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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华元年,正月二十六,朝廷援兵出京驰援边关。
出师之日,皇帝携文武官员在宫门外祭酒送行。
原负责戍卫京师的京畿卫全部增援边关,京畿安危交由豫州来的勤王之师负责。
曾跟着孟明远到过御史台的几个将军或亲自随军出征,或由家族子弟随军出征,总之,都达到了他们原本的目的。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琚。
孟明远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他不会白白送这样大的人情给那些人,所以他们必定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来跟他做交换。
至于交易的是什么,那就只有他们双方心里有数了,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大军出征,回过头皇帝和文武百官还有事要朝议。
“此次边关线上不曾救援州县郡官员臣要求严惩不待。”孟明远开始第一轮的清理动作。
“必须严惩,如此等置社稷安危于不顾之辈,非严惩不足以警示后人。”开华帝掷地有声地说。
孟明远回奏道:“臣请陛下降旨,罪官即日押赴边关充当兵士,家眷入军藉,军功卓著可脱藉,否则便代代为军户,不亲历切肤之痛,他们只怕难有刻骨铭心之教训,不知兵士为国拼杀孤立无援是何等不堪境地。”
“国难当头,见死不救,与叛国无异。”
最后结语,字字重逾千金,字字都诛心。
“准奏。”开华帝毫不犹豫地首肯。
“犯官一人之错,何以罪至全家?”有官员爆出质疑之音。
孟明远微微一笑,“本相未追究他三亲六戚之责已是法外开恩,他为官时得惠的可不止这三亲六戚,然三亲六戚再近,也近不及家中父母妻儿。子孙不忠不孝,其父母难辞其疚,不罚其父母只罚其本身及其妻儿,便是警示天下父母‘养不教,父之过’,若不想日后儿孙遭逢此劫,便该从小善为教导,明辨是非黑白。”
“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为人父母者莫不希望子孙成器,可若从根上便教歪了,即使长大也难成栋梁之木。”
丞相大人的话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到了许多人的脸上,总觉得丞相影射的似乎是自己。
“陛下初登基,又逢国乱,现国家正值用人之际,臣启陛下开恩科,大选天下举子为国效力。”
“准卿所奏。”
“诺。”
“此次恩科丞相为主考,户部吏部为副考。”
“诺。”孟明远及两部尚书齐声称诺。
开华帝扫了一圈殿上众臣,沉声道:“南王谋逆,罪不可恕,南王子孙贬为庶人,从宗庙除名。附逆之人,罪大恶极者斩立决,其余者由丞相与六部议处。”
“诺。”
散朝后,孟丞相便叫住六部尚书,脸上挂着浅淡的笑,轻描淡写地说道:“议处之事还是几位尚书大人看着办就好,本相毕竟年轻识浅,或有思虑不周之处。议出结果交本相过目即可,具体操作本相就不过多干预了,你们懂的。”凭毛黑脸就一定要由哥来扮?有机会就人人有份,都是吃国家俸禄的,谁也别想跑。
“下官明白。”不明白也不行了,毕竟丞相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
丞相这是留情面留分寸,给他们一个补漏的机会,能补多少就看个人的能力了。
不在这个时候赶尽杀绝,是丞相仁厚,也未尝不是他的一种示弱。但,不管如何,这总是一个好兆头。
赶尽杀绝?
孟明远心中冷哼,那是一种找死的做法,他现在根基不稳,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只要老天肯给他时间,他就不怕跟这帮家伙斗下去。
既然生活已经是如此境地,不斗不行,那就斗个你死我活好了。
给你们机会擦屁股,你们只要动作,就会落下痕迹,焉知就不会给哥可趁之机?
丞相大人心里的小黑人再次翩翩起舞。
你黑,我黑,大家黑,大家黑才是真的黑!
说完了话,孟明远也不管六部尚书会怎么想,他一敛袍袖,大步就走出了勤政殿。
孟明远前脚回到御史台,户部尚书后脚便跟了过去。
“卢大人有事?”孟明远问得很随意。
户部尚书道:“下官想问相爷,那些罪官及其家眷户藉是否单列出来?”
