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陌上人如玉

殿下风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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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云心里打着小算盘,自己这皮囊既然能在沙场立下战功,对于行军作战方面自然是通晓的,或许不精但肯定不是一窍不通。自己这点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的水平应该能应付。

    端朝民间已经有比较粗制的地图,颜老和武汉甫选了处简单的地形,很快就有仆人将沙盘整理成大致模样。陆云执白旗,作为守方,武汉甫执黑旗,作为攻方。

    这是在山坳谷地之中,两军对峙相接,非常的简单粗暴。

    双方总兵力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颜老手捋长须面带微笑,儒雅的立在一侧旁观。

    武汉甫负手而笑,作为进攻一方,先落黑旗一子,是一队试探性的骑兵。类似于两军交战前作为寻衅骚扰的先锋部队。

    陆云对这大老粗刚才的行为非常不满,现在肩膀还在隐隐作痛,当即也不客气,四支白旗呈环形而上,中间一行白子汹涌冲出,这架势是直接调出中军主力,将黑旗片刻之间吞没。

    不止是一旁的颜老呆立当场,武汉甫亦是目瞪口呆,愕然道:“小子,你做什么?”

    按理说正式战斗还没开始,人家只是派了个喽喽出来叫战,你直接就让主力大军倾巢而出,这未免太过分了,压根不按套路出牌啊。但此时的陆云没有丝毫胜之不武的觉悟,脸不红心不跳道:“既然是来犯之敌,何管是大鱼还是虾米,统统乱刀砍死,晚辈打仗向来是如此作风。”

    武汉甫怒目一睁,喝道:“好个猖狂的小辈,武某今日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颜老在一旁哑然失笑,摇摇头,也忍不住指着陆云笑骂了两句“你这小匹夫,毫无大将风范”。

    陆云泰然自若,毫不在意。这年头古人打个仗还讲究君子之约,非要等敌我双方都摆好了阵型再一决高下,多蠢啊......这可是刀光剑影生死须臾的事,有机会当然把敌人狠狠往死里怼啊。冷兵器时代,不就是杀一不亏杀俩赚一的道理嘛,看着武汉甫吃瘪的样子陆云突然觉得心情舒坦了许多。

    接下来,就是一场残酷的兵法角逐。

    “武某这一千弩手配合三千重骑足以冲垮了上万大军,你方才这一步,怕是轻敌的昏招,真要上了战场只会害死了麾下弟兄。”武汉甫严肃点醒道。

    “嗯确实,陆家小子这步草率了。”

    一旁的颜老丝毫没有观棋不语的觉悟,原本还挺稳重儒雅的一个长者此时完全成了一个爱插科打诨的小老头,不时捋着胡子附和两声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颇有几分倚老卖老、为老不尊的姿态。

    陆云静观局势,其实有些步数是他想都没想就下的,但毕竟心底还是有几分傲气的,被这老头和大老粗一连再的嘲讽教育,心里也生起几分不爽,开始态度认真起来。前后思量了一番,才真正落下一旗一子。

    “嗯,这一步倒是有几分样子了。”颜老点点头道。

    这时对面的武汉甫,手腕雷厉风行,朗声喝道:“大破左军,中军已现颓败之势,无良小辈你右军支援不及,正面战场怕是要兵败如山倒了。”

    陆云骨子里并不是一个甘愿认输的人,此时眉头微皱,前世应对危局的能力不知不觉展露出来,或许对兵法他并不是很了解,但许多策略却是有共通之处。再次审时度势,将心思冷静下来,陆云将麾下白旗迅速转换数个方位,兵马统一调度运作,再次与黑旗厮杀于一处。

    “这招釜底抽薪,倒是果断。”颜老颌首轻言。

    此时沙盘之上,是一处山坳间,白旗兵马被黑旗大军从出口围困住,仅仅有一段高坡作为地形依仗,展开防御。

    “高地骑马不可冲,重甲军不得上,唯有长弓手配合短兵步卒能有一战之力,但我军处于防守一方,这些兵种则是有先天优势。”陆云心中暗道,随后故作漫不经心的将一支重甲军隐藏起来,派出了数队人马作为混淆视线的烟雾弹。

