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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只见几个俏丽宫嫔鱼贯而入,行礼如仪。
其中,以马佳芸儿最为特殊,她已身怀六甲,只薄施了粉黛,眼下却仍隐约有些乌青,她偷觑了二公主一眼,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
马佳芸儿圣眷优渥,先后为皇帝诞下二子三女,如今又怀龙胎,却从不托大,这一点孝庄心中十分满意,忙叫人搬了玄漆镂花圈椅给她,道:“你眼瞧着要到日子了,何必再过来。”
马佳芸儿笑道:“谢老祖宗关怀,不碍事的,太医说略活动着些个儿,才好生。”
孝庄点点头,又命给其他妃嫔赐了绣墩。
容悦心中不由感慨,太皇太后菩萨心肠,这个时辰把皇子公主们留在慈宁宫,请安的嫔妃便可趁机瞧上一眼,以稍解思念之情。
想到这,看向那拉慧儿,后者面色依旧恬淡,眼观鼻鼻观心,仿若泥塑木人,再看五阿哥,搁下手中的玩具,愣怔地望了望额娘,又埋下头去一下一下胡乱扯着弓弦玩。
“老祖宗,前儿个您赏下的冰绿豆糕,我偏才吃过饭,便想着跟宫里的姐妹们分分,也好同沐您的恩德,结果您说怎么着?”她面颊红润,偏一对眼睛极为有精神,这般含笑说来,言语干脆利落,倒是吸引了一屋子人的注意力。
孝庄也淡笑着问:“怎么着?”
郭络罗氏道:“这帮丫头,竟吃了个干干净净,半块也没给我剩的,吃完都还说,这辈子也未见过这般好吃的绿豆糕呢,我心说,这就对了,咱们万岁爷是天子,老祖宗您自然是就是天了,您想啊,这天上的东西能是凡间有的嘛!”
这话逗得孝庄笑起来,直拍手指着她道:“你这破落户,许是又惦记着我宫里的东西了吧。”
众人便也跟着笑,容悦看着郭络罗氏,对方恰好也看过来,二人互相笑笑。
郭络罗氏一张秀口却是极爱说的,不管那洋的古的,雅的俗的,一会儿奉承孝庄,一会儿夸赞东珠,一会儿又笑谈底下奴才们的趣事,顺手拈来,八面玲珑,着实叫人佩服。
她说了半晌,又冲马佳芸儿道:“听说八阿哥身子不太好,姐姐可去瞧了,不知要不要紧。”
马佳芸儿捏着丝帕拭了下眼角,强笑道:“我身子重,不便去,万岁爷赏了恩典,允准我的贴身宫女去阿哥所陪着……我……只怪我自己不争气,小阿哥生下来身子便有些弱……”
她身边的董庶妃笑着劝道:“姐姐且放宽心,咱们万岁爷百忙之中还钦点了御医去给八阿哥诊脉,又赏了这样的恩典,谁敢不尽心尽力?姐姐心慈福厚,过阵子您再为皇上添上一位小阿哥,这天大的福气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呢。是不是?那拉姐姐?”她说着微微歪着头,望向那拉慧儿。
那拉慧儿轻轻笑道:“可不是!”
郭络罗氏忙又双掌合十,依旧笑的甜美:“正是呢,八阿哥吉人天相,定当长命百岁,我也不过是一听说八阿哥病了,心里头替姐姐着急,一时嘴快罢了,姐姐别怪罪我才好啊。”
容悦也瞧不出郭络罗氏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拿眼去瞧姐姐,东珠却只攥着手中绣花帕子端坐着,唇角噙着一丝浅淡的微笑。
毕竟马佳芸儿身子重,孝庄叮嘱她安心在宫中待产最为要紧,又吩咐苏茉儿亲自护送她回钟粹宫去,董庶妃自然也跟着回去。
那拉慧儿有些不适,也先告退。
孝庄要留容悦吃罢午膳再走,那郭络罗氏请缨作陪,与东珠一左一右,伺候孝庄用膳,倒叫容悦有些插不上手了。
用罢饭,又饮了茶,简单说了会子话,姐妹两个告辞。
东珠还有庶务要理,便命朝霞亲自送她至宫门。
法喀已在神武门外候着,容悦便辞别朝霞,上了马车。
和萱已先回了府,宁兰一个人也无趣,靠着车厢打盹。
因吃了两杯薄酒,此刻尚有几分晕眩,加之法喀知怕她畏冷,马车里烧了炭盆,暖气一熏,容悦竟当真睡着了。
睡意朦胧间,肩背被人一拍,容悦突然惊醒,一睁眼面前却是一男子,着实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长相,才松了口气,不去管他,只抬手揉着胀的额角缓神。
常宁观察着她的反应,微笑道:“怎么,不怕我是坏人?”
