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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晋,字鸣岐,号西涯,为文正公,陈郡谢氏宗主,理国公,累官至尚书令,实封三千六百户。
其人出身世家,美姿容,擅清谈,皎皎若明月出峡。少时匡扶社稷,文韬武略。后为庄帝(年号庆正)所弃,居于隐放园,寄情山水,饮酒作诗,每每于国家危急之时力挽狂澜。玄礼兼修,实为安靖年间第一人也。
……
安靖十八年正月,谢晋病沉。长公主倨,不肯事父,谢晋之妻卢氏责之。后谢棠谢棣并谢氏子弟皆衣粗麻,疏食水饮,朝夕祷祝,居于陋屋之中,铺草枕土,愿身代宗子,以示心诚。
谢晋孙名棣者,长公主独子,毁瘠过礼,几成痨症。王劝慰之,乃止。谢家诸子感其大恩,追随穆帝南征北战,迁累世而不改其忠。
——
刚吩咐完,长留和长歌带着四男三女推门而入,上前行礼。
心里思量着陈参纸条上传递的讯息,楚昭沉默半晌,到长留兄妹都忐忑不安之时,方淡淡说道:“两位是我父王派来的,如今我的处境你们也该知道,若是两位想要回去喻王府,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不伤主仆情分。”
长留坦然道:“小人出自喻王府,如今喻王不顾世子安危贸然起兵,府中各位公子背后皆有势力,世子殿下是嫡长,如此,担心小人的忠诚也没有什么奇怪。小人和妹妹的确曾经是喻王的密探,可既然被派来保护世子,那么就是世子的人。而且我兄妹也愿意为主人做事,喻王府里局面复杂,如我等小卒子,一不小心就成了诸位公子争斗的炮灰。而在临淄王府,只要尽忠职守,就不会无辜受害,便是力有不逮没有完成任务,只要尽力,殿下也不会责罚,只会重新安排我们负责的工作。所以小人和妹妹十分安心,愿意带着心腹追随世子。”
楚昭看了他一眼,继续问道:“日后若是我与父王有了不谐,不知道几位又该如何自处?”楚昭有些担心长留兄妹被忠诚理论洗过脑,最后下不去手。皇位之争成王败寇,楚昭不敢疏忽哪怕一个细节。
长歌磕了三个头,直起身子说道:“我们这些人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谍探,生死皆不由己,只有世子殿下将我们当成一个人物,肯委以重任。奴婢兄妹虽然天资鲁钝且身为下贱,但还分得清楚谁待我们好。况且,既然被喻王赐给了世子殿下,就应奉殿下为主,若是背叛殿下投了喻王,那才能算是不忠诚。”
楚昭微微一笑,道:“今后我的处境就好比身处群狼环伺之中,危机重重,动辄就会有生命危险,如果不是忠信之人,留也无用。所以你们但凡心中有一点不愿,都请说出来,我让阿起给你们一些银两,这就离开,去过平凡而安稳的生活吧,也算全了主仆情分。但是,若是你们真心相从,我必然待之如心腹,日后也不至于亏待了你们,虽然是否能功成名就,也要看你们自己的能力,但是给你们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和后半生安稳无忧的生活,倒是可以承诺。”
长留闻言,哽咽道:“我兄妹何德何能,居然得殿下如此看重。若是离开殿下,在乱世中飘零无依,又没什么谋生的能力,结果不过为其他人卖命罢了,能得全身已是万幸。哪里又有什么安稳可言?而且我相信殿下,再艰难也只是一时,长留兄妹纵然是死,也不会背叛世子。”
这话倒说的坦诚,再忠诚的奴仆难道就一点不为自己考量吗?楚昭是不信的。所以听了长留的话,他反而更加放心,就点点头,斟酌着说道:“若是只要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密探,我用药或者叫阿起给你二人下禁制就足够,并不需要什么忠心。反正阿起有能力护卫我的安危,可我想要用你们为心腹,则必须要得到你们的忠诚才行。所以这是最后一个机会,有要离开的,现在就走。”
一室沉默,没有一个人离开。
深吸一口气,楚昭继续说道:“愿意留下来最好了。刚才我说的话并非虚言,祖父过世之后,我的处境更加艰难,卢家敌我不明,除开谢家,帝都的士族都不可倚靠,皇伯父身边常有小人进谗,他的精神也时好时坏。我上次当着他的面招揽刑部侍郎魏永之,此举一为试探今上的态度,一为保全能吏远离这滩浑水,结果魏永之果然被左迁乾州灌县龙标卫。可见卫霁等人对皇伯父的影响力有多大了。加上弟弟们身后都站着庞大的势力,父王对我们的争斗做壁上观……”说道这里,楚昭也觉通往皇位的道路实在艰难险阻重重,以至于一时忘记了尴尬,伸手抓住了韩起的袖子。宽大的袖子下,韩起反手握住了楚昭的手。
