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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彤彤像是只被惊了的幼兽,她只知道慌不择路地逃跑,却完全不知道该跑到哪里去。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的路在脚下延伸出一片迷茫,可脑子里回忆的画面,却反是那样的清晰。
她六岁那年,捉蜻蜓捉上了树,一脚踏空跌下来,死命接住她的程致被砸折了一条手臂,临近中考的夏天,左岚茹懊丧地看着右手打着石膏的程致,抓紧最后几天,匆忙地练习着左手写字,嘴里低声抱怨道:“这个林彤彤可真是个祸害头。”
那一年,成绩和分数线下来,程致因两分之差没有考上市重点,左岚茹的脸黑得像锅底,程致却是用还不太灵活的手给林彤彤扎着辫子,满不在乎地笑吟吟道:“这下好了,新的高中跟彤彤的学校就隔着一条街,以后不用阿姨再去送她。”
她八岁那年,左岚茹带着她跟程致到左岚茵家做客,林彤彤第一次见到任天堂游戏机,一下子就玩疯了,整整一个下午抱着游戏机不肯撒手,左岚茵家的小女儿也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小朋友,眼看妹妹丝毫没有撒手的意思,急得大哭大闹。
程致连忙去哄林彤彤,让她把游戏机还给小姐姐玩,林彤彤正在兴头上,却又不敢不听程致的话,不情不愿地把手柄丢给姐姐,一下子力气太大,把游戏机也给带到了地上,当场摔了个四分五裂,虽然程致当场给她拼了起来,可左岚茵的女儿还是崩溃般大哭得不可收拾。
听见动静,忙着赶来安抚孩子的左岚茹,气恼地拿指头去戳林彤彤的额头,“你呀,可真是个惹祸精。”
回去后的第二天,程致用几个假期跟同学一起卖旧书赚的钱,给林彤彤买了台同样的游戏机,交给她的时候,却只嘱咐了一句:“除了周末,每天玩不许超过一个小时。”
她十岁那年,程致高中毕业,左岚茹颇有些忧伤地问程致,“你想好去哪读大学了么?你大舅舅家的芃芃姐现在在美国,你若是过去,她倒是方便照顾你,不过,你二姨家的老大准备报考东京的国立大学了,你不是也学过一阵日语,去那倒也不错,以后你们哥俩还能有个照应,哎,就是你这一走,最少就是四年。”
程致闲闲地笑,“妈,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出国了么?国内的大学不是很好?”
“为什么不出去?咱们亲朋好友家的孩子都出去了!”左岚茹似乎忘了适才的忧伤,忽地又不满起来。
不过,她一转头看见林彤彤,才想起什么似的抱怨,“哦,对了,家里还这么个拖累鬼儿呢,你当然不愿出国。”
那天晚上,林彤彤问程致,“那大姑姑到底是希不希望你出去呢?”
“还是希望吧,她认为出去念书今后会更有发展,这想法或许也有点儿道理,不过我要是走了,留你自己在这,我不放心,所以,我还是老老实实守着你,留在国内的好。”
林彤彤眨着眼看了程致半天,忽然高兴道:“我知道了,大姑姑刚才生气,是觉得儿女情长短了你的英雄气!”
程致哈哈大笑,拍着林彤彤的额头,“还儿女情长呢,你懂什么叫儿女情长?”
“你是儿,我是女,咱们俩感情好的意思呗!”十岁的林彤彤还是一派天真,程致却已经笑得直不起腰。
林彤彤跑得嗓子眼发干,几乎要上不来气,终于力竭地抱住路边一个指示牌,把滚热的脸颊贴上冰凉的铁栏杆,任泪水肆意。回忆中的画面,事隔那么久,却一幕幕清晰恍如昨日。
左岚茹没有说错,那么多年了,她从来都是程致的祸害头,惹祸精和拖累鬼。
她在那个家里一直是个烦恼和争端的制造者,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一个孩子,唯有程致从未嫌弃过她,对她好,始终试图用他也曾经单薄的臂膀,为她撑起整片的天空。
可她却不仅恩将仇报,甚至还心存妄想。
她这样的一个祸害和包袱,有什么资格去希求程致更多的爱,更有什么颜面去奢望那镜花水月般的一生一世。
她早该远远离开,停止她所制造出来的所有麻烦和纷争。
大姑姑和程致,骆梓莹跟骆晴,他们才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而她只是所有人烦恼的根源。
只是,她该躲去哪里,而她又能去哪里呢?
