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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南冠的人生,从出生到十五岁懵懵懂懂;从十五岁起,诗情就是他的高考指南,他的职业规划,他的百年大计;然而,从二十四岁起,他又回到了十五岁之前的状态。
所有没行程表的人都不存在突状况,有了严谨行程表的人通常又能够按计划行事,所以,从十五岁开始有打算的郁南冠,意外无一例外都署名“诗情”。
当然,包括这两天在内。
诗情回来了,带着七岁的儿子。小伙子长相随妈妈,倾国倾城的美,如他曾经期盼的那样,甚至有一瞬间,他期望过这个孩子身上流着的是他的血。可诗情看见机场大厅等候的他时,温婉地笑,教孩子说:“阿非,叫郁叔叔。”小家伙警惕地瞪他许久,回头问她:“妈妈,你就是为了他和爸爸吵架吗?”
诗情本来是看着他的,眼里平静满足,与离开他时的伤痛怨恨大相径庭。阿非的话一出口,她瞬间变了颜色。
诗情被小痞子堵着表白了,他抄着扫帚冲出课堂;诗情跳舞扭伤腰了,他放下考试抱她去医院;诗情要去香港参加决赛了,他不顾一切推了和客户的约会,后脚赶去,只为现场给她一个惊喜……
他一直认为这些“意外”是命运之神的恩赐,然而,当最后一个“意外”降临时,他才知道,其实,它们也可以是致命的。
“南冠,对不起,我爱沐爵,我要跟他去西班牙。”
“我已经对不起你,我和沐爵,能做的都做过了。”
后来很多年里,他都在睡梦和醉梦里被这两句话追杀,直到他不再轻易入睡,一睡就是死睡。
齐雅安排了小聚。几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一道来公司“接他下班”,他只好掐着空子给彭盈电话,试图改个时间。彭盈的意图,他很清楚。当然,他更清楚自己的意图。
等喝酒喝到胃里翻江倒海,终于结束那诡异的聚会;雨已经小了,索性驱车回江洲北路,遇上交警那又再说吧。
一路绿灯。到咖啡屋外,已是九点又十多分。咖啡屋灯光明亮,隐隐有香气传出,但客人已不多。他把车停在路边的大树阴影里,点上烟,想以最清醒正常的状态走进去。
摇下车窗,目光穿过雨幕,隔着落地窗,能看见彭盈端端正正地坐在一簇盆栽后,翻着书,整个人沉浸其中。侧身的线条窈窕而优美,那般安静和美好,竟让他平白生出些遥不可及的惶恐。
这个女人,浑身上下没一处起眼的,搭配在一起却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念念不忘。
他记得她床头贴着一天的行程,从早上六点起床到晚上十点睡觉,一丝不苟堪比中学生课表。
她的浴室贴着养颜护肤的面膜方子,材料简单,程序简洁,日化品没一个大牌,倒是养出一身好皮肤,不见得就比二十三四的姑娘差。
杯子只有一个,枕头只有一个,偏偏冰箱里食物很多,很新鲜,手写的食谱修修改改,在流理台的墙壁上钉了厚厚一沓。
倒是有一双男式拖鞋,但放在鞋架的底层,不像是多常用。其他地方丝毫不见异性出没的痕迹,公寓装修大方雅致,女性气息显见,但并不浓厚。
家具电器齐全,都是实用的品牌,售后服务极好的商家。大概因为喜欢的片子都是电影院不播的,家庭影院设备高档而豪华,在整个公寓里就跟暴户进了大观园一般无二。
沙上一只抱枕一张薄毯,茶几上一本《文心雕龙》一本《英文观止》,都有些旧了。
处处透着长期独自生活的讯息,却没一处邋遢,没一处随意,没一处敷衍,反而随处可见精心打理的痕迹。
这些无意间的现让他极端气闷,她那话叫他更不爽。
生活是自己的,命是自己的。
他看着她似泄愤又似示威接连吸烟,有些坏心地想,这个女人,想着一个不怎么出色的男人十年之久,还能保持这种清净的生活态度,心里是住着个入定的老尼姑吧。
然而,此时他牛嚼牡丹一样把“进贡”的香烟吸进肺里,又随意喷出来,烟雾缭绕,却突然想起早上看到俞思成说的那句话——“不算漂亮但绝对称得上精致”。
不错,连吸烟时给人的感觉都是讲究和精致。
周年庆那天,他几乎全程见证了她从从容自若到惊慌失措再到强颜欢笑,尽管俞思成没透露对方姓名,他也知道说的是她。按说他们交往并不深,但无奈这个两天前才和他有过一点不清不楚关系的女人,实在不善隐藏,偏偏又喜欢伪装,笨拙得叫他放心不下,怜意潮生。
老实说,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好奇心了。
但他不年轻了,没有冒险的勇气,更没有一颗圣父的心。
不愿意再冒险投入感情,更没有多余的温情拿来拯救一个深陷情谜的女人。
只是,在她不顾一切向他提议时,他没有拿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应有的风度,拒绝她的心血来潮;反而像所有游戏人间的人,顺从*的指使,占尽便宜。
明知道她是玩不起的那种女人,他还放纵,即便这个女人跟深潭静水一样无害,很难说他这行为是不是惹火烧身。
而后呢?他想做什么?
