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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像之前的每个星期一样,江润扎着绷得紧紧地马尾辫,背着一只硕大的被洗得泛白的帆布包,手上还拿着面包和牛奶匆匆进了华恩大厦,大厦的十层到十二层是《摘要》的地盘。
江润走进大厅的电梯,刚要按上关门键,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惊呼:“等一下!”
挤进门缝的是艾彩,她顶着一头棕色的大波浪,手上捧着一堆文件,上气不接下气地瞪着江润:“你……你……”
电梯里面就她们两个人。
“怎么了?”江润扯开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宋年昌垮台了!”艾彩噌的一声揪住江润的袖子,“我看了直播!那个用录音指控他的记者是你!我就知道是你,没有谁会胆子这么大——我还以为那天晚上你是在开玩笑——”
但是电梯“叮”地一声慢慢停下了。
八楼是汉云科技,艾彩是里面的职员。
她有些念念不舍地看着江润,随后打了个手势:“晚上你要详细告诉我。”
“好啊。”
但是当江润走进十楼的办公室,一切就变得非常糟糕起来。
“女英雄。”一个秃了顶的男人笑容可掬地拍了拍她的肩头,但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主编助理,一位五十多岁表情严肃的高个子女人——通常他们尊称其为“严女士”,便来通知江润:“主编找你。”
《摘要》新闻部主编叫周复,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因为暴躁的脾气而闻名整个《摘要》,他两年前离了婚,和四岁的女儿住在一起,用艾彩的话说,是“也不算多么糟糕的黄金单身老男人”。
刚进办公室,江润就差点被一摞子报纸砸中。
“很有能耐啊江润!”周复站在落地窗旁的阴影中,用森森然可怕的语气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职业间谍?特工?为了一篇稿子连命都不想要了?!”
“我也没丢掉小命……”江润不满地低估了一句。
“你自己看看!”主编大雷霆,把一个白色盒子扔到她脚边,“刚刚才寄过来的。”
她弯下腰捡起盒子,打开来,里面是几张纸,第一张是用剪下的报刊上的字贴上去的:“江润,你死定了,我们会密切注意着你。”
第二张是用血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得罪天使区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你这个惹祸精!”周复的指头几乎戳到了她的脑门,“告诉你不用管这么多,你却偏偏要逞能!”
江润抬起头,瞪着眼前的男人。
周复看上去很年轻,却因为没有老婆而不太注意形象,头有些长了,胡子也不怎么整理,看上去有些邋遢,然而有些小女生却很喜欢这种“犀利大叔”型。
“你是很早就注意到宋年昌不太正常了吗?”她冷冷地质问道。
周复避开她灼人的视线,缓缓道:“这不是我们管理的范畴。”
“那主编,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当记者吗?”
他还没回答,她就已经用几乎能冻结一切的声音大声道:“因为我从小的梦想就是曝光一切丑闻,还世界一个公平!”
