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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卫兵原本站得笔挺的身姿轻轻一晃,就要软倒下去。这时,忽有一道黑影从车底板翻出,与此同时,一条麻绳挥出一个大环,如套马一般圈在那四个卫兵身上。绳环系着活套,用力一拉即刻收紧,将四个已经毙命的卫兵捆扎在一起。四具尸体并拢在一起,如一捆竖着摆放的柴禾,歪歪斜斜立着没有倒下。
黑影在四具尸体周围环步一圈,收了他们手中的兵刃,以免脱手撞地闹出的动静太大引来麻烦。
这影子当然不是什么鬼魅,只是此人穿着一身黑衣,身手矫捷使其虚影在夜幕下有了种诡异气质。
这个黑衣人,便是孙谨,他一手握着从卫兵那里收取的四柄军刀,另一只手就掀开了车帷。车中跳出两个年轻人,也都是一身黑衣。乌启南还是习惯微垂着眉眼,以掩去他眼瞳中天生异色。凌厉比起上车之前,脸色又苍白了些,但气息还算均匀,精神似乎也好了些。
“坐车的比赶车的还累,我赶时间啊!”乌启南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心里其实并不像表面语气里这样轻松。刚才在通过城门检查时,只要有一丝疏失,他们三个人就算刺杀手段再完美,也不是千余守城卫兵的对手,瞬间就会被斩成肉泥。
乌启南这似乎是随口一言,却引起了身边人的注意。凌厉侧过脸,犹豫了一下,然后就问道:“小乌,我已经到城内,如果你有紧急任务在身,就先走吧!”
乌启南微微怔神,然后又正了正脸色,认真说道:“我刚才随口一说,你不要想太多,我身上是有别的任务。这个不瞒你,但要抽调三个时辰来帮你这一趟,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旁的孙谨适时接过话,说道:“我跟小乌差不多。所以你不用担心时间问题,先把人带出来,余下的事从长计议。时候不早了,假令牌应该挡不了多久,这几个城卫迟迟不归,也会引来疑兵。你们速去,我把这边的事情办妥,就去与你们会合。”
凌厉略微迟疑,然后就点头说道:“这次有劳了,我欠你们一次。”
“这是后话。”孙谨拍了拍凌厉的肩膀。像是鼓励,又像是催促,“去吧。”
乌启南已经从车厢底板下抽出两把黑伞,丢给凌厉一把,又冲孙谨点点头。然后就携了凌厉一起消失在夜色下的街头。
看着两个同伴走了,孙谨立即着手善后工作。他将六具尸体扔回车厢内,用车内的被褥裹严实了。车底板已经铺了油布,可以隔绝尸体溢出的血水渗落。搬运完尸体,他不敢稍有歇息,立即换上一套事先准备好的车夫服,最后又从车中搬出十来坛老酒。麻利地拍开封泥,掀坛子往地上泼洒。
泼酒是为了冲淡地上的血迹,用酒气掩盖血腥味。虽然用填沙这种办法可以更完美的掩盖血迹,但这种办法颇为耗时,仅凭一双手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这项工作的。用酒泼这种办法虽然快,但在天亮之后。怕是会失效了,今夜没有下雨,仅凭十几坛酒,最多只能起到冲淡的作用。
但孙谨相信,凭他们同门三人齐力。要在两个时辰之内,从京都带走一名弱女子,只要不惊动官方力量,还是不难做到的。
最后留了半坛酒,浇了一些在自己身上,掩去刚才搬尸时沾上身的些许腥气,又灌了几口入喉,孙谨这才坐上车辕,扮起马夫,向云间客栈的反方向赶车缓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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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孙谨告辞后,不到一刻时间,凌厉就与乌启南一起来到了宋宅侧院。
没有哪家宅子会在侧面开门,宋宅也不例外。站在侧院的两人正分辨着是由正门入,还是选后门,乌启南就忽然“咦”了一声,然后轻声道:“小凌,你的直觉总是那么明准,这宅子里气味不对,已经有人动过了。”
“只是不知道正主还在不在。”凌厉沉吟着开口,“那女子昨天傍晚就已经回到内城,如果动手,应该不会拖延到此时还没有结果。这个目标比起以往宗门给的任务,实在过于复杂多变,不知这宅院里是否又生变故。”
乌启南沉默思索了片刻,轻声说道:“你准备怎么进去?”
