温声道:“林小姐多礼了。”偏头征询地看了眼秦子浚,见他温和含笑并无异议,便道,“若林大人有意,这舫,便留给二位了。民妇也是时候归去了。”

    林如海眸色一深,他原以为又是三人同行,没想到竟是两人共游,此刻听她婉言作辞,一副来去匆匆不愿深谈的模样,不知怎的,竟开口道:“相逢不如偶遇,夫人莫不是嫌我父女扰了兴致?若是因着澹宁,不若差人请他过来,说起来,玉儿也真从未见过呢。”

    苏云岫蹙眉道:“犬子业已十二有余,平日行事无状,怎可唐突了林小姐?若是带累了小姐,岂不是民妇之过?”

    林如海闻言一滞,一时不知作何言语。苏轩与黛玉本是兄妹,哪需这般顾忌男女之防?然当中缘由,却不足与外人道哉,此刻听她这般拒绝,除了无奈,更觉颓然。苏轩是谁,黛玉并不知情,听闻苏轩年龄后,黛玉却微红了脸,感激地看了眼苏云岫,男女七岁不同席,她虽年幼,却也读过书认得字,自然认为苏云岫是一番善意的。

    苏云岫的顾虑,秦子浚自然明白,见气氛有些凝滞,忍不住开口提议道:“此处有风,林小姐身子矜贵,可要先登上舫?”

    上了船,四人围坐在桌旁,苏云岫紧挨着秦子浚,另一手坐了黛玉。黛玉乖巧地端坐着,不时悄悄地将视线落到苏云岫身上,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面前这笑得温柔如缱绻春风的少妇似乎与自己有极深的瓜葛,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有感慨,有悲怜,更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让她心下不安,不由地抬头看了眼林如海,却是一怔,爹爹这眼神似乎含了许多事,心里的疑惑更甚了:爹爹似乎与她很熟?只是,为何她从未听说过,也从未听娘亲提起过什么苏姨?

    心里胡乱想着,耳朵却认真地听着桌旁动静,将他们的一言一语细细记下,掰碎了揉烂了反复咀嚼,生怕遗漏了哪一处。

    “如斯美景,只不知这湖是否还会有源头活水注入?”林如海深深看一眼苏云岫,指着不远处的碧波湖面上蹁跹的落花花瓣,似有所指,“落红有情,许是念旧的,湖水虽有些凉,却仍是它的根,待春回日照时,定会比今日更暖人。”

    苏云岫微眯了下眼,怡然含笑,答得更是自然:“入了秋,过了花开时节,便是满湖芬芳,如今也已萧瑟,只留下残余的些许枯败的梗叶,守着当下都是极难的,哪还有心思想旁的?”

    黛玉懵懂地看着两人一来一往,无人应话许久,忽的开口道:“前几日我刚念了李义山的诗,有一句却是极欢喜的,留得残荷听雨声,苏姨莫不也与我一般以为?”

    作者有话要说:唉。。。真的动笔时,才发现小黛玉真的不好写啊,这种话里含着话的感觉,真的是搞不懂啊,处处打机锋,实在有点不好整。原想再写点啥的,不过真的有点无力,回去再重新研究一下红楼,希望能把自己想要的感觉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