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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萝公主和亲的消息传遍整个岳梁国。
苏烟变得呆呆的,再没心思读书,也做不进去其他事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并没有在思考什么,他的脑袋是一片空白的。他就是什么也做不下去,坐在书桌前终日发呆,两眼发直地盯着窗外,只感觉时间在耳边滴答滴答的流逝。他觉得恐慌,有点可怕,但他却做不出任何改变,仿佛失掉了全部的力气一般。
二姐看了这样的他良久,然后喃喃的说了句:
“别想了,公主和王子才是故事的最终结局。”
她大概不是对他说的,因为她的声音很小,而且低着头没有看他。
可苏烟确定这话是对他说的,因为他在听完这句听起来有点像浪漫故事的话后,忽然感觉到了刺入骨髓的残酷。他的心被狠狠的震了一下,有那么一瞬,他忽然觉得痛苦,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极为陌生的痛苦感。
日子在流淌。
也不知道是在哪个夜里,他因为终日发呆已经忘记月日和时辰了,只记得那是一个蛐蛐的叫声特别响亮的夜,一个月华闪烁特别明媚的夜,梁喜突然来了。
她是悄悄来的,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穿着暗红色带兜帽的斗篷,兜帽有些长,几乎将她光滑饱满的额头覆盖住,她还是一如往常的漂亮。
她是苏烟认识的最漂亮的女孩子,比二姐漂亮,她爱笑,懂教养,有礼貌,待人和气,十分可爱,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
苏烟盯着她,呆住了。
梁喜望着他呆愣的样子,腼腆的笑了起来,她将遮住她额头的兜帽放下,语气有些讪讪的,她对他说:
“我来看看你。”
苏烟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她,嘴唇动了两下,却说不出话来。
梁喜有点尴尬,搓着手指,问:
“我不能进去吗?”
苏烟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不能让她继续站在门外,慌忙进屋去,让开一条路令她进来。
梁喜走进房间,转身,将房门关上。
苏烟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望着她关门的动作,脸一下子红到耳朵根,有点不会呼吸了。两人不是没有过共处的经验,她在离家出走时曾经在他的房间里住过一夜,可这样是不对的。
他觉得不妙,想着这会败坏她的名声,想要制止这样的发展,可嘴唇动了动,他依旧说不出口,他大概有点不想让她从这个房间里离开。
梁喜关上房门,回过身,望着他表情古怪却依旧沉默的脸,又笑了一下。
苏烟心想大概是自己的沉默让她觉得尴尬,他恍惚回过神来,忙从桌上倒了一杯茶,磕磕巴巴地说:
“阿、阿喜,你坐!”
他还肯叫她“阿喜”,梁喜的心动了一下,她在桌前坐下来,捧起茶杯,浅浅地啜。
苏烟远远的坐在一只凳子上,看着她。
气氛很尴尬。
过了一会儿,梁喜放下茶杯,突然转身,面向苏烟,郑重其事的对他说:
“苏烟,我要去科西国和亲了。”
苏烟本来想问的,却一直在犹豫,他问不出口,又觉得全城皆知的事,他若在这件事上向当事人问个没完,像个傻瓜。没想到他犹豫的时候,梁喜先提了。
苏烟手足无措,他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不说话又觉得尴尬,于是他又动了动嘴唇,无声的,就像是浮上水面呼吸的鱼。
梁喜说完,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是呆呆的,便垂下眼帘,淡淡的笑。
她笑的有些落寞。
“你喜欢他吗?”苏烟因为她的笑容,心没来由的觉得痛,他忽然开口,因为没控制好音量,有些走音,但很响亮。
梁喜愣了一下。
苏烟以为她没听明白,又补充了一句:“那个人,那个王子,你喜欢他吗?
这该让她如何回答?
梁喜摇摇头,笑答:“我只和他见过两面,不熟的。”
苏烟随着她的声音点头,然后突然想起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寻常男女在婚前都是不熟的……所以,他和她太熟了么?
