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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的光线透过琉璃窗照进来,在睡榻上呈现出暖暖的色泽。海浪声与海风声交汇于一起,分外悦耳,使人心里也痒痒的。
船身的轻微晃动中,唐谷溪缓慢睁开了眸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空屋子,桌上的烛台堆满了烛泪,妖艳诡谲。身上盖着锦被,细致的花纹错综复杂,丝丝线线描绘出锦绣的图案。
她的手放在光滑的绸面上,坐着回忆昨晚的事,眼神愣愣的,似在发呆,不知不觉唇角勾了起来。
此刻还不到辰时,圆日初生,海面上波光粼粼,美不胜收。甲板上吹着猎猎清风,尚有一丝凉意。
“醒了?”
未等她走近,前面的人便发出了声音。回过头来笑看着自己,明亮晨光下,他的一眉一眼再清楚不过。
唐谷溪呼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走过去。
苏宸上前一步,将她身上的披风紧了紧,“清晨风凉,小心受寒,最好还是别出来。”
“你何时醒的?”唐谷溪不理会他的话。
苏宸系紧了带子,手还停在那处,抬眼瞧了她一眼,笑道:“反正比你早,你看,太阳未升时我就醒了。”他扭过头,示意她看远处的天际。
远处朝霞满天,染红了海水,海水蔓延过来,火红色的光芒渐渐稀少,到眼前时已成了青红相接的颜色。
唐谷溪看得有些发呆,直到被他用手在眼前晃了晃才回过神来。
“等会儿,该如何给他们解释?”她柳眉轻扬着,眼里满满的欣悦,“要是陆卫看见你,不知要把他吓成什么样子呢。还有林寻,他自从知道齐煜还活着,便一直认定你还活着,若非我斩钉截铁告诉他,齐煜说你……”
说至此,她忽然停下,眼中燃起一丝愤恨,“这个齐煜!当初信誓旦旦和我说的这些话,我倒要亲自去问问他……”
“问我什么?”一语未毕,毛毡内响起一声响。
随着这声音,毛毡被一只胳膊掀了起来,落下之后,里面走出了三个人。齐煜满面微笑,气定神闲,其他三人则是呆若木鸡,睁着大眼怔怔望着眼前的人。
苏宸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出神,视线在陆卫脸上略略一顿,却仍旧不慌不忙做了个揖:“在下郑青,见过各位。”
齐煜背过双手,撇着嘴微微笑着。
“看,我说得没错吧?”他侧头睨那呆立的三人,“你们还不信?非要见到我大变活人才成?玉蝉,方才可是你说的,小姐一夜未归……你想想,她去哪儿了?”
话未说完,唐谷溪便投去了狠狠一瞥。
不过,齐煜自然不在意,继续视若无睹地笑看玉蝉。看得玉蝉脸色讪讪的,一时又是惊骇又是不好意思,脸面顿时涨红。
那三人中终究有一人先动了动。
陆卫向前迈出一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挺直身子,仰直脖子,睁红了眼,目光犹如固体般凝滞不动。
“殿下!”
紧接着,玉蝉也下跪。
“王子殿下……”她头埋得低低的。
苏宸看到这一幕,眸中微锁忧愁,神情变的凝重严肃,仿佛这两声“殿下”,又让他想到了凉禹的旧事以及乔疆战场上的日子……
他的过去。
“快起来。”他走过去先扶起玉蝉,接着又扶起了陆卫,待陆卫踉踉跄跄站起来时,他方注意到,他竟有腿疾……
这一船大大小小,眼疾的眼疾,腿疾的腿疾,武功大伤的大伤,嗓子变化的变化……才短短两年不见,为何昔日的好友良将、心爱之人,皆负了一身的伤?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面对陆卫,犹如面对沙场上跟随他的千万忠兵良将,犹如面对当日把他救下来自己却付出生命的护卫……
再激动喜悦的心情,顷刻间也被冲凉了。
他胸口一下下地疼。过了好一会儿,才拍拍陆卫的肩膀,放下手来。
“是我对不起你们。”
“殿下!不必说了,是陆卫的错,都是我该死!身为殿下的副将,本就应时时跟着殿下,守在殿下身旁,却未料到,眼看着殿下遭敌暗箭,我都未能帮一把,未能及时救出殿下……我……”说着,他表情狰狞痛苦,红着眼又要下跪。
这下却被苏宸一把拦住了。
“都过去了,不必再提。况且,此事与你无关……”
“陆卫,你怎么老是说‘该死该死’的?你这样说下去……怕是你几百条命也抵不上了!”唐谷溪走过来,打趣地说了一声。
众人顿时笑了笑。
“是啊,陆卫,别提什么死不死的,这不都好好的吗?你老说这个,多晦气呀。”齐煜也在一旁活跃气氛。
陆卫只得破涕而笑。
然而,唐谷溪这句话飘到他耳里,却让他多想到了另一层意思——几个月前,他曾惊慌失措跪在唐谷溪屋里,连连说着“陆卫该死”……
彼时,却是为另一件事。
念及此,陆卫再也笑不下去了,填满心间的不是懊恼与哀伤,而是自惭形秽与愧疚自责……
尤其当面对近在眼前的殿下时。
他低着头,脸上泛出一抹苦涩,好在没让人发现。
“你还愣着做什么,林寻,呆了?”唐谷溪移至林寻跟前,明亮的脸颊在他眼前晃了晃,嘴角挂着掩不住的笑意。
林寻的神情一滞,笑容泛了出来,眼里有微光闪动,视线锁在苏宸身上迟迟不动,只是笑着,说不出话来。
那笑里不知盛着怎样复杂的情绪,竟比哭还难看。
还是苏宸先走过来,握起拳头扬在他面前,不过多时,另一只拳头也扬起,和它碰到了一起。
……
酒宴上,谈笑晏晏,时叹时悲。
甲板上一个人扶着栏杆,站在角落里望着大海。他迎着日头,此刻正是正午时分,明晃晃的日光笼罩着在他身上,雪白的衣角随风翻动。
“你知道吗,从背后看,你特别像我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另一个人走过来,趴到了他的旁边,却不看他,目光也随他的视线望向远处。
那人轻笑了一声:“我本就是我,哪有说自己像自己的?”
“那一样吗?”另一人摇了摇头,将双臂放在栏上,下巴枕了上去,“人都会变的……你,我,他们,都一样。两年了,不,是三年了……三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啊。”
她说完了,对方没有说话。
“林寻。”她转过头来,注视他的侧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面颊白的发亮,骨骼边缘像是镀上一层金光,整个人看起来清朗俊秀,竟无丝毫的戾气。
“三年,你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