“如果你早就站出来,也许那个十五岁男孩就不会被杀,如果更多的人早就站出来,也许天使区就不会成为今天的样子,不会有这么多人受苦受难,元都不会变得像现在这么畸形——”
“——天真。”周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点燃一根烟,“若你还是这样感情用事,你就在娱乐版呆着吧。”
江润鼓起脸,握紧双拳控制自己不去把他的办公桌给掀翻——她肺都快气炸了。
最后她哼了一声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嗯,”主编点了点头,他顿了顿,“你暂时先回家休息,喝喝茶——脑子清醒了再回来。”
她感觉自己真的要气疯了。
从办公室里出来,所有准备问“天哪主编给了你什么好处”的同事都被她阴沉的“任何人不得接近”的脸色吓退出三米开外。
江润背上大包,气冲冲地走出了华恩大厦。
早晨十一点,她刚上地铁,便收到了一条短信,件人是“老头子”。
——晚上有家庭聚餐,六点到沪金酒店未茶厅来。
江润盯着短信出神了一会儿,最后无法掩饰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她其实本不姓江,她应该叫“伊润”,但她随母姓,她的母亲是一位小有名气的记者,走上记者这条路,也是受母亲的影响。
她从小就没有父亲,母女两都对此十分默契地绝口不提,直到初三那年母亲江丽华在一次采访的途中车祸身亡,一个陌生男人却因此出现,说自己是她的父亲,叫伊向东。
有那种父亲,那种家庭,才是最大的悲剧。
有时江润会这样想,但现在知道她是伊向东女儿的人着实很少,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
地铁的电视上还放着宋年昌被捕的的新闻,开庭审讯日十二月六号,届时她也会以证人的身份出庭。
屏幕中的主播还在不断调侃这位女记者。
“人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这位江记者身上,同时警察的效率和司法部门的*问题成了众网友关注的问题,现任元都检察官张沛受到公众质疑……调查检举的重任落在一个默默无名的年轻女子身上,很难说这究竟是社会的倒退还是公众意识的增强,元都日报上说这位记者就是众望所归的平民英雄,但是这样曝光以来除了法律,她将不再受任何保护……”
“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江润听见不远处的一个老太婆对她的孙子说,“现在这些高层,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那个举报的记者是我的偶像。”另一边的初中生对他的朋友说。
糟糕的心情忽然就变好了起来,江润低下脑袋,默默地对着自己的脚尖笑了笑。
一切都会变好的。
回到破小的公寓,整理整理稿子,电子邮件,很快便到了四点半。
江润叹了口气,乖乖女儿还是得照做,也不能以日常的便装样子见人,不然绝对会被家里那个每天对着镜子往脸上裹面粉的老婆娘指责没有规矩。
江润把头放下来,摘掉眼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眼睛大而有神,每天都是精神很好的样子,主要是整体打扮太不起眼,很容易就被淹没在茫茫人海中。
她从箱中翻出自己的及膝黑色晚礼服,然后在外边套上卡其色呢绒大衣。
六点还差十分,江润抵达了沪金酒店。
沪金酒店是坐落于元都市中心的五星级大酒店,光停车场便足足造了负三层,进入大厅面前便是一座高达十米的金色天使雕像,矗立在喷泉中央,抬起头远远能看到七层外的玻璃天花板。
江润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地方,一个人在一片她无法理解小提琴乐声中抱紧了胳膊。
服务员热情地将她引入未茶厅,那是个幽静的被几世纪前的油画包围的小房间,传说中的家庭成员已然聚齐了。
她的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堆着讨好笑容的父亲,直飘飘风姿高雅的半血缘姐姐,还有另一个陌生家子,其中有个年轻男人十分惹人注目。
男人穿着白色休闲西装,一双明亮的桃花眼似乎在到处放电,俊美的脸如同雕刻一般,五官分外精致,耳朵上那十字架耳钉散着灼人的光芒。
他可以算得上是她看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之一了。
不知为什么,那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好像在说着“久仰大名”“啊,原来是你”“你挺符合我的理想型”——
江润有些不安地坐在姐姐伊宝夜身边。
“这是幼女伊润。”父亲伊向东对那一家子介绍道,“她不和我们生活在一起,脾气可是有些野呢。”
“小润可是独立性很强啊。”对方看起来像是一家之主的男人赞赏道。
江润尴尬地笑笑,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这种情况应该是她那爱装模作样的神仙姐姐更擅长应对一些。
伊向东继续介绍道:“伊润,这位是华方实业集团的董事长李常青以及其夫人柳秀琳——”
“不用这么正式嘛,吓着小润可不好了。”李常青大笑起来,拍了拍他身旁那个年轻人,“这是我家儿子,李涵景,刚从蒙达纳留学回国,你们两个小年轻趁现在多熟络熟络。”
“爸,你太直接了。”李涵景笑了笑,转脸对江润道,“他年纪大了,就会胡言乱语,你不必在意太多。”
“哦……嗯。”江润木讷应了一声,便埋头苦吃起来。
这架势——怎么像是相亲大会?!