长留劝道:“殿下也不必过于忧心。喻王对您,未必便那样狠心。当年为了保护王妃和世子,喻王在处境最艰难的时候,把王府谍报和暗卫中的精锐派出一大半来……”
楚昭打断长留的话,淡淡问道:“母妃只怕就死在这一大半精锐手里吧?若不是祖父将我放在山中,只怕我也是活不成的。当年之事查出是谁干的了吗?”
长留垂下头,不敢再继续替喻王说话:“回禀殿下,当年我们只以为是李家捣的鬼,一直追查下去也没有线索,如今时隔多年,只怕并不好查。”
一一扫过面前跪着的人,楚昭缓缓道:“王府派来的其他人暂时不要用,就说我哀伤祖父的病情,无心俗事。徐家在帝都的密探不日将受到打击,到时候徐家和公车家人手不够,必然会动用埋起来的人手,到时候只看谁沉不住气。再有,要警惕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些无意向你们打探消息的。”
众人皆诺。
楚昭指了指长留身后的一个人。韩起略一点头,从门外闪入两个黑衣人,迅速将此人放倒拖了下去。
“诸位都是忠义之人,以后就是我的眼睛和耳朵了。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长留和长歌的神色都激动起来:“不知道殿下要我兄妹做什么事情?”
楚昭上前将长留扶起,又请长歌站起来,道:“如今形式纷繁复杂,我需要手中有一支绝对可以控制的力量。其中,一个完整的谍报系统是必不可少的,我手下虽然有燕归来,却主要行商贾聚财之事,长留手里也有一群谢家的奴仆探听消息,但到底不成体系。我听说陇西支持二弟的一派势力已经在建业内建立了完善的情报系统,其中若说没有父王支持,我是不信的。你二人王府出身,应该对喻王府里的暗探体系十分清楚,所以想要请你二人一内一外负责情报收集工作。”
长歌道:“府内的交给奴婢,可以训练一些女伎乐师,与歌舞饮宴上最是探听消息的好时机,或者送给各位官员。探听消息这种事情,内宅能做的未必比外头少。”
楚昭摇头,略微有点不赞同:“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和谢府、临淄王府扯上关系。不然这些女伎乐师就算训练得再好,送过去别人也会提防三分。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其实楚昭心里知道,青楼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且越高级的青楼越好。
楚昭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谁知道长歌却半点害羞的表情都没有,迅速领会了楚昭的意思。还给楚昭推荐了自己以前的一个叫柳素心的同僚。此女曾经在天师道里做炉鼎兼职密探,因为爱上了另一名炉鼎,所以天师道坏了事的时候,两人就逃了出来,可两人都是女子,除了媚道和暗杀术再没有别的谋生技能,时常被人欺辱,最后还是成了暗娼一类的人。还是长歌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偶然看到了她们两个,念及旧日情谊给了一些银子。
可是这两个女人孤零零的外头,连落户都不能,即使有了银子,在这样的世道里也是生存不下去的。
因为长歌言辞间对这个同僚非常推崇,说她是同一批次女谍中容貌和能力都最好的一个,楚昭听了很感兴趣,就让长歌找机会将此女带来看看。
长留等他们说完,方道:“属下以为燕归来商行是殿下财政的重要来源,不论是要建立武力还是培养密探,都必须要足够的财力,所以应该和密探系统分开。也不应该用府内的人员。”
楚昭听了点头同意:“你说的有道理,只是如今还是人手不够。我已经让罗氏去采买孩童,阿起那里也有些现成人手。只是具体如何做,还需你二人先下去拟一个章程,送来我过目。”
刚吩咐完,就见长风端了一碗热热的醴酪过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世子殿下接过长平递过来的醴酪,坐在铺着皮褥子的炕上,一边喝一边听长风禀报谢府的变化,这才知道自己被召入宫之后,卢老夫人就带着谢氏儿孙上山来了。
因为谢晋病重,谢铭还没有回来,如今自然是卢老夫人做主。老太太一声令下说要给谢晋求神祈福,谢家子孙谁敢不跪?