凌厉深吸了一口气,嗓音渐渐下沉:“我从正门直接进去。小乌,你在暗处,伺机而动。”
乌启南立即表示不解:“这样做太危险了。”
凌厉平静地解释:“宋宅不仅大,而且暗藏玄机,宗门对此早有调查,如果不是三年前出了个事故,宋宅本该是座官邸,类同统领府那种卫所。对此,前几天我也混进去查探了一番,如果贸然潜入,会遇到的阻碍也许比直接进去还要多。而如果我在明,你在暗,互相为指引配合,倘若假身份可以通过第一重阻碍,直接找到目标,之后带她出来就容易得多了。”
乌启南微讶道:“这宅子有这么厉害?”
“据密报,这个宅子是那个姓林的男人亲笔构画,与统领府相似度有六成。”凌厉快得不留痕迹地挑了挑唇角,慢慢又道:“这次的任务疑点颇多,如果不是宗主特使传令,我恐怕早就放弃任务,直接回宗门讨问究竟了。”
“修城墙那位?”乌启南嘶嘶倒吸一口凉气,见凌厉点了点头,他再次看向森然一片的宋宅,眼中不禁浮现一丝恐惧,轻声又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怕了。”
“你开什么玩笑。”凌厉心知乌启南言怕只是他一惯的行事风格,每每大事在前,总会捏点轻松的话题,作为起事前情绪的一个缓冲,这并不表示他真就怕了。尽管如此,凌厉还是随手给了乌启南肩头一拳,轻笑道:“就算现在叫你去闯皇宫捞人,你也未见得会怕。”
“嗨,看来这个玩笑是有点用旧了。不过,你知道我会全力辅助你就行。”乌启南说话间,神情渐渐认真起来。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块令牌。放到凌厉的手心,然后又扳起他的大拇指,按在令牌上的一个位置。做完这些,他又说道:“刚才在马车中时间有限。我只刻到六分像。这在白天肯定是混不过去的,但在晚上,你捂紧这个没刻好的位置,大约可行。”
话语微顿,乌启南又轻叹一声,说道:“如果没有混过去,这可不能怪我手艺不精,只怪他们注定福薄,不能多活半个时辰。”
凌厉注意到乌启南在递令牌过来时,那只手的手指上有多处血痕。还来不及包扎,显然就是刚才在马车中赶时间刻章,刻刀失手所致。他心中一动,脸上浮现一丝愧疚,要知道乌启南平时对自己的双手极为爱惜。这是暗器高手平时必须慎重保养的肢体部位。
然而此时时间紧迫,应当以正务为主,所以凌厉并没有表露什么感激的话,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新的玩笑还不错。”
乌启南撇了一下嘴角:“借小孙常说的那话,要得你的一句夸奖,真比直接去杀人还难。”
凌厉动了动嘴唇。终是没有再说什么。与乌启南对了一下眼色,他便先行一步,朝宋宅正面大门走去。
站在门口,凌厉侧过脸,最后与匿身于院墙阴影里的乌启南对视一眼,然后就伸手去拍大门上的兽头环。
很快。门内就响起了脚步声,凭凌厉的耳力,能判断出门的背面至少已经聚拢了四个人。寻常人家的宅户,深更半夜哪需要这么多人守门,这显然不符常理。不过。凌厉早已有心理准备,知道这宅子的内里很可能是龙潭虎穴,他既然决定闯了,就没有临阵忌惮的理。
“半夜三更的,谁在外头敲门啊,还让不让人休息啦?”门内传来一个掺着些睡意的声音,带着颇为不耐烦的调儿。人在凌晨是睡得最踏实的,即便自控力再强悍的人,熬到凌晨这个时段也会感觉到一丝疲倦。门房家丁的倦怠与不耐,倒属正常。
只是在这门房家丁开声之前,那四个人的脚步声揭示了某种刻意为之。
“一个门房罢了,废话太多。”凌厉极其精简地吐出两个字,然后就一脚踹向大门。
宋宅不比寻常民宅,实际建造材料都异常结实,只是外表刷的漆色寻常,给人一种普通宅所的视觉感受。凌厉早些天已经混进去查探过,又凭借着宗门的资料对这个宅子进行过精细推敲,他对宋宅的看法早已不似常人那样简单。