    但武汉甫显然行军作战经验老道,心中时刻计算着陆云的兵力部署,只围不攻,虽然前期将陆云杀的七零八落,但每一步仍旧是十分谨慎。

    陆云又派出了一支炮灰部队,从黑旗大军前耀武扬威而过,看似突围实则晃了两圈便又撤退,但仍旧是被武汉甫追杀了屠灭大半,黑旗大军的铁桶之围紧紧松开一个缺口片刻,便又很快再度收拢。

    陆云故技重施,又调出一支先遣部队,从另一个方位企图突围,同一时间令右军迅速从暗道支援,表面上却是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就是这份从容,顿时令颜老神情端庄不再轻易开口,武汉甫也面有疑色,隐隐觉得陆云再谋划着什么。三人之间的画面终于宁静下来,一少一壮,似乎到了这一刻才真正见了真招。

    “这小子方才还有近千轻骑,从高地俯冲而下数万大军未必能挡得住。他这几次派出前锋步卒出来送死只怕是故意为之,想掩人耳目,所突围之处,必定不是此地。”武汉甫盯着沙盘中一点,也暗自推测。

    想法刚落,陆云又催动一支步卒再次佯攻而来。武汉甫轻笑一声,大手一挥,一支精兵悍将围了上去,依然如前几次般准备蚕食陆云这支人马。但见突然陆云手下白旗一落,一队骑兵骤然从后方高坡上杀了出来,以雷霆万钧之势俯冲而下,黑旗大军很快被冲散。

    武汉甫胸有成竹,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陆云先前的步卒虽然伤亡惨重但都是假象,唯有这支骑兵才是真正主力。若不是自己沙场经验丰富,早早预料如此情形,已经迅速将两边兵马收拢,不然怕是因为前几次的小捷就要大意之中放松此处防守,给了对方可乘之机。陆家小子这谋略,虽然算不得多高,但也可圈可点。武汉甫心中已经认可,觉得陆云还是有几分为将才干的。

    可就在黑旗大军收拢全力绞杀白旗骑兵之时,一支重甲军忽然从斜面杀出,人数虽然不多仅仅不到千人,但从高地奋力冲下,其威势完全不输于骁勇骑兵。武汉甫大惊,但侧翼兵马已然收缩,此时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一支白旗领导的重甲军如洪水猛兽般瞬间奔腾千里,仅仅留下了近百具尸体便轰然冲出了黑旗大军的防线,突围成功。

    “好一着兵出奇正!”颜老点头叹道,语气颇赞。

    武汉甫亦是抬起头讶然望了陆云一眼,显然没想到这小子还藏了这么一手。

    陆云面带微笑,此时已经放下长幼尊卑,完全将自己和对手放在一个高度来对待,就是瞧着颜老也忍不住想道,你这老头能不能别老打搅人,话真多。但还是忍住了。刚才这一手,陆云可是预谋了许久,利用武汉甫觉得自己年轻谋略不足的心理,暗度陈仓,最大限度的认清自己劣努力将其转化为出其不意的优势。武汉甫自然能看出自己的步卒是去送死的炮灰,但不会没想到骑兵也是,最重要的连重甲兵都是个幌子,只是为了诱使他将兵力集中,做出一副主力决战的架势,实际上只是趁着黑旗大军侧翼出现空当,立即调头就冲。而原本坚固如城墙般的阻拦一旦出现空当,这突围自然就简单多了。

    可谓是计中计。

    武汉甫面露赞许道:“好小子,这一步倒是令武某始料未及,看来还是小瞧你了。”

    陆云也不说妄自谦逊做作的话,只是突围成功而已,其实战况至此,自己的兵马也已经溃败得所剩无几,早已成必败之局。只是这最后这一步,陆云想挽回点面子,不想让这大老粗赢得那么轻松罢了。

    “武将军谋略深远,晚辈亦是受教了。”

    武汉甫人高马大地走来,对着陆云肩头又是重重一拍,满面欣赏道:“臭小子,城府不浅呐......”

