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二章 海滩,判若两人

李飘红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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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乙庄往南走是柳城镇,柳城镇三面环海,一大片雪白的沙滩前海水蔚蓝,无边无际,咸腥的海风迎面吹来,清爽自由。

    每一季度中旬柳城镇都会举行一场小规模的海神祭典,这是临海的村镇常举行的活动,为出海打渔的人们祈福,也祈祷接下来的出海能够得到好的收获。要举行海神祭典,自然就会衍生出类似于庙会大集的玩乐活动,虽然参加大会的基本上都是小镇上的人,但吃喝玩乐全有还是挺热闹的。

    这一次柳城镇的海神祭典正好是梁都厨王赛的抽签日,被留在家里的苏烟没什么事,便一个人去了柳城镇的祭典上溜达。

    很罕见的,他居然独自出门了,只因为他实在耐不住闷在家中的寂寞。这一次的厨王赛二姐没有提让他做助手的事,他也不好开口主动提出想要去帮忙,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想去帮忙,正处在迷茫十字路口的他内心很混乱,他只是想要快点将注意力投入到一件很容易就能去做的事情上,让他不会再因为迷茫变得焦躁烦乱。

    苏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烦躁过,作为苏家最小的男丁他一直都是循规蹈矩地生活,被三个姐姐护在羽翼下,没有受过大挫折也没有经历过太艰难的事,所以现在仅仅是发生了一件让他觉得特别茫然的事情,他便觉得有些受不住。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性格很麻烦,他不是不知道并非攸关性命的事情对人生来说或许根本就不算一件大事,饶是如此,就算许多道理他都明白,可是他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去做才好。

    他行走在处处充满生活气息的海堤旁,这里的风土人情和温婉的江南不一样,临海的城镇到处都充斥着大海的豪迈与敞阔,自由自在,在耀目的阳光下,让人看着就觉得内心敞亮。

    苏烟背着双手走在海边,在如文学院时拜环境所赐他总算学会了如何掩盖自己绝艳的容貌,他穿了一件烟灰色的棉布直裰,戴着深黑色的书生巾,袍袖宽大,衣裳完全呈现水桶形,并且连续好几天都不刮胡子,让自己的嘴唇边显出一圈青色的胡茬,这样不起眼的装扮让人很难再去注意他的容貌,一眼瞥过去顶多也就是觉得这个哥儿长得还算清秀,就是有点邋里邋遢。

    自从学会了这样的装扮,已经很少有人再把他当成姑娘搭讪了,这让他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漫无目的地在海边行走着,尽量避开人群拥挤处,抬起脚尖踢走了一粒小石子,那粒小石子向前咕噜噜滚了一阵,正撞在一双藕荷色的振翅蝴蝶绣鞋上。那双鞋子后面还有许多双鞋子,在她身后半步远是四双女子浅粉色的绣鞋,至于其他的鞋子,则是清一色的黑色皂靴,齐刷刷的黑色,散发着强悍的气场。

    苏烟吓了一跳,惊诧地抬头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生了一张苹果似脸蛋娇俏动人的少女。

    那少女穿着富贵,白地紫牡丹琵琶袖云锦对襟衫子搭配一条浅紫色撒花留仙裙,腰系淡藕荷色宫绦,乌黑浓密的头发挽了一只精巧的元宝髻,上面簪了几朵紫水晶流苏珠花。她双手交握于胸前,手中握了一把檀香木折扇,举手投足间处处都是贵族家培养出来的好教养,芳菲端丽,面如桃花。

    苏烟的心蓦地一动,惊诧万分。

    少女也注意到了他,停住脚步,站在他对面望着他,望了一会儿,总算认出来了,她啊呀一声,但语气里的波动却并不强烈:

    “你是苏家的那个……”

    “在下苏烟。”苏烟后退半步,恭恭敬敬地对她行了一礼,“请姑娘安。”

