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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与剑意,一字之差,却是天地之别。
众所周知,对于一名剑修来说,剑气不过是苦修之后即可获得的东西,而剑意则要更重要更难修炼得多!剑诀心法可以靠学习吸纳,战斗经验可以用实战磨炼,剑气出现也仅仅意味着你的内息深厚,剑意却是虚无缥缈难以把握的。它不能用语言来阐述,只能靠自己去领悟。
在修真界里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是,只有领悟剑意了的剑修,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剑修。哪怕你手持神兵能毁天灭地了呢,没有剑意,你就永远也得不到承认!
剑意,才是一名剑修真正的神髓。
此时此刻的萧子白浑身散发着锐利气势,仿若一把出鞘利剑般逼人,平时温煦如玉的面容如今显出了十分的冷意,眼中的神色洁净若雪,森寒如冰。
从八岁那年开始,萧子白日复一日在寒潭中苦练得来的成果终于呈现在众人眼前,初露峥嵘,便是惊世之姿。
雪白如匹练的剑意凌冽森寒,一剑挥出,摄魂夺魄!
那名青云门的弟子抬起眼,看到一片耀眼夺目的白芒,那白光极清冽,带着股彻骨的寒意。
明明身处炎热炙人的荒漠,刹那间他只觉自己置身于冰天雪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这一剑的森然所冻结。他头皮发炸,颈后的汗毛根根倒竖而起,手足却僵硬了片刻,才终于想起来抵抗,然而此时此刻一切都已经晚了,在他一抬手欲要翻出法宝的瞬间,那带着砭肌入骨寒意的雪亮剑意已轻轻巧巧在他颊边一转,割下了一小缕头发来。
那缕头发在被截断的那刻就冻结成了冰,沉沉地摔落在地,砸在满地被太阳晒得灼热的黄沙里。
萧子白屈指一弹,凌冽剑意眨眼间消散于无形,然而随着那剑意的消散,冷飕飕的一阵风吹过了在场众人的身体,有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低头时却看见脚下的黄沙上薄薄的结了一层冰。
以萧子白与那青云门弟子为圆心,方圆九尺的黄沙尽皆冻结,形成了一个几近完美的圆,那一小缕结成冰的头发恰落在整个圆形的正中。萧子白收剑回鞘,轻描淡写对那青云门弟子道:“承让。”
青云门弟子手捏着个根本没来得及用上的法宝,整张脸神色完全是青白的,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吓得。萧子白也不管他,直接抬手对他行了个平辈礼,然后扫了众人一眼,见吴长老对自己微微点头,便转了身准备回到同门之中,却不料他刚刚转身,耳后便传来了尖锐呼啸的风响——
那青云门弟子在萧子白转身的时候发动了手中的法宝,眼睛发红地朝萧子白的背心狠狠击去!
唐临的心跳差点都停顿了。
衔着各种伤药的团子其实早已经飞到了人群附近,但因为不想被人发现所以正悄悄地躲在外圈,正因为如此,在他发现萧子白被青云门弟子袭击的瞬间,根本就来不及赶过去保护。
然而他还是不顾一切地飞过去了,尽管唐临心知肚明自己无法赶得上,他仍然竭尽全力、毫不迟疑地飞向萧子白。他已经奋力地将翅膀拍打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然而那法宝砸中萧子白分明只需要一瞬……
在团子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窜出的瞬间,萧子白身周的气势忽然一凝。他看也不看身后,直接脚尖点地向斜前方窜出数尺,同时并指成剑回身轻轻一斩。
剑意凌冽。
白色剑光破空而去,与那青云门弟子掷来的金光闪烁的铜钹狠狠相撞。然而没有刺耳的爆响,没有预想中的剧烈碰撞,萧子白的剑光在于铜钹相接的刹那就化为缕缕雾气样的细丝,看似温柔实则凌厉地将那铜钹紧紧束住,然后彼此交错、狠狠一勒。
丁零当啷数声脆响,铜钹被细丝般的剑光勒成几片,神光全无地掉在那片圆形的冰盖上,恰好砸碎了凝冻住的那半缕发丝。
青云门弟子哇地吐出一口血来,他趔趄了一下,颓然跪倒在地面上,用手背抹了一把唇边的血,用发红的眼睛狠瞪着萧子白,见萧子白面容平静,似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般在那里静静站着,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一句:“我败了。”
萧子白这才抱剑对他再度一礼,这一次,他却再没有说“承让”二字。
团子早在萧子白回身斩剑的那一刻就已经止住了去势,此时正略略有些不知所措地悬浮在空中拍打着翅膀,萧子白一抬眼就看见了他,顿时露出了浅浅的笑来。
他向着团子张开手臂,唐临犹豫了半秒钟,还是不再迟疑地扑进了萧子白的怀里。
刚刚扑进萧子白怀中,萧子白就将脸埋在了他的羽毛里,声音极轻地咳了一声,唐临心头一紧,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但萧子白咳完那一声后,很快却又抬起脸来,对着吴长老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吴长老示意他可以离开后,萧子白方才抱着团子转身往外走。
那些前段时间还看不太上他的凌山弟子们悄悄地给他让出了一条通路。
吴长老偷眼去瞄萧子白的神色,却见他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忍不住心想:不骄不馁,行止如一,这种沉凝的气度……就算他因为感悟剑意而一时耽误了修行,但他的心性资质悟性都摆在那里,此子将来必成大器!
