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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酒喝得微醺的人,走起路来应该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因为他们来了酒肆却没有酗酒,多半是专为品酒而来、心情不错的人。
那壮汉傍晚之后到来,酒一直喝得慢,中途也没有别人来交代他去做什么,末了也没有混酒资,为啥结清酒钱后他倒跑得跟惊兔一样急呢?
肖老板疑惑了一小会儿,接着他在心里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为此他不由得半掀开皮帘,大刺刺的朝外面迈出了一步。但他很快又退了回来,放下皮帘,无声的动了动嘴唇,最后低沉的叹了口气。
其实,肖老板所想到的那种可能,是极为可能的。
只是,需要将实际情况稍作修改。
那壮汉看似像惊兔一样离开,但实际上他是怀着猎豹一样的心情走出酒肆的,早他一步离开的那素衫文士和豪饮不倒的小潮才是他眼里的惊兔。只是可惜,凭他的真实身份来算,他最多是主人家的一条凶犬,而前行那两人虽然是主人家需要的猎物,此时却未必心有惊怕。
按照林杉的吩咐,上午一齐离开老宅,半路上江潮就与其作别,然后他就去了老熟人家的酒肆学喝酒。
周朝末年连绵几年的战乱和亡朝必会带来的物资供应混乱。让举国之土地《 上亲人离散、家庭残破的事繁增,与此同时还有数目庞然的孤儿。这些孩子多半因原本平静的家庭突遭劫难而在心性上留有残缺,除了自己的父母。再难受他人教化。无依无靠的孩子们劳动能力有限,多半随着逃兵灾的其他百姓四处流浪。在缺少生活物资和照顾的逃难队伍里。每天都有饿死病死的孩子。
饱经现实生活磨练、能活到最后的孩子。精神力在迅速成长,甚至有些畸形的超过了他们的年龄限制。他们知道京都始终是达官贵人集中生活的地方。当时的皇帝再不顾民生安稳,自己住的地方也一定是最后一处着火的地方。所以流民之中存活下来的孩子大多选择混进京都。
在这个地方即便过着讨饭的生活,捡那些大户人家倒在垃圾堆里的泔水中残剩的食渣果腹。也比在其它地方流浪要更能有活下来的机会一些,这就是那些孩子在冰冷的现实中失去了梦想、失去了幸福,最后仅剩的一种活下去的希望,他们也只找到了这一种出路。
江潮就是那群逃往京都、混入城内乞讨的众多孤儿中的一个。
这群孩子除了在过去的十年里因为各种原因死去的那一部分。剩下的部分里,有的人永远的做了一名小乞丐。这多半是因为他们心中的精神梁柱已经倒塌,除了消极的靠别人的施舍而苟活,他们别无所求。这样的人可怜又可恨,很难融入正常人的生活里去。
还有一部分人。便是像江潮这样。靠卖苦力的劳动求生活。他们或冒着猛兽袭击的危险去深山里砍柴来换取生活之资,或者去京都临海的港口抗货,赚点维生的血汗钱。
因为京都人口的复杂性,朝廷颁布的对流浪孤儿的一种限制性条例。虽然在极大程度上维护了都城的治安,但不可避免的需要牺牲掉一部分人的利益。像江潮这样无祖籍可循的人,即便拥有健全的身体和对未来的希望,无论怎样去努力,也只能是活在低等苦力这一层面的人。
但在京都高层人士里,经流着一条半公开的秘密。那就是京都的达官贵人当中,不乏有人收留了这种无家的孤儿,培养成自己的死士。更为让人惊讶的是,这种说法最初的源头。竟是皇宫内院守备军。
其实仔细想想,若最初的那种说法是真实的,可能某位帝王家人出手收留这些孩子的目的。在宏观上是良好的。