此时,他这一脚虽然没有把门闩踹断,但却在大门上留下了一个微微凹陷进去的脚印。这是他在不借用工具的前提下,能给大门造成的最大损害,实则他期待的结果已经得到了。门后四人看着这个脚印,皆是心头大惊。
那个最先开声的门房家丁已经被这门上传来的轰隆一声给吓得倒跌在地,哆嗦了几下,才佝着身爬了起来。他没敢再直起腰,下意识就往那四个身怀武艺的护院家丁背后躲。但他还没退后几步,就被四个家丁中的一人给拎到前头,虽然没有谁说话,让他开门的意思却已了然。
从大门背面看,光洁的漆面有个位置集中出现了裂痕。门后的四个护院家丁怎会不知道这扇门的材质,能一脚把门踹成这个样子,可见来者武功实力之强悍。正如门外之人所言,此时再废话什么,都没有实际意义,是敌是友,不如开门见真章。
但是外面敌友未明,谁上前开门,谁可能就得当场毙命。何况这门房家丁还是个不会武功的主儿,后头那四个身携利器的护院家丁本就是准备把他当探路石丢出去的,接下来会不会被这来势未明的高手像踢门那样踹裂全身,真的是估摸不准的事情。
这门房的裤子已经湿了,哆嗦着一边伸手去拉门闩,一边颤声说道:“我只是个管门的,门外的好汉,您手下留情啊。”
门闩拔出,随着两扇大门缓缓的左右打开。在门轴摩擦发出的沉闷声响中,距离凌厉有十来步远的乌启南就身形微微一缩,如夜猫般蹿上了院墙,以侧宅院墙为入口,先一步匿进了宋宅春末渐深的草木丛中。
如乌启南这样窃入宅所。凌厉也可以轻松做到,但他选择了一条更难一些的进宅途径,因为他需要尽可能的缩短这次行动的时间。为了快,而冒些险。这是他在一番利弊权衡后做出的决定,必然也是做了些准备手段的。
大门开启的前一刻,门后的四个护院家丁当然也没呆站着等,而是在仓促间商定一个配合手段。两人分别散开在左右的灌木丛中,再留两人守候。
门开至一半,眼见着站在石阶正中间的那个黑衣黑裤黑伞的年轻人,等在大门后的两个护院家丁皆是微怔。触着那人的目光,这二人又没来由的感觉身上有些泛寒,仿佛有把冰冷利剑已经刺到了眼前。
宋宅大门还未完全敞开,门外那个黑衣年轻人就直接跨了进来。仿佛这宅子他早已来过数百回那般自然。门内两个护院家丁见状,着地双脚虽然没有挪动半寸,但两个人的身形却隐隐有后退的意思。
凌厉仅两步便跨入门槛之内,脸庞与那两个护院家丁贴近得只有一拳间隔,目光如电。迫得他们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样鬼魅的速度,要取他们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但凌厉没有这样做,只是在盯了那两人几眼后,就有如闲庭信步般闪身至一旁,视线在石板路两旁的灌木丛中扫过,冷声说道:“二位何故躲躲闪闪,难道想要偷袭付某不成?白桃就是这么教导你们待主之道的?”
眼见这来路不明的黑衣男子武艺高强。却在有绝对把握一击毙杀对手的优势位置选择放过,在自报姓氏后,又能直接叫出白桃的名字……两名护院家丁略收心神,渐渐意识到一种可能。
一名护院家丁犹豫了片刻,终于试探着开口道:“敢问阁下,到底何人?”这话一出。立场就有些变了,至少不如刚才那样剑拔弩张。
这也是凌厉此番硬闯的第一个期望步骤,局面开端很好,顺利的在他所掌握之内。
尽管如此,他仍不敢有丝毫懈怠。冷峻脸色只会更显强硬。在找到那个目标人物之前,还有很多个步骤,需要一一掌握。
凌厉脑海中念头电闪,他将视线从灌木丛中挪开,扫了一眼敞开的大门,然后又盯回到那两个站在门口的护院家丁身上,冷声说道:“把门关了,白桃没有告诉你们,我会在这个时辰来收尸?”