之前那些对萧子白的敬而远之、嘲笑讥讽仿佛骤然间就消失了,这些心高气傲的凌山弟子们望着萧子白的眼神终于多了份尊敬。萧子白神色却不动,仿佛全不在乎似的,只一步步步伐稳定地朝前走,只有被他抱着的唐临知道,萧子白的手臂此刻正在微微颤抖。
唐临的心里焦灼得都要冒出火来了,但他此刻却不能坏了萧子白的表现,只能焦急地趴在他的胸口处,暗暗地开始翻自己衔来的那堆药,随后绝望地想起来自己带的多半是治疗外伤的。
这可如何是好?万一萧子白伤到的是内腑经络,总不能让他流一瓶子眼泪直接给萧子白喝吧?
御兽宗的浮空飞梭内,唐临犹豫片刻,还是直接化为大鸟,拍拍翅膀直接向二黄所在的森林处飞去,留下满地的小妖望着他的背影惊呼:
“是鸟哎!大人的原型真的是鸟哎!”
“大人的原型也好美……好好看……”
种种花痴的言语听得萧子白怀里的团子都是忍不住地一阵发抖。
平时非常关心他的萧子白此刻却完全没注意到团子的颤抖,他加快了脚步,迅速冲过无人的走廊,猛地推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用力将门合上,倚着门扉一下子瘫倒下来。
他这么一倒下,唐临才惊恐地发现萧子白的脸色完全变得惨白,甚至连他周身环绕的灵力都有了一瞬间的□□。几片薄冰笃笃连响,深深□□了萧子白周围的门扉和地面,萧子白的睫毛上甚至开始凝结出一层细小的霜花。
唐临毫不犹豫地把衔着的储物袋甩出来,开始急切地翻找其中可能有用的药物。
萧子白又咳了一声,咳出了些细细的血丝来,他抬起眼看见唐临正奋力地在一堆瓶瓶罐罐里翻找,不由得绽开了个极轻的笑容:“没事的,团子,我只是刚才逞强了些。”
他说着,气息却有些乱。萧子白皱皱眉,闭上嘴抬起手掐出一个法决,将周身狂暴的灵力稍稍平静了下来,眼睫上结出的霜花也褪去了。他又慢慢呼吸了片刻,将自己的内息调整得毫无异样了后,方才继续开口道:“你别急,我就是越级强行用了次剑意,只是多用了一次而已,不会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的。”
唐临却愤怒地一拍翅膀,横眉立目地瞪起眼,狠狠用喙在萧子白的鼻尖处咔哒了几声。
萧子白自知理亏,低下头去嗫喏道:“本来我是算好了的,用一次剑意就够了,谁知道他后来又突然袭击……”
唐临锋利的爪尖在他面前不到半寸的地方狠挠而过,萧子白不说话了。
他又轻咳了一下,看着团子接二连三地往他膝上扔来的瓶罐,在唐临的瞪视下吃了数种后,萧子白终于忍不住又说:“我真的没多大问题,真的,不用吃这么多药……”
话没说完,他就听见了自己背后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那敲门声极有礼貌,克制的笃笃笃三声,停顿片刻后,可能是听见房间里没有反应,便又是连续的三声。
团子用眼神示意着萧子白去开门。
现在会有谁突然来找他?萧子白想了半天也想不到有什么人和自己亲近到这等地步,但在团子的眼神逼迫下,他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来,磨蹭着将门拉开了一小条缝。他将脸半侧着伸出去一看,却发现门外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的唐临。
那瞬间萧子白汗差点都下来了。
“能让我进去么?”唐临看似平静地问,但萧子白心虚地觉得唐临平静的表面下是熊熊燃烧的怒火。他想不太出来自己是哪里惹唐临生气了,但在前唐临后团子两道目光的逼视下,萧子白还是默默地将门完全打开:“请进。”