这些孩子当中不乏先天素质极高者,或者表现在智敏上。或表现在体格上。若放任他们在外继续流浪,要么他们继续成为病饿致死的那群人中之一;要么就是将才华消磨在日常求生的强劳力当中;或许还有一种结果。就是成为十分难对付的歹人,危害到普通百姓的生活。
家庭破碎难再修复,他们在身体上最需要的,只是每天三餐的饱饭,精神上的缺失则是最复杂关键的。这群孩子的思考方式尚在成长阶段就被战乱生活狠狠挫伤,学好不易,但若教好了,这群人将成为一批庞然的新生力量,因为尚没有丧失创造力的他们已尝过生存的味道,比寻常孩子更熟练的掌握了坚毅的秉性,更加能守好再次获得的生存信仰。
只是在传言中被收入皇家大院里的那批孩子中,这一设想是原始版本的,仁善的用意保存得比较完整;然而当京都其他的某些贵族开始效仿时,这一做法的目地性变得愈发浓厚;再加上贵族们开始相仿活动时,京都的流浪儿已经被皇家中人挑选过一遍,剩下的部分流浪儿在资质上多少存在问题,这些被悄然由达官贵族们供养起来的流浪儿,多多少少留有劣性,愈发让家主看不起。如此演变下来,由流浪儿培养成的死士与家主之间,渐生奴主规则。
倘若身份面对面的拆穿,江潮会发现,自己与那从出了酒肆就一直尾随在身后不远处的壮汉其实算是同一路人,只不过在几年前收留他的,是代表皇家的京都守备军总领大人,而那壮汉则是后一批被某位高官挑选带走的流浪儿之一。
不过,即便不戳穿这层身份,江潮对此人也是心存印象的。因为他觉得这个人似乎一直都有想要探明他身份的意图,并且这种感觉持续有一年多了。
江潮在常人眼里的身份,就是替肖家酒肆供柴的樵夫;那壮汉则是每天在港口为商船卸货扛包的苦力。江潮知道那壮汉人称‘铁大’。不是因为他下面还有兄弟,排行老大的原因。而是因为他个头大。在港口扛货苦力中是有名的力气大,因而得名;那人称铁大个的壮汉也知道江潮的名字。因为肖家酒肆的老板常这么冲他喊。
但江潮和铁大对对方的身份,都是心存质疑的。原因很简单。两人都知对方是练家子,江潮砍柴这么多年。居然从未受过伤,铁大在港口扛包,也是一年多的风雨无阻,这又说明两人的功夫都不俗。身怀这样武功的人。却天天不知乏味的干着简单重复的劳力活,原因只可能是因为这种工作简单无查,很方便用于掩藏他们的真正身份。
当然,有这种想法的人,多半是观察能力极强极细。再或者是背负了什么人指派之令的人。
而论起这个。江潮属于前者,铁大属于后者。
原本江潮还想继续将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保持下去,只要铁大不惹他,他也不想在身份问题上多生枝节。在这一年多的日子里。除了铁大,没有人怀疑过他的身份,在那位总领大人的指派任务还没下达之前,保护好自己的身份,就是自己目前最主要的任务。
可是现在,任务已经下来了。他便要为了完成使命而改变处事方式。
一条街道走到尽头,铁大站在街角一处宅院的墙后停下了脚步。他在安静的待了一会儿后,这才行出了街角的这处转口。
前方又是一条街,只是这条街比较曲折。一眼难看到头。肖家酒铺属于小本经营,所在的位置并不是京都的繁华之地,这片地段的街道上。巡防队走得不太频,夜里点起的长明灯因照顾上的疏失也瞎了几处。此时夜已全黑。街道上灯光晦涩,使得人与物的影像在距离的稀释下产生视觉上的粘连。
铁大站在街口。目色一怔,他看着那两个人转行进这条街,计算着其步行的速度和时间渐至适合自己跟踪的范畴,这才继续尾随,却没想到这两人竟凭空失去踪影。
如果不是他们的身影进入了弯曲街道的一个视觉死角,那就是他们已经发现了自己。迅速匿身于一处屋墙间隔的隙道中,靠着墙静静聆听的铁大心里浮过一丝不安。
静静的站了一会儿,铁大终于听到了街道中传来的轻微脚步声,只是让他愈发心惊的是,那脚步声居然是朝着反方向传来的,并且越来越接近他的藏身之地。