    “还真的是你。”相遇的人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芷罗公主,芷罗公主笑着想了想,“是了,这里离雪乙庄很近,听五哥说你从如文学院退学回家去了,还说你跟杨义打架了,”她上前一步,一双毛嘟嘟的大眼睛凑到他面前,将他的脸仔细观察了一阵,“啊,真的呢,淤青还没有散,这儿也破了。”她伸出春葱似的手指在半空中朝他的嘴角指了指,呵地笑了,“带了点伤倒是像男人了,之前第一眼看你时还以为你是个姑娘。”

    苏烟尴尬万分,在她手指指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倒退半步,不能对公主说“请不要拿我开玩笑”,更不能转身离开,他别着头不去看她的脸,耳根子涨得发红,尴尬又不安。

    芷罗公主盯着他的耳根子看了半天,哧地笑了。

    这笑声异常清脆,苏烟总觉得这笑声里带了许多意味不明,越发觉得尴尬,心里总感觉这个姑娘跟第一次见面时的感觉不太一样,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芷罗公主笑罢,将下巴抬高一点,问:“你是来看海神祭典的?”

    “是、是。”

    “我也是来看海神祭典的,你陪我一起看吧。”

    “啊、啊?”苏烟吃了一惊。

    “祭典在那边开始。”芷罗公主向东南方的神庙一指,已经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苏烟连回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芷罗公主身后六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用身子一挤,就算他不想跟随,这下也不得不跟随了。

    海神祭典大概持续了一个时辰,十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抬着神像在镇子上游行,一路上神乐齐鸣,场面肃穆。

    苏烟和芷罗公主被六个比抬神像的大汉还要魁梧的侍卫围着,在围观的人群中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周围的百姓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因为都是普通百姓,害怕得罪达官贵人,所以也没人上前责备他们干扰了正常的祭典活动,反而离他们远远的,于是纵使观看祭典的人众多,苏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参加祭典没被挤到。

    祭典结束之后,人群渐渐散去,芷罗公主无趣地抻了抻腰身,无聊地道:

    “真没意思!”

    苏烟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

    芷罗公主无趣地看了他一眼,问:“我说‘真没意思’,接下来不是应该由你来说感想吗?”

    “啊、啊?”苏烟呆住了。

    于是芷罗公主脸上无趣的表情更浓:“真没意思!”她看着他的脸说,“你就是因为这样才没办法在如文学院呆下去,不管是谁都喜欢有趣的人,无趣又固执的家伙,在哪里都不会受欢迎。”

    苏烟尴尬又不安。

    芷罗公主见他一脸完全在状况外的样子,越发觉得没意思,扬眉,却又轻轻叹了一声:

    “我也没资格说你,反正我也是个无趣的人!”

    苏烟双眼茫然地看着她。

    芷罗公主已经向海边走去。

    苏烟下意识跟上她。

    蔚蓝的海面像丝绸一样柔和,微荡着涟漪。远远望去,烟波浩渺,一望无际。雪白的浪花拍打过礁石,冲刷过细砂,恍若轻轻絮语,那是属于大自然的呢喃。

    芷罗公主并没走到沙滩去,而是在海堤前的空地停了下来,身后的宫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变出来一张高几两把椅子,悄无声息地摆放在空地上,不多时又取来一把大伞撑在桌子旁遮住阳光,一个侍女恭恭敬敬地奉上酸梅汤,芷罗公主坐在伞荫下,接过酸梅汤惬意地啜了一口,单手托腮,静静地望着前方蔚蓝色的大海。

    苏烟直不愣登地站在她身旁,表情呆呆的,一会儿看大海,一会儿又偷偷地瞄一眼芷罗公主。

    许久之后芷罗公主才回过神,对他说:“你倒是坐啊。”

    苏烟呆了一呆,望了望面前的椅子,又看了芷罗公主一眼,犹豫了一下,倒退半步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

    “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在下只是一介草民,怎敢与公主同坐。”

    “坐下!”芷罗公主脸落了下来,不耐地低喝了一声。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很强的威严感,苏烟听得心肝一颤,然后很没骨气地说了句“多谢公主殿下赐座”,侧着身子拘谨地坐在椅子上。

    他能感觉到芷罗公主身后的贴身宫女们对他投来了轻视的目光,仿佛瞧不起他的诚惶诚恐,认为他很小家子气。苏烟感觉到这些目光,心里越发不自在,举止更加拘谨。

    芷罗公主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酸梅汤,她沉默不语,苏烟同样陪着她沉默了半天,一直到芷罗公主回过神来,对这样的冷场十分不满意,她皱了皱眉,问:

    “你就不会说点什么?”