孟明远微微一笑,撩袍往椅中一坐,道:“坐下说。”
“谢相爷。”
杂役上了两杯茶便悄无声息地退下。
孟明远掀开茶盖轻轻地嗅了口茶香,淡淡地道:“卢大人所虑极是,那就单独列出吧,他们若无异动终有脱藉一日,若有异动,斩草除根。”
户部尚书心中一凛,“相爷……”
“不是本相心狠,入军藉本是本相留给他们的一个机会,但军士一旦上了战场有时也难保会出什么别的情况。他们若不能体察本相的良苦用心,也不能容他们给我朝军队造成任何损失。”
户部尚书心中一叹,心想:相爷,您这根本就是挖好了坑等他们跳啊,户藉独列,重点监察,若有异动,斩草除根。表面看您是放他们一马,可若他们一时拎不清,心存怨怼,便会是灭门之祸,到时牵连族亲……相爷年轻纪纪思虑之周密已是浸淫官场几十载的老臣一般的心机深沉了。
孟明远心想:哥凭毛放过他们,就如同哥说过的,国难之际,见死不救,那就是通敌叛国,叛国之人本就该杀无赦。但因着他们的背景,哥不能动杀,但不表示哥不能挖了坑等他们犯错再动杀。
这就叫给你机会犯罪,然后依律追究!
你们真以为哥休庆律休那么久没什么心得体会吗?哥的体会大了去了。
户部尚书突然又想到,相爷这么言无不尽地对他说明白,只怕未尝没有杀鸡儆猴之意,卢氏一族当引以为戒。
孟明远观他神色,心中微吁,果然是有心得体会了。别把哥真当小白兔,哥只是披了张兔子皮罢了。
“此事下官会保持缄默。”
“那是最好。”若不能,也在哥的预料之中。
“南王妻儿——”
孟明远笑了,呷了一口茶,眉梢略挑,意味深长地道:“卢大人,本相年轻,大人却已历经两朝,乃是老臣,吃过的盐比本官吃过的米还多,这么问就有失长者风度了。”
户部尚书闻言不由一笑,拱拱手,道:“是下官多此一问了。”
“为官与做人一样,本相的原则一直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吃的都是皇粮俸禄,各尽职责罢了,不需要弄到世仇的地步。”
户部尚书心中长叹,这话倒是实情。相爷自踏入官场一直遵循的便是这个原则,旁人如何只要不动到他头上,他总是能做到冷眼旁观的,但若惹到他,那就真是凶残无下限了。
“下官已无他事,便先告辞了。”
“卢大人慢走。”
“相爷留步。”
孟明远靠在椅背上看着户部尚书走出去,微微眯眼嗅着杯中茶香,不管户部尚书本人如何想,但在旁人眼中他早已是丞相阵营中的人,所以有些话他真的可以跟他说个清楚明白的。
大家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跑了他,也走了他。
户藉这东西啊,有时所能透出的信息包罗万象,他从不吝啬在一些必要的地方花费心神气力,因为值得!
喝完一杯茶,孟明远也从待客之位走回到办公的案桌后,对着满案牍的奏折卷宗轻轻地叹了口气。
位高权重究竟有什么好?
你得到得多,付出得也必然得多。
问题是,他根本不想得到这么多,却没办法拒绝,如今更是骑虎难下。
若他不曾登上这个相位,那么世家大族与皇权之争,关他鸟事?他大可安心当他的小公务员,混吃等退休即可。但问题是他已经当上了这个丞相,又不得不跟世族们分清了阵营,那么就势必要与他们争上一争。
果然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开科选士——孟明远手指在案上轻叩,希望这次能选到可用之人吧。
主考即恩师,古代师生关可不单纯,可以做做文章的,孟明远想到此处不禁微微一笑。
伸手从案上拿过一本奏折,翻开。
孟明远眼睛一亮,自新帝登基他便一直忙得脚不沾地的,倒是把这事给忘了。看守皇陵还没确定人选呢。
这机会送上门,不用白不用。
碍事儿的家伙送走一个算一个,他会慢慢给官员大换血的,润物细无声什么的,他喜欢!
丞相起了心思,第二天早朝便把守皇陵的人选给报了上去。
益安侯世子雀屏中选,顿时一石击起千层浪。
你要说起益安侯并不算冤枉,当初叛军围城时,只有他自始至终明哲保身,早就惹得皇帝不满。即使是其他官宦世家对他也很有微词,他算是犯了众怒了,这个时候被丞相大人收拾,肯替他出头说话的那当然就屈指可数。
你想置身事外,甭管你用的借口多完美,但事实就是那样,你当大家都是瞎子不成?
丞相不动你本人,但他从根上掐断你的后继,世子守陵,其他子嗣也就别想再有出头之日了,这就是丞相给出的示意。皇帝一点头,那就是皇上的示意,绝无更改。
“益安侯世子本性纯良,去守皇陵,朕心甚慰。”开华帝很宽慰地表示。
得,这就是铁板钉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