容悦见他盯着自己瞧,忙展开绣帕遮了脸,道:“王爷难道不知,这可不合礼数。”
常宁道:“来。”说着开了车厢门,跳下马车。
容悦犹疑,却见宁兰已不在身边,又见他在车外向自己伸出手,心道,他堂堂一个和硕亲王,想必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档,且法喀就在车下,这样想着便出了车厢,却未见方凳,还未问,已被他轻舒猿臂,挟下车去。
“这……”容悦四下望去,这些随车的家仆家将虽穿着府中的衣衫,却一色都是生面孔,更是不见法喀和宁兰踪影,不由朝后退了一步,挨着马车站着,警惕地望向面前的男子。
常宁忍住笑道:“你先跟我走,时间不多,一会儿我跟你解释。”见容悦不动,笑问:“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容悦咬一咬牙,跟在他身后,走出几步,见树丛中藏着一驾寻常的青幔黑油马车,车夫一身葛衣短打,早放了张长凳在车辕旁,见他们来,忙恭敬地打了个千儿。
容悦踩凳上车,见车内布置整洁,铺设的褥垫均内充鹅毛,以洁净的松花色暗花卷草纹漳绒为面,柔软舒适,车门旁的多宝阁上还摆着几卷书,不由纳罕。
隐约听见车外常宁吩咐数句,见他也进了车厢。
只听车夫连连驱马之声,车子驶动起来。
容悦见常宁半蹲坐着,他晓得那是行伍之人惯用的坐姿,父亲直到病重,仍习惯那样坐。
常宁觉容悦在瞧她,转脸看去,见她面上微露不满,又甚是好奇,笑道:“怎么了?”
容悦一肚子问题,只能一个一个问:“法喀呢?宁兰呢?”
常宁一本正经地答道:“我把他们丢到山沟子里去了,信不信?”
容悦却半点不信,有些羞恼,皱着眉头,胡乱揉着帕子。
常宁笑问:“怎么?不信?说不定,一会子我也把你扔去山沟里给人做媳妇呢。”
容悦这下真的生了气,撂下脸来,冷声道:“你再说?”
常宁暗骂自己在军中待得久了,竟胡乱说起这些胡话,笑道:“我说着顽的。”
容悦心中又怕又急,不觉落下两行清泪:“如今新兴的,外头听了混账话来,也来拿我取笑儿。我便是爷们解闷的么。”这样一说,眼泪流的更凶了,直如断线的珠子般,一面要下车去。
常宁心下慌了,忙赔笑道:“好悦儿,快别哭了,我只想你欢喜,怎舍得你哭呢?”
见她仍不住落泪,左躬右揖的,容悦从指缝里瞧见他那副样子,忍不住破涕为笑。
常宁见她笑了,才放下心来,再不敢取笑,忙道:“法喀身份贵重不宜涉险,至于那个丫鬟,我嫌她碍事,也叫她回去了。”
容悦听见个“险”字,不由提了心,问:“什么险?”
常宁笑看她道:“你心可真够宽的,才脱虎口,就这样忘了。”
容悦知他说的是那个小赵子的事,道:“那是宫内争斗使得见不得人的招数罢了,如今一大帮子人跟着,那小赵子纵有些功夫,也成不了事罢。”
常宁不以为然,道:“你当那人是好惹的,这几日-我暗地里查,竟查出他的江湖身份。这人接雇主的银子,便找容貌相似的人,易容成那人身份下手,事成之后逃之夭夭,毫无踪迹可循。那雇主既肯下这般功夫,可知多忌惮你,一次不成,未必没有后招,多留个心总是好的。”
容悦哦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常宁侧目偷偷看去,见她微微垂着头,车厢内昏暗的光线洒在凝白的皮肤上,十分的光洁娇嫩,五官也益精致,不由心襟微荡,轻咳一声,开口道:“前几日还要人传话,要几斤白茶,怎么今儿见了正主,倒是不提了?”
经历这样多事,容悦已不觉得十分奇怪,只看着他道:“是王爷?”
常宁低低嗯了一声。
容悦突然明了,想必那些精于养植腊梅的花匠,上好南货,都是他的手笔,思及这一点,心中却沉。
又常宁哈哈笑道:“想什么呢,被人偷走了也不知道。”
容悦心中五味杂陈,侧身向他福了一福,道:“在想,如何答谢恭亲王爷大恩?”
常宁笑道:“你知道本王想要的什么?”
容悦敛了笑容,转回身去望着摇晃的车帘,道:“王爷请自重。”
常宁道:“你别误会。”又道:“悦儿,我只想多和你说上两句话,多瞧你两眼。”
容悦突觉额角酸痛,想是昨夜没有睡好:“王爷,若您是真心的,自当想法子求太皇太后或是皇上恩典去,而不是这样子……我……害怕”
常宁眯着视线,他伸出手去,却定在中途,那空气中细微的尘埃,似乎一瓣一瓣的六叶雪花,落在她的脸上,沿着腮边滚落,就成了一滴泪,凝成了刀子,扎得他心口一阵抽痛。
“你怕本王?”
“我怕规矩,怕礼数,也怕坏了我钮钴禄家的名声。”她轻轻说罢,吞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