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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长生上身渐渐滑下椅背,姿势别扭,他堪堪一动,展龙便面色一沉,扣住扶手,俯身怒道:“休想逃!”
展长生便不动,他只觉师兄此时犹如暴怒雄狮,一触即发,他自然不愿撩其虎须,便抬手扣住展龙肩头,坐直身柔和笑道:“师兄,我不逃。”
他略思忖片刻,又道:“但凡不祥之兆,皆有破解之法,魔枪灭世,自然也能破。”
展龙却不言语,眼眸中却黑气渐生,室内热度如火,木窗木桌突然哔啵一声,被无形烈火炙烤得干枯开裂。
展长生叹气道:“师兄,你要瞒着我不成?”
展龙垂眸,缓慢松开扶手,转身时袍袖招展,一股酷热烈风呼啸涌出,轰然撞破木门,席卷了房外花草树木,绿树红花被烧得殆尽,只剩一片炭黑焦土。
展长生见他一言不发就要迈出房中,心下焦急,追上他步伐,两手牢牢缠住展龙胸腹,侧头靠在他火热后背,又唤道:“师兄!”
展龙终是停下,却仍是僵直立在原地,冷道:“如若说与你破解之法,又待如何?”
展长生只觉他周身高温,几欲将手臂烧焦,他却不肯放开双手,柔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师兄莫非还信不过我?”
展龙转身,抬手抓住展长生肩头,突然冷笑道:“若要破解,却也简单,只需你一声令下。”
展长生愕然:“一声……令下?”
他顿时了然于心,斩龙枪同他结下命誓,便是将己身安危、生死、祸福,尽数交予他手中。然则三千世界,亿万苍生固然重逾泰山,在展长生心中,却无论如何重不过斩龙枪。展龙如此愤懑,只怕是惶恐多过怒火,唯恐展长生要弃他而去。
眼见得展龙神色郁郁,眉心紧锁如川,展长生反倒笑开,轻声叹道:“师兄,你为何不肯信我?”
展龙只道:“易地而处,我必毁枪济世。”
展长生皱眉,只觉一阵郁郁,又问道:“师兄……宁可毁了我不成?”
展龙亦随他皱眉,斥道:“胡思乱想,你有神泉在手,谁若伤你,我必斩尽杀绝。”
展长生又追问:“既然如此,师兄还想毁哪里的魔枪?”
展龙被他问得张口结舌,静了半晌,方才怒道:“胡搅蛮缠!”
他终是恼羞成怒拂袖,迈步出了房门。
毁成焦炭的半扇木门凄惨半埋地下,又被展龙周身热风一卷,碎成无数残渣,散落泥土之中。
待展龙行得不见身影,那厢房外便呼啦啦钻出一众人群,以风瑶、张易、杨章等人为首,将这厢房团团包围起来。
张易道:“掌门师叔,你可算醒了!”
风瑶道:“掌门师叔,如今谷中人口破千,可要想个对策。”
傅玄之悲泣道:“掌门师叔,西陵光……被人害死了!乌云受了重伤!”
刘忠道:“掌门师叔醒了就好,咳咳,傀儡粮食不足了……”
杨章道:“见过展掌门,日后我杨氏上下,要叨扰贵宗门了。”
……一时间纷纷扰扰,突袭而来。
展长生只觉声浪袭人,后退一步,头大如斗,不免怀念起展龙来。那魔枪只需朝身旁一站,他便能落个清静。
花了些许时刻,展长生便将他昏迷时的大小诸事了解清楚,随后只匆匆朝前来报恩救助,却因而得罪五族盟,有家归不得的诸位修士道声谢,便召出如今变大后犹如一艘画舫的木简,朝石屋所在处飞去。
正如张易所言,许文礼在谷外追寻夏桐生下落时,被不知各方的高人重伤,九死一生,侥幸留得性命,却已在石屋中昏迷了许久。
乌云自狰兽口中拼死救下团团圆圆,虽得了白蛇救治,却也是元气大伤,终日里沉睡时多,清醒时少。
展长生落在石屋外,遥遥瞧见团团圆圆守在门口,眼巴巴张望屋内。待发觉展长生近前时,便雀跃靠近,去拉扯展长生袍角,哼叫起来。
展长生大步入内,见乌云有气无力起身迎接,只轻抚它耳下,柔声道:“好生歇着。”
他遍寻乾坤戒,取出一个白瓷瓶,瓶中满满当当装盛有上百枚妖丹,乃是他这些年来同展龙历练冒险,斩杀妖魔所得。若是送往通天坊售卖,所得灵石当不下百万。如今却顾不得心疼,尽数交给乌云。
乌云欣喜,连短小尾巴也随之雀跃摇晃,它却又转头唤来两头幼崽,一同享用美食。
展长生方才进入屋中,行至床榻一旁。锦被青纹掩映下,许文礼面色惨白,两眼紧闭,就连鼻息亦是时有时无,叫人担忧得紧。
展长生悄无声息坐在一旁,两指搭脉,徐徐注入灵力,在许文礼经脉中循环一圈,惊觉他经脉寸寸断裂,灵力涣散,丹田空空如也,同凡人无异。更有一点似曾相识的红莲孽火在他残破经脉里横冲直撞,吞噬许文礼所剩无几的灵力。
他略略迟疑,便引出一缕细若游丝的神泉,送入许文礼少阳经中。那青年闷哼一声,面容便多了分血色,缓缓睁开双眼来。
许文礼转动双眼,见了展长生时,不由叹气道:“长生,我道行浅薄,有负所托。”
展长生道:“阿礼,莫要自怨自艾,安心养伤。是谁伤了你?”
