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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等于半强迫地换上了那条腰带,二人折腾到未时,也无甚机缘再换下,便只好系着一路同四爷往张胜府上去。
姑且丢开私情,只谈正事。
这张胜家中有人做官,还是巡抚级别。落到他这不远不近外甥头上,自得了个漕运杭州段督查美差。因着这杭州府是京杭大运河开头,少不得货物进出便从他这过,遂虽是一市漕督,权利却是不小。
到了张胜府上,礼数倒还周全。想必苏杭水深,砸下团雪也能凿出个坑,便也精乖地不因身份取人了。彼时雍正爷与胤禩扮作卫氏商铺少东家款款而来,进门予了礼物,相互拜会一番。那张胜见这二人年纪轻轻,相貌不凡,是不敢怠慢了,只好茶劝了上座。
不过此一来,雍正爷与胤禩却不是讨甚礼遇了,志旁敲侧击问出漕运诸多细节。
索性先自报家门,称家内原是徽州府做茶叶生意出身,这两年景况愈发好了,便也开始倒腾些布匹买卖,蚕丝生意往西、往北都好做,然走水路到底人货两保,便来贵府上打听打听。雍正爷说得客气,又叫人拿出了黄山毛峰并六安瓜片与张胜细看,再将尺头事情说了一番,态度诚恳,姿态谦虚。
旁边胤禩则做少年不经事模样,只依附哥哥,时而接口。
他兄弟二人唱作俱佳,没一刻功夫,那张胜便有些被唬了去,眼瞅着兄弟俩又都年轻,免不了生出些花哨心思,笑曰:“卫氏这招牌,鄙人也多多久仰,未曾想今兹愿拓展到江浙,大喜事也!只是运河生意不好做,我看公子们青年才俊,可别吃亏了才好。”
四八二人等得就是他这一句。
胤禩温润一笑:“漕帅何出此言,各家公平经营,又走官服河道,还有什么别得噱头不成?”
那张胜唇角笑意便带了两份鄙夷,仿佛说——浮梁商贾人家,小门小户果没见过世面。他捻了捻胡须,转头冲着雍正爷:“您不晓得,这漕运虽说目今是官道,但是人杂着呢……诸如逢关过闸官员、夫役,这自然是要好好招待;而每路过一地界,当地老大、渡口掌事,还能少了去?再说小,甭看武官、水手、乃至纤夫是上不得台面劳工,也各个不好相与,什么地方半分疏漏,抬你货物时歪一下砸地上、掉水里,偷偷克扣斤两,以次换好,搀和沙土,屡见不鲜。”
雍正爷一听此语,便不经皱起眉头,这些问题他雍正初年便遇到过,那时候江南官场浑似蛀空了大树,一旦挖开,简直不堪入目。有甚者,便得从漕运开始。
胤禩见他拧眉,也就自然而然地结过话茬:“那这次次打点,回回打点,却是是个不小数目啊……”
张胜一听——呦,冤大头!不觉拿出“漕帅”范儿:“卫家也是大户,既然二位公子都开了口,张某人还能不给支个明招?贵家要是届时走漕运,只消雇佣镖行护持便可了,只不过每每逢关过闸,当地官员处可别忘了点一卯子。”
这便是明摆着欺负了:送钱给了镖局,镖局再拿来给官员分赃。走水路时候遇到什么厉害地头蛇,摆不平还要反抵赖给东家支付医药、伤亡,地头蛇抢去货物再与当地官员二一添作五,待走到了京城,十成怕是也只剩下五成!届时商人为了讨好官员营运顺利,势必抬高官中盐价,已兹孝敬;而粮米受损,米价自然上涨。所行一切罪责只肖推到底层劳务身上,其余便数拿去中饱私囊。到头来,盐米居高不下,倒霉便还是底层百姓。
这简直是一个死循环!