竟然如此直接就说出宅子里的秘事,两个护院家丁又是一怔,再才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催促那个已经吓得腿软的门房,而是亲自动手,一左一右关合大门。
凌厉根本不给他们多余的思考机会,大门刚刚合上,横上门闩,两个家丁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那个冷硬得没什么人气的声音又从背后迫了过来:“按照原定计划,到这个时辰,白桃本应该准备好尸体,等我收走,为什么现在门前只有你们四个?”
在门后转身的两个护院家丁,就见之前藏匿在灌木丛中的那两个同伙也都站了出来。那个黑衣男子的话,是冲他们去的,但却叫身后两人也心神略微受到震荡。
遭到质问的那两个家丁里,有一人胆气略弱,在凌厉的盛气威压之下动了动唇角,终于开口道:“是那个小妞,有些难办……”
四名负责看守正门的护院家丁里,这最先开口的一人,显然已经慑伏了。
凌厉眼色一动,心头微喜。他倒不是喜于这四人里终有一人动摇了对他的怀疑,这四个人在他眼里无足轻重,也许下一刻就会在他的利刃下变成四具尸体。他是喜于自己这一趟没有踏空,那个目标女子果然还在这宅子里,接下来只需要全副精神设法靠近。
当然,他的这丝喜色是绝然不会表露在脸上的。在旁人看来,他只是视线角度忽起了一个变换,像是又将眼前二人审视了一遍。
“区区一介弱质女流,你们一百来人即便徒手围堵,也该拿下了。女人为首……就是容易犯下优柔寡断的错误。”凌厉的视线微扬,像是在凭天色估摸时辰,又似乎只是为了表达他的不屑,“前面带路,在我手下,那女子活不过一招。”
他这话刚说完。四名护院里已有三人毫不起疑的踏前一步,准备依言领路。然而还有一人落后了半步,神情中仍有一丝疑虑。
凌厉没有转头去看这个人,只是快得不留痕迹地斜睨一眼。然后就仿佛忘了此人,只径自跟着前面领路三人往宅院深处走去。
然而他只是走出了五步,滞步于后的那个护院终于动了,语气还算冷静地说道:“阁下确是付庭川?”
凌厉顿住脚步,这才偏头斜斜看向身后,沉默凝神片刻后,他从入门开始就一直束于背后拢在衣袖里的那只手抬了起来,淡淡说道:“你过来。”
在摇曳的火把照亮下,五步外的那名护院大约能看清凌厉手中举起的是一枚令牌。听见唤声,他迟疑了一下。终于依言走近。
待他走近,刚准备再细细辨认令牌上的文字铭刻,这时凌厉忽然手腕翻转,将刚才那一面翻到了另外那三名护院的视线内,留给了他一个令牌的背面。
这下他是正反面都看见了。虽然那个正面,他看得还并不明晰,但见另外三个同伙一齐看了令牌的正面,并无异议,他也就安心下来。
片刻犹豫后,这名护院拱手道:“请特使大人恕卑职刚才冒犯之言。”
凌厉垂下手,但令牌还捏在手中。大拇指依旧按在之前乌启南叮嘱过要遮起来的那个位置,以便随时拿出来应付事端,又不会疏失了遮蔽令牌上的缺憾。
听见这护院家丁事后告罪,凌厉似笑非笑地说道:“主上多有几个像你这样称职的下属,今天的事也就不会做得如此拖泥带水,走。”
四个护院家丁再不敢有丝毫懈怠。举着火把在前面疾步引路。
凌厉跟在后头,而非与他们并行,因为他想尽可能的摸清随后退离这里的路线。若是他走在前面,再想不停环顾四围,未免会心存颇多顾虑。
有这四人带路。随后走过场将会轻松许多,不枉他刚才耗费了不少心力,成功击溃这四人的防备之心,将其收为己用。
——虽然,今晚这四人极有可能难免一死。
思及于此,凌厉一直绷着的心绪略微放松,就在这时,他只觉胸腹间一团滞气骤然上涌,激得他眼前有一瞬间成了漫漫苍白色。
也许是刚才的出手太过沉重了些。
但此时哪能出半点差错?