许文礼得了能活万物的神泉救治,那缕作乱的孽火也被扑灭,顿时恢复了三四成,此时挣扎而起,倚靠床头,抓住展长生手背,两眼圆瞪,嘶声道:“展长生,你信不信我?”
展长生安抚一般,反扶住许文礼肩头,柔声道:“我自然信你。”
许文礼恨声道:“伤我者,正是展龙!”
展长生却不动容,只道:“原来如此。”
许文礼见他如此冷静,一时间心头纷乱,大失所望,颤声又问:“长生你……你莫非早已知晓?”
展长生只徐徐摇头,将展龙的身份、在冥界遭遇了那同展龙相貌十分相似的碎刃之事,全同许文礼分说清楚,又道:“你所见的展龙,只怕也是散佚的碎刃。”
许文礼便叹道:“原来展龙便是斩龙枪……我虽然有所揣测,却想不到这一点……”他突然眼神古怪,偷偷摸摸朝展长生一阵打量,问道:“器灵化形,莫非同常人无异?”
展长生不明就里,只是笑道:“自然无异。”他突然忆起接连两场洪水,毁天灭地,皆因碎刃而起,展龙却道若要救世,便只得毁枪,不觉有些怅怅,随即打起精神,又道:“阿礼,你如何遇袭,仔细说来。”
许文礼收起玩闹心思,又是低声一叹,三言两语便分说清楚。他失去夏桐生线索,只得漫无目的在化外之域山林里奔走,不料便遇上那形似展龙之人,随即大败而归。
许文礼说罢,终是伤重体虚,便喘了一阵,随即取出一枚符纸来,“那人落下此物。”
那黄色符纸叠成精巧的小元宝模样,尚有微弱灵力残留,展长生接在手中,只觉似曾相识。
他略略皱眉,在乾坤戒深处取出个简陋木匣,那木匣经年累月,却因是放在乾坤戒中,便历久弥新,就连匣中存的半包糖花生粘,也依旧新鲜得如同昨日才自集市买回来。
另有展长生娘亲的一枚老银钗,一对崭新银镯,是当初娘亲为宁儿存下的嫁妆,至于唯一的金饰乃是一对耳环,不足半钱重量,简陋寒酸,却是娘亲传家的宝贝,待他日展长生娶妻之后,送给新媳妇的礼物。
时过境迁,如今看来,却不过令展长生多添些许感慨,只牵挂那对母女留在镇魂碑中,却不知过着怎样的日子。
他自木匣角落拈出个同样的符纸元宝来,两相对比,细节处分毫不差。
许文礼见状,倒也猜到几分,试探问道:“莫非是故人?”
展长生垂目,语调却沉稳如大河起伏,“我在清河村时,曾有上清门修士前往收徒,其中一人名广灵子,将这符纸元宝赠与舍妹。”
许文礼一惊:“展龙……那酷似展龙样貌的碎刃,莫非同广灵子有干系?”
展长生嘴角微勾,却露出几分讽刺笑容,“上清门不幸,满门上下,皆已命殒,却唯有一人活了下来,不知所踪。那人正是我清河村人,被广灵子收为徒弟。”
名唤,吴宝。
展长生再紧皱眉头,却不知这吴宝为何牵扯进斩龙枪的乱子里来,许文礼见他神色冰冷,便也干脆靠着床头,闭目养神。
二人一时无话,不知过了多久,屋外远远传来一声清唳,展长生听得熟悉,信步出了石屋,便瞧见头顶一头巨大的金羽雕盘旋。
他开了禁制,放毛毛入内,毛毛却一反常态不曾扑上来撒欢,只将鸟喙上叼着的半条布片放在展长生手上,便焦急叫唤,扑扇翅膀,几欲腾飞。
展长生将布条抓在手中,感受到依稀灵力,正是夏桐生所有,他用力抓紧布条,沉声问道:“你见着桐生了?引路!”
毛毛得令,利剑一般朝北方飞去,展长生也顾不得多叮嘱许文礼、团团圆圆半句,便再次召出木简,紧追它身后而去。
一人一雕行了足足两个时辰,展长生方才望见远处苍茫群山深处,突然闪出一点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