说完后萧子白才想起来团子正带着一堆药在房间里面呢!也不知道团子是哪里弄来的药?偷的唐临的么?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他有点担心团子会因为“偷药”的事情被唐临教训,但话已出口也不好把唐临拦在门外,萧子白只能不动声色地挪到那堆药旁边,试图用身体把“罪证”遮掩起来,同时不断地用眼神示意团子快跑。
唐临满肚子的火气被萧子白这个举动打消了大半。
他伸出手,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递给萧子白:
“给你。”
唐临轻声道,见萧子白迟疑着接了,又疑惑地开始打量那瓶子,他便接着补充:“御兽宗药峰长老出品,愈合内腑、治疗经络最合适不过,平常小伤半颗即可,稍微重点吃一颗,你嘛……”唐临打量着萧子白依旧苍白的脸色,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你还是吃两颗吧。”
萧子白:“……”
他苦恼地晃了晃那个装药丸的瓷瓶,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神色疑惑地问唐临:“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因为我一直躲在御兽宗那边看你”无疑是个更安全的答案,但唐临却选择回答:“团子知道的,我都知道。”
听了这话,萧子白的神色更见迷茫,唐临本有心想直接说出实情,看了他这样子又有些犹豫,最后决定还是慢慢地旁敲侧击。他半垂下眼,团子轻盈地飞到他的肩头上立着,唐临指了指那些萧子白试图藏住然而完全藏不住的瓷瓶,轻声道:“这些是我给你的。”
他以为这么一说,萧子白多半能够有所联想,唐临怎么也想不到,萧子白此时此刻确实是联想了,但他想着的却是:“唐临又送给我东西了!”
“他是不是真的对我比较特别?”
“他知道我受伤了,是不是代表看见我刚才的那一剑了!”
“怎么办,好紧张,要不要告白。”
“好像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啊……”
又紧张又兴奋,又高兴又踌躇,萧子白的脸色变幻不定,脑子里想着的东西却和唐临以为的全然不同。
唐临看他拿着那个瓶子整个人怔愣了半晌,还以为他是不能接受事实,便黯然道:“若是你不能接受便罢了,我……我也能理解,毕竟……毕竟我算是异类……”
萧子白的脑子“轰”地一下炸了。
他毫不犹豫地拉住唐临的袖子,毅然决然地大声对唐临说道:“我当然能接受!我为什么不能接受呢?我也喜欢你啊!唐临,你不是一个异类,如果你是异类,那毫无疑问我也是!因为我也喜欢你,我也是个死断袖!我们在一起吧,不用管其他人说些什么!”
唐临:“……你说什么?!”
“你……你说你喜欢我??”唐临晕晕乎乎地问,他迟钝地按着太阳穴思考了一会儿,缓慢地摇着头说:“你可能误解了我的话,我没有和你表白的意思……萧子白,我比你大,虽然可能看起来不像,但我确实比你大,大了将近二十岁。我不是说讨厌你不喜欢你……只是,只是不是那种喜欢?”
他迟疑地看了一眼呆滞住的萧子白,小心翼翼地说:“我其实一直把你看作子侄辈……”
呵呵。
自己喜欢的人把自己当小孩儿。
萧子白整个人都不太好,他握了握拳,仍不死心地说道:“你只比我大了二十岁!”
