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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然入秋,早晨的天不太光亮,仿佛被一层纱布盖住,蒙蒙的让人透不过气。
开出租的老张把车停在路边,正好旁边就是有名的豪华酒店,几星几星的他不懂,知道是有钱人住的地方。趁没客的时间,他打开广播电台,旋开保温杯,往杯盖里倒进热雾袅袅的茶。
晨间的财经新闻中说道,“在禾远集团召开的媒体记者会上,集团发言人宣布宋迢卸任首席执行官一职,但宋迢本人并未出席本次记者会,此前早有传闻称不久前上市的国际企业光象通讯,其实是宋迢一手创办,更有业内人士爆料,该企业近日即将完成最大股权转让,而新任董事正是宋迢。下面有请到专家评论员……”
老张喝了几口热茶,就看见酒店前的门童朝他招手,随即盖上保温杯,开车过去。
从酒店里走出来的女人,很快的坐进了车,声音清淡的说道,“金融街,禾远大楼。”
老张开车十几年,拉过成百上千的乘客,印象最深的恐怕是现在坐在后座的,上车才短短几分钟的女乘客,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脸蛋白是茉莉的白,头发黑是墨水的黑。
路上堵的时候,老张少了些焦躁,不自觉就往后视镜里瞄去,只是她始终看向窗外,若有所思的低着眼帘,没有表情却好像能看见她眉宇之间的忧愁。
而此时,偌大的会议室内,只剩下最高位虚席以待,长桌旁交头接耳的声音,随着会议室的门被推开,瞬间静了下来,目光纷纷投向那道大步流星进来的身影。
宋茂走向这里唯一的空位,顺理成章的坐下之后,扫了众人一眼,才开腔问道,“在座的各位,对这几天的变动,心里都有谱对吧?”
观察一圈在座的人,他点头道,“那我就不多说了。”
紧接着,有人出声道,“这……宋总……”
宋茂以为是喊他,于是抬眉,“嗯?”
那人犹犹豫豫的解释着,“我的意思是……前宋总,不来了吗?”按章程说,这会儿应是宋迢宣布卸任自己,然后才是宋茂的新官上任。
“不来,忙着呢他。”
宋茂不假思索的回答完,众人面面相觑的安静了几秒,他蹙起眉来问道,“怎么没人说话,是不想开会了?”
一场会议之后,秘书搬来厚厚一摞文件压在桌上,宋茂没翻开就先扶住额头,恨不得放一把火全烧了,他开始后悔向宋迢保证自己能够独当一面,做一个游手好闲的副总是多么的幸福。
然而,宋茂被成堆的事务烦得眉头深锁的时候,财务部打来一通电话。
十分钟后,他眼前出现的女人,仍是亦如初见的美貌,保持着她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细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他。
宋茂难稍显惊讶的问道,“我没看错吧?你哪位?”
赵嫤拉出桌底的椅子坐下,对他说话的态度依然趾高气昂,“你这两句话前后矛盾啊。”
可惜,她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准嫂子,又有何俱。宋茂身子往后仰去,有些讽意的问道,“贵人有何贵干?”
昨天晚上——
距离她几步之外的那盏灯,它亮起来的时候,那介于暖黄与白之间的颜色,四散开来,赵嫤不敢回头,控制不住的让眼泪夺眶。紧跟着,头顶的灯全部被打开,视野变得敞亮而冷,因为整间办公室被搬得空荡荡。
赵嫤深吸口气,抹掉了眼泪转过身的瞬间,除了死灰复燃的喜悦和紧张,还有一些害怕。
站在那里的男人,也正在看着她。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剪裁得体,衬衫领子工整的纽扣,就像系住所有的情绪,只留下平静的淡漠。
赵嫤与他对视着,说不出一句话来,他那双漆黑漂亮的眼底,没有质问没有感动,甚至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这代表着什么呢。
这时,宋迢朝她走了过来,高视阔步,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结果却是与她擦肩而过,推开了会客室的玻璃门,他侧身让出空间,是请她进去的意思。
作为宋迢的秘书,这样的情况下,艾德是需要跟进会客室随时补充说明,但谈话的对象又是赵嫤,他就为难了。权衡两秒,还是决定进去之后靠门站着,尽量做个透明人。
赵嫤沉默的坐着,心底翻涌的厉害,毕竟她走得那么干脆,不仅是手机号码,就连所有的社交账号都一并注销了。两年了无音讯,又突然的出现,肯定要给他适应的时间。
宋迢问道,“你当初入职的时候,是否与我们签订了合同?”
从开始就与设想的情节落差太大,赵嫤一时懵了,木讷的点了点头。
“合同上是否说明了如果你单方面违约,需要对此作出赔偿?”
不等她回答,宋迢接着说道,“我认为你擅自离职的行为,完全构成违约条件,请你尽快与财务部核对,早点缴纳赔偿金,以免拖得越久对你的损失越大。”
一字一句的从容淡然,在她听来,总算是知道,比成为陌生人更可怕的,是不痛不痒的熟人。
赵嫤吸了吸鼻子,转向门前站的艾德,“麻烦给我几张纸巾,谢谢。”
他稍有一愣,忽然明白了什么,略显慌张的转身出了会客室「找纸巾」。
刚把艾德支开,她就对宋迢说道,“我回来的太匆忙,身上没有多少现金,朋友不在国内……”
他微微蹙眉,不懂她的意思。
赵嫤停顿了一下,说着,“晚上没地方住。”
言下之意透露的非常直白,宋迢目光沉寂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那只修长的手,触及她的视线底下,很快又离开,留下一张酒店的房卡。
全黑哑光的卡片上印着孔雀羽毛的logo,明显是她熟悉的那个地方。他的这一举动,使她再度燃起希望,而忽略了他的下一句话,“明天下午两点退房,记得及时离开。”
所以,当他们同乘一班电梯的时候,艾德按了停车场的楼层,宋迢看了一眼没有动作的她,随即伸出手去替她按了一层的数字。
赵嫤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觉得委屈又没资格责怪,她抿了抿唇,装作无事般厚着脸皮问他,“你不送我回去吗?”