若单是跪一跪或者抄写经文也没什么,原是子孙辈分内之事。可卢老夫人自从儿子死了,孙女被除籍之后,性情就变得十分古怪。以往还有谢晋压着她,如今她自己做了主,便可着劲地折腾起下面的儿孙来。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时节。她就把谢家的下一代全都招到谢晋的病房外,让他们换上粗陋的衣服,住在漏风的屋子里,不给碳烧,吃饭也只准吃冷饭冷菜。
严格按照当时的礼仪来看,卢老夫人做的也并不过分。但是谢家这些小公子哪里受得了这个,许多人都生病了,其中犹以谢棣病势最沉。当时的医疗条件比较落后,普通小感冒都能要人命,谢棣的病情很快就转为伤寒。
长公主现在没了老公,一颗心全放在儿子身上。见此情景再也坐不住了,当下就要带儿子下山养病。可是卢氏软硬兼施,先是责骂她不孝,威胁要将其休离,然后又请大夫替谢棣看病。软硬兼施,大发雌威。
皇帝弟弟如今也不怎么靠得住,丈夫又不在身边,长公主气焰便低落下来——这么些年住在谢家耳濡目染,当年单蠢的女孩子到底成熟了一些,知道这时候自己硬抗是不成的,只能耐着性子精心照料儿子。可是谢棣的伤寒却一日重过一日。
说到这里,长平暗暗叹了一口气,有些忧虑地看着世子殿下,道:“奴婢只怕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压下来,便是世子殿下也无奈。”
楚昭想了想,就问:“外祖现在怎样了?”
长歌低声回禀:“有些不好,但是也说不清楚。但有万一,只怕还要治丧,或许这个冬天都要在山上过了。”
正在说话,韩起从外头回来,不知道在哪里换了衣服,身上森森的寒气中带着一丝腥甜的气味。
楚昭见了,也不问结果,亲自下床帮韩起拂去肩膀上落的雪花,又将手里的暖炉过去:“外头雪下得大吗?”
韩起却摆摆手拒绝了,自顾自走到炭盆旁边去烤火:“越下越大。过不几日,只怕大雪就要封山了。”
楚昭抬头看着外面铅云低垂的天空,略带疑惑的自言自语道:“坚持住在上方山养病是外祖的意思,不知道外祖究竟在想什么。”
这位老人似乎连死都是算计好的,他病重的消息一传来,安靖帝便再也没理由将楚昭幽闭深宫,楚昭得以从容脱身,远离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京城,躲到郊外的上方山。这一点楚昭能看明白,然而叫他不解的是:今冬大雪封山,谢氏子弟困在山中,即使能够避过喻王叛乱之祸,只怕也十存一二了。
沉吟片刻,楚昭还是闹不明白谢晋为何要这般折腾儿孙,只让韩起带着杂部的工匠,给谢氏子孙的住处都装上土炕,尽己所能的保全谢家势力罢了。若是卢老夫人问起,就说是乌见禅师的意思,这样能够请来神明,增强祈福祷祝的效果。
不知不觉间,楚昭已经和谢家处于一种共患难的心态之中了。当然,在共患难之前,还有一个障碍需要扫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