他沉默下来。
梁喜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明明打过腹稿的,这会子全都忘了,她低着头玩手指头,这样就不会太尴尬。
“什么时候走?”苏烟的问题像蹦豆,一会跳出来一个。
“后天。”
“这么快?”苏烟大吃一惊,双目圆瞠,高呼。莫名的,心跳得飞快,让他一阵不舒服。
梁喜点头,笑说:“去科西国走海路,又是那么长的队伍,风向好也要走七八个月,若是遇到逆风,一年能到算运气好,如果运气过于糟糕,命丧大海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她笑得快活。
苏烟却拧紧了眉,对着她的笑容大声说:
“你不要乱说!”
他突然生气了,把梁喜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生气过,一直以来都是温软柔顺的。
梁喜讪讪的低下头去。
苏烟以为她被吓住了,突然发怒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也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是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十分不痛快,可是他不该冲她发火。眼看着她低下头,他心里很懊悔,刚想道歉。
“我喜欢苏烟哦。”他忽然听她这样说,他的心跳漏掉半拍。
梁喜望向他的脸,灯影里她的唇是泛着光泽的朱红色,她的双眼清澈,明媚,非常漂亮。她声音动听,说话时的样子非常的正经,就像是在谈论必须要认真的事情。
“苏烟是我喜欢的第一个男孩子,我以前不喜欢男孩子的,他们又脏、又粗野,仗着身体强壮,不是欺负女孩子,就是以耍弄和命令女孩子为乐,我不喜欢他们。但是苏烟不一样,又干净、又温柔,不会欺负人,懂得照顾人,最是善解人意,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孩子。二哥说我之所以会亲近你是因为你长得像女孩子,让我感觉不到威胁,其实不是哦,我也不喜欢女孩子的。我喜欢的人很少,只有父皇、母妃、大哥、二哥、五哥、七哥、九哥……”她扳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数,然后笑开了,“这些也不少,”接着她望着他的脸,说,“还有,苏烟,是我喜欢的!”
她说的很纯粹,不带任何色彩的、只是想表达自己心情和感情一般的,她并不想做什么,或者想以这样的话去怎么样怎么样,她只是想告诉他,明白的、直白的告诉他,让他知道在这一刻她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的。
这些话同样是苏烟想说的,本来他不知道该不该说,他顾虑很多,他担心他纵容自己的心情说太多会动摇她的心,会让她觉得困扰,毕竟她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陌生的国都、陌生的人群,她都需要一个人去面对,她需要思考和准备的太多太多,他不能让自己草率的举动乱了她的心,让她心烦。
可她毫无预兆的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一瞬间,他忽然想哭。
“我也喜欢阿喜呢,非常非常喜欢,阿喜对我来说是最好最好的女孩子。”他带着哭腔,很用力地说。
他到底还是不如她,他的心比女孩子还要软弱,她能够笑着对他说,他却没办法笑着回应她,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他觉得丢脸。
好在梁喜没有嫌弃他。
“等到了科西国,我会好好的。”她笑着对他说,她的笑容在灯光的映衬下异常明媚,“从岳梁国到科西国大概要走一年,苏烟,你可以记得我一年吗?”