“不好意思,我今晚的航班。”
她以前从未发现,他一贯的叙述口吻,原来是那么冷淡。
赵嫤低了下眼眸调整自己的情绪,才开口说道,“这么赶,你哪有时间休息,明早再走吧。”
宋迢神色稍有一顿,也或许是她的错觉,他说,“多谢关心。”
话音落下,头顶传来叮的一声,到达一层。
赵嫤咬着唇,负气的走出电梯没两步,就转过身来,看着电梯里的男人。
仅仅是四个字,让她捏紧了手心,指甲快要嵌进皮肉里,也感觉不到痛,因为电梯门徐徐合上之间,他始终低敛着眼眸,没有多余的目光可以分给她。
直至光洁的门上,映着自己的脸,赵嫤深深叹出一口气,似乎忘记了不是只有她的时间在流逝,因为所有人都要往前走,过去才能成为过去,没人有权利要求,一切都还是保持原来的样子。
可爱情就像是一个很倔强的小孩,宁愿被责备,至少好过一声谢谢。
翌日早上,因为随着前任ceo的离开,三十九层办公室大换血,大家都在井井有条地整理着自己的东西,顺便偷偷瞄几眼坐在宋茂办公桌前的大美人。
对他提出的问题,赵嫤回答道,“我来付违约金的。”
宋茂装模作样的说,“我哪敢收你的钱。”
然后他话锋一转,“不过,既然来都来了……”
“我没钱。”她打断道。
他啧了声,“逗我玩儿呢?”
赵嫤往前趴了点,迫切的低声问道,“他现在有女朋友吗?”
他扬眉道,“有……”
赵嫤随之睁大眼睛。
“是没有。”
她微眯起眼,“喘这么大口气没把你憋死?”
“女朋友是没有,能往这方面发展的对象倒是有。”
宋茂故意上下打量了她,接着说道,“而且和你比起来……半斤八两吧。”
听了他这番话,赵嫤顿时一愣,有些慌了起来,为了掩饰而驳道,“不会用成语就别瞎用。”
宋茂似乎看出她的紧张,淡笑不语,就见她起身又坐下,再次凑了过来,语气半威胁的问道,“你知道他在k市的住址吧?”
赵嫤离开不久,他掏出手机起身,缓缓迈步走来窗前,曲起指关节敲了下立在这儿的灯,同时拨通了宋迢的电话。
“哥,我刚刚给赵嫤买了张机票,她下午就回英国了。”
宋迢搁下钢笔,静静听着他在说话,大片的日光从背后的落地窗外扑进来,光线的对比下,他的神情隐于阴影里。
“不过,她走之前,问了你那边的地址……”
那边的人沉默良久,仍然没有回应。
宋茂觉得吊够了他的胃口,就说道,“我告诉她了,没关系吧?”
宋迢低了低头,重新握起笔,口吻如常的说着,“管好你自己的事。”
预料之中的反应,没有斥责他这样处理不妥,也没有生气。
宋茂挂了电话,按着肩臂转了转,放下之后说道,“啊,找我老婆吃饭咯。”
英国落地的当天,伦敦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赵嫤撑着伞疾步匆匆,踩过积水上的落叶,灰色的城市里,红色的电话亭和巴士尤为显眼。
花了一天时间把所有的工作辞了个干净,虽然她的boss卡森和大卫,都对她这一举动抱有扼腕叹息的态度,但是她心意已决,也已经订好了飞往国内k市的机票。
睡了一觉起来,在阳台伸个懒腰,准备回屋收拾行李,碰巧隔壁住的老人正在整理窗台,赵嫤就把自己养的一盆蝴蝶兰送给了他。
刚刚搬出行李箱,门铃响了起来,她噔噔噔的跑去开门。门外是带来一箱行李的简衍,正想问石净怎么没来,就见从他身后探出的一颗脑袋,她笑着朝赵嫤招了招手。
赵嫤激动的扑上去抱住了她,简衍就从她们身边,把她留在曼彻斯特的一箱东西搬了进屋。
在她收拾行李的时候,石净坐在床边翻着她的画稿,没一会儿就合上,问道,“你想清楚了吗?”
“眼看就能完成的理想,和宋迢之间,哪个比较重要?”
“他重要。”赵嫤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她笑了起来,“因为他就是我的理想。”
日落时分,去往机场的路上,赵嫤不禁掏出手机,将车窗外的风景记录了下来,想了想,又把照片发去了最新存进手机里的号码。她握着手机,抿着的嘴角轻轻扬起。
现在正是上午的k市,宋迢的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下,一条彩信。
他对这个陌生的号码感到疑惑,迟疑了片刻,还是选择点开。
那是经过泰晤士河的时候,落日的红霞,映在泛蓝的天空里,车流的影子投射在路上,点缀着塔桥上橘色的灯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