铁大沉吟了一下,最后他咬了咬牙,忽然从两屋墙壁间隔着的隙道中抽身而出,迈开大步,却是转身朝自己来时那条街道行去。
跟踪的行为已经暴露,便不能再让自己的脸孔也让对方看见了。
只是他终是那群流浪儿里后一步被挑走的孩子,在基础上他就逊了江潮一筹,后天所接受的来自那大官府邸里的训练质量,更是远差于那位身负武神传奇色彩的守备军总领大人亲授之力。这一切导致他从出了酒肆那一刻开始,就在迈向一个错误的方向,直到此时收到由判断失误凝结成的苦果。
来时走过的那条街道上,铁大一转身,就看见了站定在对面两三丈地外的江潮。
在两街转角处,江潮就已越墙反超,然而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到,难道真的是因为饮酒而影响了判断力吗?可这个人喝了那么多,却丝毫不受影响的施展了水平极高的纵跃功夫,难道他是怪物吗?
铁大在一愣的同时,就听见耳后那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继续在接近,他的心情有些复杂。被自己的目标前后包抄,这滋味可不怎么快活。
但他只滞住了一步,接着就继续向前、间接等于向江潮走去。
而在他预料之中的,当他已经非常接近江潮身边时,就听江潮突然开口道:“铁兄,为何跟着我?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
……
莫叶送谷涯回到他位置在城南白槐道边上的家,在路上闲谈中,莫叶惊讶地得知,谷涯在工学上的第一个作品,就是他自己居住的这处宅子。
不过,他家在选址问题上,似乎有些欠佳。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莫叶不知不觉中与谷涯言及几件关于白槐道的市井说法,虽然她的话说得很委婉,但还是被谷涯一语道破话中隐意。
“民间对于槐树招邪引祸的说法由来已久,但在我看来,这多是误解积累造成的误传。”谷涯眉宇间敛着淡淡笑意,语气则很平静地说道,“适宜人的居住环境,不能太晒,也不能太阴凉。简单来说,并不是槐树的错,是植树之人的失误,槐树与宅所在位置搭配上不够和谐,以至过于深沉的阴凉,遮挡阳光,引人久郁生病。”
“类似的论点,小妹在京都风水大师吴问老先生外传的手札里,也读到过……”莫叶思酌着开口,话至一半又突然顿声,她注视着谷涯侧脸的目光中逐渐生出一丝惭色,心中亦已后知后觉的萌生出后悔的情绪。
再开口时,她的语气里已经少了刚才的从容,明显多了份尴尬:“流言传说大多只有惹人心烦的用处,我实在不该以流言之意,言及谷大哥的居舍,还请谷大哥恕小妹方才失言之过。”
“言重了。”谷涯摇了摇头,“老树成精的话题,皆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人都说得,我也没少聊过,这还能揽得到什么罪过。”
入城后没有徒步走多久,谷涯的家就到了。
莫叶是第一次见到谷涯居住的屋舍,然而只一眼就认了出来,全是因为那座房子修建成的模样,搁在一片木棱灰瓦的民宅之中,丑得有些显眼。
隔着百来步远,看着那座四四方方,仿佛没有梁盖瓦的房子,莫叶心里正在想,这大约就是谷涯的家,待会儿他若要自己评价,该如何开口?这时见一直缓缓行走在身边的谷涯忽然快了几步,抄到前面,然后站定转过身来。
“莫姑娘,有劳你送谷某一程,多谢了。”谷涯掬手一揖,“寒舍简陋,就不邀姑娘饮茶了,实在抱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