“好。”苏烟吸了吸鼻子,努力镇定地望着她,说。
“然后一年之后,你再也不要记起我。”她笑着,继续说,虽然和刚才一样是在笑,但是说这话时,她的嗓音明显低沉了一些,略略颤抖。
“……好。”沉默了片刻,他轻声应了。
梁喜便又一次笑起来,笑得分外好看。
梁喜只待了半刻钟就走了,苏烟也没有挽留她,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离开,梁喜在离开的过程中也没有回头。
他没有很悲情地追问她“你不是喜欢我吗,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去和亲”,也没有热血沸腾突然拉住她的手大声对她说“我要带你走”,那些都是不可能的。
梁喜亦没有哭哭啼啼的对他解释“我喜欢你,我并不是真心想去和亲的”,更没有突然拉住他的手哀声说“苏烟,你不是喜欢我吗,那你带我走吧”。
公主的最终结局是王子,而那个公主见过的“最好最好的男孩子”,到头来不过是一个过客。
“然而我能记住你的并不是一年,是一辈子。”
……
梁喜的送亲队伍很长。
作为她兄长的湘王和安王将亲送她进入科西国境内,并一直待到大婚结束。
梁铄到底还是没受得住梁敖的执拗,再加上梁敕的劝说,梁铄破例答应让梁敖跟着一同前往。
三王同时送嫁,岳梁国史无前例,大概其他国家也没有,梁喜的地位在全国眼里比过去又飚高了数个档位。
这一次的送亲队伍里还有一个特别的人,说他特别是因为这个人没有官职,但这个人有钱,有的是钱,这个人就是刚刚被升任为一品皇商的佟染。
佟染在临行前去大牢里探望了一次他那即将被处斩的父亲,佟新荣在狱里被折磨的十分凄惨,完全看不出人样,在佟染进去时,他两眼赤红,表情像是要吃人,哑着嗓子对着佟染用力嘶吼,大骂道:
“混账!畜生!吃里扒外的孽障!没人性的狗贼!佟家的孽畜!老子当年就应该把你和佟长生两个混账全部扔到马桶里溺死!”
佟染听了,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
“祖父当年要是把你扔进马桶里溺死,佟家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佟新荣被这句话气昏了过去。
佟染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眼里充满了鄙视,气死了本属意小儿子继承的父亲,又因为嫉妒之心抢走了弟弟的未婚妻,同样因为嫉妒害死了尽管是被迫成亲却一心一意相夫教子的妻子,还顺便害死了在臆想中对自己有威胁的弟弟,还往死人身上狠泼脏水,还因为亲儿子长得像妻子所以将亲儿子赶出家门,这种畜生居然还有脸骂别人是畜生。就算他佟染是畜生,也是老畜生生出来的一个小畜生,老畜生想摘也摘不掉,还是去地底下向冤死的妻子好好忏悔吧,希望已经做鬼了的娘不要饶了他。
佟染心满意足地踏出大牢,随手甩给看守的牢头一锭金子,那牢头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财神爷,金光灿灿的,乐的合不拢嘴。
佟染刷地展开折扇,在胸前慢吞吞地摇着,迈开步子,向雪乙庄去。
今天回味不在家。
苏妙依旧坐在房间里修改图纸,改到一半时,小丫鬟突然来报,说佟四公子来访。
苏妙满头黑线。
之所以是满头黑线,不是惊讶或者是讨厌,是因为这已经不是佟染第一次来骚扰她了,早在他登门之前,他就已经派人在回味不在时给她送了两次信,第一次约她在郊外湖边,第二次约她在百奎楼,他说想在临去科西国前见她一面。
两次苏妙都拒绝了,第三次,他直接上门了。
苏妙大大的翻了个白眼:“不见!”
“佟四公子说,若姑娘不肯见他,他就坐在门前不走。”小丫鬟一脸为难地道,看上去有些困扰,“佟四公子还说,他有关于生意上的事要对姑娘说。”
苏妙单手托腮,一脸无语。
想了半天,她对小丫鬟道:
“你去把他带到玉明轩,我一会儿过去。”
小丫鬟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苏妙继续修改图纸,改了半个时辰,一直到把图纸修改到满意了,这才搁下笔,她抻了一个懒腰,站起身,向玉明轩去。
佟染已经在玉明轩里枯坐了半个时辰,尽管如此,他依旧神采飞扬。
苏妙在屏风后面看了他一眼,在看见他大摇大摆地坐在椅子上,穿着从上到下绣满金线的紫色袍子,逍遥地摆着檀香骨折扇,一脸欠抽的惬意表情时,她特别有一种想冲上去抽他一巴掌的冲动。
这人也真是好本事,总是能激起她体内的暴虐因子,每次见面,她都想爽快地揍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