    “说什么?”苏烟吓了一跳,脱口问出来。

    芷罗公主瞥了他一眼,顿了顿,懒洋洋道:“像你这样看不懂气氛的人也能入朝为官吗?”

    苏烟一脸尴尬,深深地垂下头,耳根子涨红。

    “我五哥还很夸你呢,说你为人正直心地善良,若要做官,一定会是个好官。”芷罗公主说。

    苏烟越发惭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垂着头咬着唇沉默了良久,才低低地说了句:

    “是在下胆小又迂腐,愧对先生的栽培。”

    芷罗公主睨了他半晌,微诧然地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没用的男人!”

    一记正中红心的重创,苏烟更是抬不起头,脸涨红,讷讷无言。

    第一次见面时小公主明明纯真又善良,怎么今日再见面时,小公主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与他心中的美好完全搭不上边不说,这根本就是一个毒舌又以自我为中心的女人,根本不像他在心里想的那样是个纯洁无垢的小仙女,反倒有点像头顶长角的恶魔。

    芷罗公主慢悠悠地啜饮着酸梅汤,一边喝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过了一会儿,漫声说:

    “看你的眉心就像是走进了没有出口的死胡同,马上就要被困死一样扭曲。”

    苏烟愕然,惊诧地望向她。

    芷罗公主突然笑起来,她嫣然一笑,凑过来在他身旁低声问他: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被许多麻烦死死地缠住,就是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每一天都恍然如梦,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活着了?”

    仿佛一根尖锐的针刺破了血管,苏烟在体会到一丝疼痛的同时,又因为有人将他的心情说出来而感觉到稍许畅快,似着了魔,他为她的话点了点头。

    “那要不要本宫送你去死?”还是刚刚那样近的距离,在他点头之后,芷罗公主忽然笑着问了句。

    苏烟心中一紧,脊梁骨感觉到细微的毛骨悚然,他下意识退后一点,用惊诧的眼神看着她。

    “既然已经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了,不如去死吧,和我一块去死,死在海里就很不错,海水象征着自由,通过大海投生,下辈子一定可以自由自在,不受束缚,肆意地活着。”芷罗公主指了指对面蔚蓝而空旷的海洋,温声笑说。

    这个公主十分古怪,古怪到让苏烟觉得她是不是脑子里出了毛病。

    “你刚才在心里想这个公主是不是脑子里出了毛病,对吧?”芷罗公主看着他,笑容可掬地问。

    苏烟心肝肺俱是一抖,下意识猛摇头,摇了半天更是大声补充一句:“草民不敢!”

    “本宫要你陪本宫去死。”芷罗公主用一双毛嘟嘟的大眼睛望着他,笑意盎然、一字一顿说出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公、公主,草民家中还有祖母、母亲和姐姐,草民是家中唯一的男子,草民要是死了,祖母和母亲无人奉养,姐姐们若是受了欺负也没有娘家人为她们撑腰,所以为了她们,草民一定要好好地生活下去!”苏烟战战兢兢、掷地有声、严肃认真地说,生怕芷罗公主真的会拉他去死。

    芷罗公主用冰凉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自鲜红的樱唇中吐出轻蔑的一句:

    “真是无趣的回答!”

    苏烟:“……”他已经搞不清楚了,这个小公主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本宫听到的第三万九千五百七十九次回答,几乎人人都是你这样的回答,不过你的回答倒像是真的。”芷罗公主幽幽地笑着,漫声说。

    苏烟:“……”

    芷罗公主朱红的唇噙着笑,慢慢地将他打量了一番,轻轻地说:

    “你、挺有趣的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