追求?
他虽然自信魅力不比俞思成差,但没把握能比俞思成做得更好。
更何况,他没什么热情能交付与她,自问不配享用她的精致。
把力气花在她这种女人身上,和风险投资无异。他相信一旦成功,收益会过这一生任何一次投资;但高收益和高风险往往是光和影的关系。
有光,哪里会没影。
但他确实深思熟虑后,让成特助帮忙送去鲜花和礼物。他觉得对不起她,没错,是对不起。一夜风流后再也不见,他没玩过,自问更无法对她做到,就像他为那支烟道歉一样。
他没有抽事后烟的习惯。
忽然有雨飘进来,郁南冠猛地收回思绪,却是雨又大起来。店里,她扬手招来侍应生,简单的交谈后,她的姿势有一瞬间的烦躁,但立刻重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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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盈看看表,快十点。手机一直很安静。
第二杯牛奶端上来时,等了四个多小时的人终于现身,欠欠身在她对面坐下。
“下班就过来了,还没吃晚饭吧?”
彭盈避开问题,从包里拿出他让特助送来的盒子,放到他面前。
“郁先生,我们明天都要上班,直接进入正题吧。花束不方便带过来,我就留下了,谢谢你的花;耳环我不能要,你收回。”
“原因?”
他面带笑意,满眼困惑,仿佛完全不知她这举动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我们是各取所需,无所谓责任和义务,并且以后都不会再有联系。当然,事先没有讲清楚,是我疏忽了,不怪郁先生按惯例行事。不过,我以为郁先生很清楚那个惯用语的内涵和外延。”
郁南冠礼貌地看着她双眼,听得很认真,听完后,拿起温水抿了两口,放下杯子,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彭盈,我以前没让小成给别人送过礼物,其他助手也没兼过这种职。昨天确实有急事,所以没能亲自过去。”
“郁先生,请你不要回避话题。关于你的急事,你的助理先生已经解释过了,但这与我无关,我也没有过问的理由。”
彭盈严肃地与他对视,尽量以一种和客户谈预付款和付款期限的语气说话。但内心里她觉得自己像个气球,正被自己内在的某种能量吹得鼓起来。用流行点的词语,她的小宇宙突然加运转了。
她很少有这种时候,而每当出现这种情况,她都觉得心虚,怎么自欺欺人都外强中干中气不足。
所以,郁先生一直气定神闲。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忽而失笑,低头看着水杯,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杯壁。彭盈无意中瞥见,脑子里轰地一下,某种令她无措的记忆袭上心头。
仿佛察觉她的变化,他抬起头,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彭盈,你当真不知道我什么意思?”
他称“彭小姐”时,总让她觉得不自在,有种被调笑的意味藏在他那双作怪的眸子里;而他称“彭盈”时,她又觉得害怕,那声音仿佛一种蛊惑,轻易卸下她所有棘刺。
彭盈没了耐心,抓起包,快步出了咖啡屋。雨很大,夜很凉,一脚踩进雨中又收回来,听得身后郁南冠说:“我送你回去。”
她顿在原地,没有回头,因为实在是进退维谷。现在打车即使有,她也不敢乘;而她刚刚才底气十足地置他的“心意”于不顾。
“让你等这么久,我很抱歉,我送你回去。”
听见郁南冠很及时地又说了一遍,然后,彭盈终于平复心情,转回身,对他点头致意:“那就多谢郁先生了。”</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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