雍正爷想到此处,免不得有些动了肝火,而胤禩眼瞅着他有要怒喝拍桌前兆,神使鬼差地握住了他手,转头道:“漕帅,我家徽州山里出来,那边茶园往外地贩货,早已走过镖局。委实说,什么景况心头有数。我兄弟二人不愿穿鞋走老路,您是漕运老人,定晓得各地方有各地方师爸,不若我兄弟全仰仗了漕帅,指点一二如何?”
“师爸”这词一出,那张胜便知道遇上厉害人物了。
此乃江湖黑话,意思就是“把头儿”,每个地界有每个地界关系网,但无一例外,总有那么一二黑白通吃人物,兄弟俩年纪小小已知擒贼先擒王。不过还好不算过分老辣,毕竟不是所有“师爸”,他们都是能吃下。
胤禩说这话时候也不知道张胜水深水浅,方才握住雍正爷手便下意识地没松。彼时说完了,雍正爷便似鼓励、似回应地捏了捏他。胤禩恍然惊觉,倏然抽回了手去。
他心下懊恼异常,雍正爷心头却是美得很。
连带着语调也松起来,只是瞅见那张胜又要欺负“卫嗣”年幼,口出狂言。周身帝王威压勃然而出:“嗣弟,汝此话诧异,这‘师爸’们固然舵长一方,也不是我们个个都能孝敬明白,与其这样,不若顺了外靠老乡这句,权且入了江南一代‘师爸’门下,仰仗他老人家奔走四方,也好有个靠山!”他一边说着,一边对天一拱手。
张胜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兄弟俩个、早有筹谋,这一番话,是想让他引荐江南这片龙头老大呢……
这可是大生意上门了!张胜对于这两个年幼弟兄防心并不多,他们姿态谦虚,虽有调查却也一知半解,并不是多么老辣人物。只是他依旧并未着急作答,推说他并不清晰。
雍正爷与胤禩省得他这是要权衡利弊,也不着急,笑说多有唐突,漕帅勿怪。便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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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雍正爷心情大好,他知这算是开门红,取信了张胜,如若他调查不出什么猫腻,他就能一路顺藤摸瓜,直捣江南老巢。
反观胤禩,却是内心高兴不起来了。
其实明珠与他江南有些势力,几个重要“党羽”是分布漕帮之内。胤禩一面亦存了整顿漕帮念头;一面又有自己主张,不想刚刚布局就被雍正爷搅乱了局面。遂他一开始想要祸水东引,引出别“大师爸”——别地儿地头蛇——顶缸,孰料他家这位好四哥,还是不管不顾地要将江南捅到底了。再一想方才自己还捉了那混账手,八爷只觉得心头呕。
只是他这回倒是错怪四爷,雍正爷一心想着江山社稷,先前京畿也未排查出他到底与谁结党,这回倒是冤枉。
两人回到旅店,便重化作了凉薄冷淡模样,不题。
而好有了张胜这由头,雍正爷能三不五时地递帖子请吃饭,胤禩不好不陪,陪也亦不能不兴,如此一来,反倒是有“冰火两重天”之感。
雍正爷还是习惯性地席间为他挡酒,张胜不知两人缘故,说了好几回“你兄弟二人情比金坚”话。
胤禩听着心里愈发苦闷,一则是为了有所进展,就要能去见江南大师爸之事;二则也是日日同“老情人”一起,五载悠悠感情扎了根,此番便像是一根刺,碰一下、疼一回。雍正爷又哪儿有不疼呢?人总是失去之后才晓得珍惜,他与胤禩千好万好,却因由自己过错失了知己良朋,遂瞅见胤禩抗拒,他便难受;胤禩纠结,他又不忍。帝王内心讨好弟弟与拉不下脸面之间来来回回,恐是是两辈子都没有过忐忑了……
终于,第五次宴请张胜之后,雍正爷如愿以偿地获得不日便去虎丘山拜谒江南大师爸机会。
胤禩没料到“江南大师爸”竟然会藏虎丘山中,一想到四哥此次除螨,自己好不容易才布局起人脉可能毁于一旦,心头苦闷。然他亦需顾全大局,“大师爸”不能不见,贸贸然亮出圣旨只会打草惊蛇,遂心头发苦。免不得便多饮了几杯。