“大了二十岁还不够么?”唐临下意识地反问,他此刻的思维依然是属于人类的,二十岁已经是隔了两辈儿了,萧子白却摇摇头说:“当然不够,远的就不说了,近的比如栖霞宗那对道侣,相差了足足五百多岁。还有玄阴斋的天月姬和天星姬,她俩差了有一千多岁呢,天月姬还是天星姬事实上的师父,她们是代师收徒……”
萧子白绞尽脑汁地举出了一大堆年龄差距极大的道侣范例。他的反驳极为有力,在修真界里,二十多岁确实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差距,甚至如果他俩现在走出去,所有人都会认为萧子白和唐临是平辈之人,都是“明日之星”,极具潜力的“后起之秀”。
他说了半天之后,终于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期盼似地看唐临,唐临却仍是摇摇头道:“萧子白,我刚才和你说过,我比你大了二十多岁,而且团子知道我都知道。”
“所以,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你说的这些很有道理,我也不反驳,但是我确确实实地只把你当做晚辈,绝没有要和你作道侣共度一生的意思。”唐临一字一顿地说,萧子白的脸色苍白到了不能更苍白,比之前受伤时看上去更加没有血色。唐临看了微微有些动摇,但想想自己是萧子白的“长辈”,不能对窝边草下口,便硬着心肠继续说:“所以,很抱歉,我还是要拒绝你。”
萧子白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哑地问他:“……你真的就那么抗拒我?”
“我只是把你当成我的晚辈……当成当初我见到你时的那个小孩儿。”唐临避重就轻地说。
萧子白默然良久,轻轻地笑了一声:“小孩儿也是会长大的。”
唐临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再接话,萧子白也没有开口,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像是过了有一千万年那么久,萧子白才哑着嗓子对唐临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其实我已经长大了,其实二十岁的差距并没有那么重要,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至少给我一个正正经经喜欢你的机会。”
其实唐临本心是想拒绝的,但他看到萧子白此刻的神色后,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反正只是一个机会而已,答应他又何妨?萧子白现在只是因为见的人少,所以才不知不觉地喜欢上自己的,不是都说初恋美好但脆弱?现在暂时答应下来,真的到了以后,萧子白还会不会继续喜欢他还是未知数呢。
唐临这么想着,便迟疑着点了点头。
萧子白眼圈红红地望着他,望得唐临全身上下都不自在,他有心想走,又想起萧子白身上有伤,便一抬手让团子飞到萧子白的肩头。
心里祈祷着这一刻萧子白不要发现端倪,唐临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他行色匆匆地冲回浮空飞梭里,把自己关在屋中,仰起头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心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毕竟在修真界,二十岁根本算不上差距,也许这样的经历说给别人听,别人还会觉得是竹马竹马?
他苦笑着缩回原型,把自己蔫蔫地铺在矮榻上。
小洞天里恰在此时下起雨来,潇潇的疏雨打得竹叶刷拉拉响,唐临沉默着,仰头空茫地望着屋顶。而凌山剑宗里,萧子白正紧紧地抱着团子,眼泪打湿了团子华美的羽毛。
唐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萧子白才好,想要蹭蹭他的脸,又担心萧子白后来想到“团子”和“唐临”是同一个人,从而产生了更多的想法,只能僵着身子在那里任由萧子白哭。
……唐临从没见萧子白哭过,从来没有,哪怕是当初他将萧子白从坚冰中唤醒时,萧子白也只是哽咽着红了眼眶,而现在……他却哭成了这样。
然而就算是这么哭着,萧子白却始终没有对团子说任何话,没有说自己的心事,没有和他谈论任何问题,只在哭完后抹了一把脸,声音低低地对团子说了句:“谢谢。”
他以前从来不会对团子道谢。
唐临心虚又愧疚,接下来的几天里都不敢出门,生怕遇到萧子白,然而等天衍宗、金乌谷、无相庵、白玉京等门派一一到齐之后,碧灵秘境的开启日不可避免地到来了。唐临作为将要去往秘境的御兽宗弟子,不得不与萧子白打了照面,唐临连眼神也不敢停留在萧子白的身上,萧子白却表现得平静至极,仿佛之前的告白事件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看着唐临时就像是在看什么陌生人。
唐临莫名其妙地有些难过。
他站在一群小妖的前方,偷偷摸摸地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萧子白的身影,才打量了没一会儿,却见萧子白直接退后了半步,直接将自己藏在了人群里。
……这下以唐临的角度再也不能偷偷摸摸地看见他了。
萧子白将剑抽出来半截,借着反光打量唐临的神色,看见对方一瞬间的黯然后,他悄悄弯了弯眼,然后迅速地收敛起来,仿佛不经意地又往侧前方走了走。
唐临又能看见萧子白了,顿时大松了一口气,继续开始偷偷摸摸地打量起他来。
萧子白的神色仍然如之前般平静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