    陆云的脸上肌再次一抽,肩膀生疼,恨不得将这只熊掌一巴掌呼开。

    “呵呵,以前只觉得你只是略懂些统兵领军之道,今日见了确实是有过人之处。既然有如此才能,为何卸甲?听闻今夏漠石谷一役后,你本可凭借战功升职,难道就没有想要继续为朝廷效力,建功立业的男儿抱负?”颜老笑眯眯问道。

    陆云大言不惭回道:“晚辈本来便不喜欢沙场征伐,这出生入死的不知道哪天便没了性命,人就这一条命,还是谨慎些好。”

    武汉甫听闻这句当即就不高兴了,喝道:“堂堂热血男儿,难道还贪生怕死,不报效朝廷,难道整日在家混吃等死?”

    陆云一本正经道:“嗯,晚辈确有此意。”

    “混小子!”武汉甫大怒,举起沙包大的拳头,作势欲打,陆云赶紧退后两步,颜老挥手制止,笑呵呵道:“汉甫莫被他表象欺骗了,这小子精明的很。”武汉甫这才收起拳头,瞪了陆云一眼,陆云也知道他自然能听出自己只是玩笑话也并不是真打自己,两人不过都是做做样子罢了。相视一秒,三人同时发笑,武汉甫指着他笑骂道:“你这小子,果然不是个老实的家伙!”

    陆云面带笑意,突然觉得颜老和武汉甫这两人其实挺平易近人,完全没有先前想的那么难相处,而且两人没什么长者架势,若是品性相合许多言行都比较放得开也很随意。

    忘年之交大概就是这样吧。

    此时天色渐晚,已经临近黄昏。武汉甫和陆云告别颜老一道出了清竹轩,都准备打道回府。

    武汉甫性情豪爽,虽然仅仅和陆云相处了半日,却觉得这小子挺合自己脾性,一路交谈多是些方才的沙盘推演方面的策略,陆云对他并不反感,反而觉得这人光明磊落,虽然已经久别沙场数年,但身上依然有一股子浓烈的铁血大将的气息。出了清竹轩,那匹枣红色高大悍马果然是他的。武汉甫见陆云居然还坐马车,不由鄙夷了一句:“堂堂男儿,既是上过沙场之人,怎的还跟个娘们般这般娇气,忒不是个爷们了!”说罢留下了句过几日一同来颜老这再会后便策马扬鞭而去,极为潇洒霸气。

    算是与此人结识了。

    方才那沙盘推演,陆云虽然并不是很用心,但多少也学到了些东西。无论是颜老还是武汉甫,都是真正的精通行军布策的,虽然看似寻常但其实都是非凡人物。陆云笑了笑,想不到自己居然还能和这两个人相处甚欢,不管怎么样,今天下午确实过得挺充实。

    陆云没有坐上铁生驾驶的马车就走,而是沿着陌上小路独自走了一段,吹吹冷风,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放松下心情,感受一会儿古代冬天里黄昏时期的田园风光。回过头,一轮落日正缓缓的降落下去,余晖辉煌的洒落下来,照耀在他挺拔的身影,仿佛岁月静好,温暖如水。

    这一天,是端朝天纪二十七年,十二月初四。辽东的女真部族和北莽契丹族激战正酣,西凉的拓跋皇室内乱不断,端朝京城长安朝堂上的文武官员成群结党终日为了争权夺利也忙的不亦乐乎。

    而和这一切都还十分遥远的繁华平静的扬州城郊外,一名披着陌上余晖的锦衣公子哥嘴里轻快地哼着少年时期听过的一首名叫《七里香》的歌曲步履从容地走着,偶尔嘴角扬起年轻的笑,如沐春风,安然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