结果,待张胜离席,雍正爷与胤禩起身去送,胤禩只觉得脑中一晕,腰下一秒便被稳稳地托住,他也未注意,倒是雍正爷瞥见他晕红俊颜,忙唤了郝进,将人扶进轿子之中。轿子一晃一悠,让胤禩脑中眩。早与他挤入一轿雍正爷见他迷瞪着也眉宇紧皱,终是叹了口气,取过坐下灰鼠披风,替他罩了身上……
到了地方,揭开轿帘,凉风一吹,胤禩醒了过来,看着身匝四哥,又瞥见身上披风,唇角一抿,终究什么也没说……
雍正爷心头一紧,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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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互辗转了一夜。
第二日清早,张胜倒是实,收了雍正爷与胤禩不少好处,便特派人马来客栈接。马车之内略显得沉闷气氛到底是抵达虎丘山脚下时候有所缓解。
虎丘乃苏州名山,相传吴王夫差葬其父于此山上,葬后三日有白虎踞山颠,故而成名。其景色秀丽,山光塔影,有“到姑苏而不过虎丘,终生为憾”之言。此山雍正爷与胤禩倒都是第一回来,往日曾经听说过,今日所见直觉美。
真真有——
「奔走趋层巅,凌竞陟云栈。下瞰洞庭卑,傍睨灵岩浅。
巍乎屹宝阁,仰之目睛眩。中有明光书,丽若日星烜。」
两人随着张胜一路往山上行去,时有小径,只容单人向上。免不了走前面拉走后面一把,他二人是兄弟,影卫又护暗处,不好有人插到中间去。于是间隔了两载之后,十指相扣感觉,真真又是别样情常。
胤禩手指修长,雍正爷手指粗犷。相互拉着,似再容不得他人僭越般地合忖,然只缘身此山中,却不自知。
终于到了半山之巅,停下来休憩一阵。
胤禩不愿再同雍正爷密着,便招呼了郝进去了边上一断崖,山不算高,看不到云,只闻翠鸟啁啾,猿猴嘶鸣。
雍正爷便他不注意时候,由张胜引着,往反方向岔道上行了十来米。那里果然有一位须发皆白老人家,面前摆这一副扁担,坐阴凉处,手里正不断□着什么。原道这虎丘山上有一绝,便是“李家泥人”,据说只要是见到了真人,保管能捏出个十成十相貌来;倘若只有小像、描述,也成个七八分。主要是因由这虎丘山上土好、水好,才能速炮制,遂这门手艺虽乃小本,却也一直被李家祖孙三代延续至今。
雍正爷上世便有所耳闻,却一直无缘前来。今朝胤禩二十一岁千秋将至。他二人外办差、隐姓埋名,雍正爷即便不愿总低头,却着实心疼弟弟无人庆生。可闹翻成这样,印章、骨扇、玉石、字画这类“俗物”胤禩必不再收,他思来想去便寻出这一番巧宗。
今朝由张胜领路,自寻了条能找见李老路径。
于是乘着众人休憩当口,雍正爷便走过去谦和友善地同李老一番交流,指指自己,再朝胤禩那头示意了下,接着比比划划、描述身量……
半个时辰之后,胤禩食毕干粮,漱了漱口,想要询问张胜何时再启程,却见自家四哥负着手从不远之处行了过来。胤禩本不欲理会,却被雍正爷倏尔堵至眼前。
山风轻缓地吹过,雍正爷展开了双手,出现掌心之中,是六个高矮不一长辫子小人。
五官清晰,活灵活现,甚至连气度、配饰都分毫不差。
显眼,自然便是上头那个眉目隽秀,手拾书卷了:一席青色长袍,腰间缀玉,气度温文,颀长秀欣——可不是胤禩,还有谁?
旁得那几个,自不肖说,依次数下去:小九、小十、十三、十四。
只有一个墨绿色长衫,银白马甲高挑个子,腰间挂了胤禩眼熟羊脂玉牌,隐众人之后。
“八弟,薄叩千秋……”</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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