伊宝夜微笑着用甜美的声音问道:“李先生学的是什么?”
“金融和软件工程。”李涵景回答道,“不过金融倒没学好。”
“没学好也混了个博士学位,对吧?”李家老头子揉了揉他的头,“还是蒙达纳大学毕业的呢。”
江润偷偷对着自己盘子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咳咳。”名义上的母亲姜琴猛地清了清嗓子,江润抬起头,现她面色不善地白了自己一眼。
这个恶心的老女人。
“话说回来,明年三月份大选,我们还要为芮秀吉募捐,”李常青开始夸夸其谈他对政府做了多大的贡献,“我可是他最重要的支持者之一,相信他会开始修正那个该死的税法,那些个垃圾条条框框简直是要杜绝我们的退路。”
“他当然会想方设法保护你们,你们可是蜀国经济巨头,连我们这些小市民也一直要仰仗你们。”江润嘀咕道。
李常青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咳,”她清了清嗓子,放下刀叉,“我是说,总统先生想修改宪法中的枪支管理条例,国会里那些反对他的老头子现在一个接着一个辞职,剩下来的还被联合调查部和检察院的人调查,相信不久在民用枪支完全被禁后您的税务法修正案也会顺利被提上日程,到时大家皆大欢喜。”
“伊润!”听出自家闺女口吻中的火药味,伊向东连忙打断她的话头。
“小润的观点很吸引人,”李常青到没有生气,笑眯眯道,“但是现在倒没有禁枪的传言流出,虽然我支持杜绝枪支在市场上流通,但你的猜测未免武断。”
“当然不会让大部分人知道,总统先生和他背后的芮氏企业再怎么牛总还是要一定比例的选民的。”她耸耸肩道。
“你怎么知道不会有人支持修正案?”
“国土安全和人身自由,我们这些小人物不奢望全部,要个自由就行,”江润咧嘴笑了笑,“用武器捍卫自己权利的自由。”
李常青眉头皱起,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江润话锋一转,又连珠炮似的语飞快:“当然,这对一些人来说也并无太大关系,只要有钱,从黑市上购买天使区的武器是轻而易举的。”
“伊润,你给我闭嘴。”伊向东脸色涨得通红,她的态度看似对李家人恭维,吹捧他们在蜀国的地位,但是那暗含的嘲讽他怎么听不出来?
“啊,闭嘴闭嘴。”江润笑着抬起手作投降状,然后又恢复到原先乖巧的样子低眉顺眼地默默切着牛排。
“这么说芮氏有些过了,当年金融风暴,要不是芮氏钢铁力挽狂澜,蜀国说不定会衰退到战后时代,哪能像现在这般同蒙达纳硬抗?”李涵景忍不住插了句嘴。
江润抬起头,表情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全面战争的时候我们同俄利多洛夫还是盟军,当时狮心元帅列昂尼德和他的部下们一起拯救了俄利多洛夫,但是战后的俄利多洛夫却在列昂尼德的手里重新回到了专/制的时代,接着便是数十年的白色恐怖。”
众人一阵沉默,诡异的尴尬笼罩在了餐桌上,最后是姜琴笑着打哈哈:“好好的吃饭,怎么尽是讨论这种问题,伊润,还不赶快敬酒。”
江润站起来,端着酒杯朝李常青恭恭敬敬道,“李伯父,之前多有不敬,我先把这杯干了。”说完她将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这顿饭吃得并不怎么好,最后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到了完美公主伊宝夜身上,这家伙长着一张狐狸精的脸,既会钢琴又会画画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那李常青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她周身打转,巴不得人家立马变成自己的儿媳。
但其实伊宝夜早在一年前便被人预订走了,最后只剩下一个不起眼的伊润。
“你们年轻人去随便逛逛吧。”吃完饭李常青挥了挥手,开始了撮合大计。
江润和李涵景走出酒店。
“我爸爸他——过分热衷于自己的事业了。”李涵景唏嘘一声,“对了,你现在干什么工作?”