凌厉脸色微变,束于背后的手五指攥起,挪至胸前暗自强提一道内劲,然后他忽然低吼一声,身形如蝙蝠般朝一侧草坪里斜刺过去。
“啪!”
凌厉一巴掌拍中草丛里匍匐的另一名护院家丁,直接将其拍得五孔溢血,昏死过去。但他总算下手留了三成劲气,这名糊了满脸血,莫名丢了半条命的护院家丁还剩有一丝气息。但这不是凌厉手下留情,而是留了后招,做给外面的人看。毕竟他与那四个护院家丁还没撕破假面。
经这一掌,凌厉胸腹间那股滞气更加强横,激得他快要忍不下后头那抹腥咸。还好他此时蹲身在草丛里,外头那四人还未走近,他也就还来得及从紧口的衣袖里掏出一只瓷瓶,往口中倒了几粒药丸,快速嚼碎,合着已泛腥咸气的唾沫咽下。
这药没有什么气味,嚼碎时,口舌只感受到一种白面滋味。但当这药丸合着唾液咽入腹中,便仿佛一泓火油被点燃,烧得浑身无一处不舒泰,胸腹间那股滞气自然被这股炙烤力量穿透击散。
取瓶、服药、放回,三个动作一气呵成。这瓷瓶里的药丸不能多吃,恐怕伤身过甚,药性过后身体就垮掉了,但凌厉最近这几天已经因为诸多原因,不得不多次服用。此时此刻,他更是别无选择。
当那四个在前面领路的护院家丁察觉到背后异状,转身追过来时,他们跑近了没几步,就见那名黑衣特使从草丛里站起身,手边则拎着个血人,宛如拎着一颗刚刚从地里拔起的杂草。
凌厉微扬起下颚,淡淡说道:“此人明知我等行过,却依然蛰伏在草木深处,杀气毕露。这也是你们的人?”
相距三步远的四个护院家丁看着那血人,心里先是轻微一颤,其中胆量大些的那位先吞了口唾沫,再才舌头有些打结地说道:“是……这是白姑娘的安排。”
死亡。永远是人性中最能勾带起恐惧情绪的一大诱因。
他们四人都没料到,这位早闻其名,但今天是第一次见着正主的相府特使,除了武功高绝,还是个狂纵之人,一出手即是损一条人命。
在他们的模糊印象中,丞相老爷虽然阴抑,也是个好不在乎底层下属性命的狠戾之人,但在没有他在场之时,他派出来的人。断然不会如此狂纵杀人。这不是丞相老爷重用的下属心性仁善,而是归于一种纪律,在他没有指派的时候,他的下属不允许有个人主张。
纵然丞相府广洒人力,颇有些私权化解之法。但涉及人命之事,总不是小事情,多了总会生漏子。
看着面前这四人脸上一齐露出惊恐表情,渐渐的在惊恐之中又浮升些许质疑,凌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出手的确过重了些,但他又必须出重手,总不能叫手里拎着的这个人还能说话。告诉别人他刚才蹿进草丛是为了吞药吧?在反应时间短促,不够他深思熟虑的时候,他就只想到了面门一掌这种有些凶悍的招式。
凌厉随手扔掉他拎着的那个人,从草丛里走了出来,缓缓又道:“他还没死,回来再医治也来得及。不知这白桃是如何安排的。既然她那边迟迟拿不下任务,就该召集所有人前往,此时此刻还将人力分散,有何意义?完成此次任务后,她难道还准备继续在这宅子里生活?”
继续在前领路的四个护院家丁里。有一人回头看了一眼,好奇问道:“莫非特使大人听闻什么,可否提前告知一二?”