林彤彤跑出去时,程致要追出去,却被左岚茹死命地拉住,“你干什么去?你还要干什么去?你没听见骆晴说,林彤彤早就惦记上你了吗?你还要去送上门么?”
程致握着左岚茹的手腕,想要拉开,声音有些哽塞,“妈,您不该这么说彤彤,我必须得去找她……”
左岚茹还在拽着程致,口不择言地叫嚷着,邓杰却已经焦急地转身往外追去,骆晴尖声在他身后嘶喊,“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林彤彤只是在你那里找找慰藉而已,你还当她真的会喜欢你么?你追上她也没有用的!”
邓杰顿住,转身,语气沉痛道:“所有的事,本来只是我的错误,但是如果林彤彤出了什么事,就会成了我这辈子的罪孽!”说完再不管骆晴说什么,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程致终于摆脱左岚茹跑出去时,只遇到了在路口茫然四处张望的邓杰,邓杰一转身拉住程致道:“大哥,彤彤会去哪里呢?”
程致面沉似水,“她去哪里也和你没有关系,你现在可以在我眼前消失了。”
“大哥,我并不是故意的……我完全没有想到……我今天说这些,原本只是不愿耽搁骆晴……”
程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招手拦住了一辆计程车,拉开车门的一刻,厉声道:“从今往后,你给我记着,离彤彤远点,也离骆晴远点!否则,你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计程车在程致的催促下飞快地开回了老房子,只是紧闭的大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并没有林彤彤的身影。
从老房子出来,程致一边往停车场跑着,一边给搜索着潘栋跟杨昊的电话,焦急地一个个打过去。
不知道,不清楚,没有人接到过林彤彤的电话,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程致的车像没头的苍蝇一样飞驰在大街小巷,林彤彤爱去的酒吧,林彤彤爱去的咖啡厅,林彤彤爱去的甜品店……每一处都未果之后,他便疑心或许是刚好错过,就翻回头又重新再找一次。
他把沈东耀从熟睡中喊醒,让他跟自己分头在所有林彤彤有可能出现的地方,一遍遍寻找。
夜渐渐深沉,他们找寻的店铺依次熄灯关门,唯一还开着门的夜店门口,沈东耀跟程致的车对头停着,两个男人,焦虑地立在车头抽烟。
“大致啊,你说这丫头还能去哪啊?会不会一气之下,想跑得远远的?要不然咱们去机场跟火车站找找?”沈东耀看着明显已经六神无主的程致,试探地建议道。
程致眼神空茫,点头,狠狠踩灭刚刚丢下的烟蒂,转身拉开车门前,才想起对沈东耀说道:“麻烦了,哥们儿,那你去车站,我去机场,找到了通电话。”
通往机场的快速路异常清静,程致握着方向盘的手却禁不住有些紧张的颤抖。
林彤彤丢了,他竟然让她在自己眼皮底下丢了吗?
他被忽然袭来的恐惧摄住,会不会,他这辈子都再也找不到她了呢?
类似的恐惧在林健生出现的时候,他曾经有过,那时,他还只是担心失去她,而此刻,他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远有比失去更恐怖的事,那就是从此人海茫茫,你却根本不知道她会在哪里。
想到林健生,程致猛然一个醒神,眼神掠过快速桥下的一片居民楼之后,他手中的方向盘猛地打了个转,车子歪歪斜斜地横出快速路的出口,驶进了那排小区里。
那是林健生一周以前的家,林彤彤会不会在那里呢?程致抱着渺茫的希望想着。
停下车,程致飞快地奔上楼,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一层层地亮起,他屏息转过二楼楼梯的转角,一抬头便看见了缩着头靠在大门边的林彤彤。
他站在那里,感觉空了半晌的胸腔,似乎终于有了充实的感觉,眼眶发涩地看着眼前那团成小小一团的熟悉身影。
戛然而止的脚步声停在了眼前,半天再没了动静,林彤彤恹恹地扬起了头,看了过去,下一秒,惊得跳了起来,“程致……你,你怎么在这?”