“记者,在《摘要》工作。”江润说,她耸了耸肩,“不过事情也不怎么顺利,经常会把任务搞得乱七八糟。”
“看上去不像是记者啊。”李涵景做了个夸张的吃惊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会做个公司白领之类的。”
“可能是打理过的效果,说起来我工作的时候可都是蓬头垢面——”后面的话被咽了下去,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辆炫红色的敞篷跑车,她看见伊宝夜笑吟吟地吻了吻驾驶座上的男人,然后坐进了车里。
两人很快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那是你姐姐的男友?”李涵景面色微微有些惊讶。
“嗯,应该说是未婚夫,”江润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芮潮生的儿子芮泽敛。”
伊向东从来都是个精明的人,为自己的两个女儿找到了极好的长期饭票。
不过她的准姐夫芮泽敛……真的是她所见过的,最完美的男人。
李涵景极其绅士地把江润送到了公寓楼下,临到告别关头,江润客气道:“要不要上去坐坐?”
李涵景倒也不是个客气的茬,当下便点头答应了:“好啊,我也想参观一下呢。”
江润怔了怔,耸耸肩便转身领着李涵景上了楼。
江润的公寓不大,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是卧室,另一个便是书房,书房里乱糟糟的,地上堆着碟片和各种文件,还有近百份《摘要》,墙上则钉满了她采访的的人的照片和资料,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便签行程单。
其中大多数是关于宋年昌的。
她连他的住宅保安表都弄到了手,期间还包括各种监听偷拍,如果这些被人现,两年以上的牢她是得蹲定的。
李涵景站在书房里出了惊叹,江润端着茶走进去,有些不好意思:“这里太乱了,我都没怎么收拾过。”
他转过头,看着她,眸色忽然加深了些:“看来你工作挺忙的。”
“为了生活,谁都得拼命。”江润笑着将一绺头别到耳后,她此时穿着宽大的毛衣,头松松垮垮地盘起,露出了白皙的脖颈。
李涵景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宋年昌的照片上,那里的宋年昌意气风地笑着,站在警署大厅里,自信满满地注视着镜头。
“你也关注宋年昌?”李涵景有些愕然,下一刻却激动地抬高声音,“对了,那个《摘要》的英雄记者难道就是你?!”
“是我。”江润垂头丧气道,“做事太冲动,所以今天被主编赶出办公室了。”
李涵景大笑了起来。
送走这个金龟,江润还没来得及洗澡,就收到了艾彩的短信。
——死丫头,你敢放姐姐鸽子!
江润回想起来艾彩早晨还在说要听自己的传奇经历的。
——抱歉啦,老头子今天逼我去相亲了。
艾彩是她朋友中唯一知道自己身世的。
——啊啊,太劲爆了!是谁是谁?
——一个叫李涵景的人。
——难道是华方实业集团的李常青的儿子,被誉为商界级新星的李涵景?!
——华方实业?好像是他哎。
——哇,听说他长得帅,而且在国外很受欢迎......女友几乎都是名模明星......你觉得他怎么样?有没有擦出什么爱的火花?!
显然艾彩的八婆性质开始显露了,这家伙掌握着娱乐界和上流社会的第一手资料。
——还好吧......
江润停下来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按下了送键。
还好就是说明一点感觉都没有,不过是大家都说好,自己也就真以为这样了。
不过还能怎么样呢,人家有双博士学位,脸长得好看家里也有钱,各方面都到位了,对自己也是很友好的样子,这都是别人奢求不来的,自己占了先机却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这也太矫情了不是吗。
江润一头倒在了床上,静静地看着天花板。</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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