程致想聚起些笑容,又想狠狠地对林彤彤发顿脾气,可是张开嘴,却只觉舌根发苦,“回家了,彤彤。”他最后却只是哑声道。
林彤彤怔怔的,头却摇得像拨浪鼓,“你……你回去吧,我想在这呆一会儿……”
“在这呆什么?林健生不是已经搬走了,你以为他会半夜里再回来么?”程致皱眉,上前去拉林彤彤。
林彤彤把双手背在身后,迅速地往后退着,喃喃道:“我就想呆一个会儿……”
“胡闹什么!”程致终于恼了,大步迈过去一把拽住了林彤彤的腕子。
林彤彤尖叫了声,跳开,有些崩溃般地喊道:“你别管我了行不行!”
对面的门里一阵悉索声,然后被拉开条门缝,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不满地在门缝里看着他们。
“走了,听话。”程致一阵难堪,抱歉地对门里的人一笑,转头低声对林彤彤喝道。
林彤彤却是又往角落里缩了缩,固执地摇头。
对面的大门便又拉开了几分,气愤的警告从里边传出来,“你们哪的啊?在这闹什么?再闹我报警了!”
“彤彤!”程致拽了把林彤彤,见依旧拉不走她,一咬牙,脸色铁青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伸手把钥匙插/进林健生家大门的锁孔,咔哒一下打开了门。
林彤彤愕然地瞪大了眼,程致趁她失神的工夫,一把把她拉进了屋里,反手关上了门。
“你为什么有这里的钥匙?”林彤彤一时忘了别的事,只惊诧地问道。
“我为什么有这里的钥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现在不回家,到底要干什么?有什么委屈,不痛快,不能回家跟我说么?”程致沉声问道。
林彤彤迅速低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涩涩地说道:“说什么呢,我没有什么委屈,是我做错了事,我没脸回去。”
“林彤彤!”程致恼了,“如果你真觉得哪里错了,改了就是,离家出走算什么?你小时候,我是不是就跟你说过,无论出现任何事,也不许掉头就走,再说,你走,能走去哪?你就准备在这楼道里过一晚,然后过一辈子?”
程致的话让林彤彤早就干涩了的眼窝,迅速地又聚起了泪,哽咽道:“等天亮了,我……我可以去找……找我爸爸……”
“你爸爸在哪?你什么时候能找到他?找不到他呢?你就流浪街头?”
林彤彤心里骤然一酸,却是梗起脖子,侧仰着头,有几分挑衅般地逞强道:“我有的是地方能去,找不到爸爸,我还能去找大师兄,还能去找潘栋,或者去找邓杰……他们或许会愿意收留我……”
程致的脸一下子便沉了下去,上前一把捏起林彤彤的手腕,“找邓杰?你准备找他干什么?落实骆晴对你的指控?还是说,她们根本就没冤枉你,你早就把邓杰当做你的备胎了?”
林彤彤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强忍着蓄在眼眶里的泪,扑扑簌簌地便落了下来,她转身去拉门把手,被程致一把按住,怒道:“你又要掉头就跑么?林彤彤,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用你管我干什么?我不是去找邓杰嘛?我去问他,他要不要我!”林彤彤哭喊着。
“混蛋!”程致失声骂了句,抓过林彤彤,一把将她掼在客厅里被遗落下的孤零零的旧沙发里,在林彤彤要跳起来前,弯身制住她,“你敢去找他个试试!”他咬牙切齿道。
林彤彤哭着拼命叫嚷挣扎,程致终于不耐其烦,压住她的肩膀,把她狠狠地按倒在沙发上,不由分说地用唇堵住了那足以被告扰民的噪音声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