“此事相爷自有安排。”凌厉冷着脸挑了挑眉,话语微顿后又道:“想安稳活着,就别问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
四个护院家丁闻言,目光一齐瑟缩了一下,果然不敢再多话。
一路还算顺利,只遇到两股阻力,有那四个傀儡在前带路,凌厉只需冷脸站在四人后头,要么一言不发,要么简短几句话,略施震慑即可。
在许多组织、部门,都是外严内松的格局,攻破外围防线,进入内部,脸认熟了就好办事。凌厉早些年刺杀“快刀门”左护法,以及刺杀“青野教”十四堂主,乃至后来到下河郡郡守府“割首”,从江湖到庙堂,见过的大多都是这么回事。
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使他充沛准备后混入宋宅,要他悄然取走这宅子里任何人的头颅都不是难事。
然而不知宗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对于这一次的任务,宗门并没有给他足够的准备时间。可即便如此,宋宅现在已经乱了,他来个趁乱打劫也不是办不成的事。取得了这四个护院家丁的信任,哪怕这信任只能维持几个时辰,也足够为他作傀儡,带他在偌大宋宅里穿行自如了。
经过一路观察,凌厉心里已有了一个较为完整的盘算。
宋宅里有多少家丁,他在几天前短暂混入宅所中时,就已经查探清楚,此时数一数人数,大部分人应该还是聚到了后宅。至于四散在宅子里其它角落的哨探,拢共不过二十来人,在他直接跨过宅子正门的前一刻就翻墙匿入的乌启南应该能一个人拿下全部。
至于其他八十几人,为什么都聚到后宅,原因不难猜测。念头至此,凌厉忽然也有些心觉讶异,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年少女子,她到底有怎样的能耐,竟能招惹整个宋宅七成武力聚拢而来围捕,却未能被这群身体魁梧的壮汉一举拿下?
这年纪尚弱的姑娘,武功根基很扎实,但缺乏练习克敌制胜的招式,也不知道是哪个半桶水的师傅教出来的弟子。就凭她这基础,即便有再好的学习能力,也不可能在数天之内强大起来。
不待他再有多余时间细思此事,那领路的四个护院家丁便站住了脚步。他们面前的那间大屋,应该是这宅子里主屋之一。此时屋中灯火明亮,窗纸上隐隐映出两个人影。
在这间屋子的外围,站了一圈目光紧盯窗户纸上人影的护院家丁,看样子是准备伺机闯入。他们的精神看上去还算凝聚,只是他们的样子实在狼狈。各个身上脸上都挂了彩。地上更是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人,吃痛哀嚎不已,嘈杂之声干扰听觉,连凌厉一行五人走近了。都还有大部分人未能察觉。
四个领路的护院家丁回头看向凌厉,其中一人正要开口,就被凌厉摆了摆手阻止。
而亮着灯光的宅子主屋外围,那些或站着或躺着、身上挂彩的护院家丁见着一个陌生黑衣人走近,先是纷纷脸上露出惊疑神情,但他们眼见凌厉一副泰然又冷漠的表情,再看那四个领他进来的同伙做了个手势,他们便又自觉压下心中质疑,在短暂时间内,信了此人。
凌厉眼神轻蔑的盯了在场众人一眼。然后骤然拔身上前,步履如烟,贴着墙根攀上了房顶,半屈一膝微微躬身,伸手拈起一片灰瓦。
尽管凭他的经历。已经见识过不少混乱的大场面,但此时当他的视线穿过小小一片瓦的空洞,看清屋内丈许地里的事物时,他还是有些觉得惊讶。
若他回忆得没错,这间屋子应该是这宋宅家主的书房,此时书房里两面挨墙的书架已全部横倒在地,书册撒得到处都是。并且多半册集的装订线都已断开,纸片或皱或残,如絮散落。书桌上的书写用具也已尽数拂落在地,精瓷洗笔被砸了个粉碎,笔架折断,备用的白纸既溅有墨。也溅有血,光洁的书桌上,已多了几道横来竖往的深刻划痕。
这间屋子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雅致物品,无一不遭损毁。
在生命的价值面前。所有事物都会被无情的贬值,这间书房的严重毁坏,或许就从一个另类角度,阐述了这两种价值的对抵关系。如果要修复这间书房,整理还原书架上的藏书,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工夫、不花上百两银子怕是不成。然而生命却只有一次,屋子里三个女子的争锋相对还在继续。
蹲在房顶的凌厉稍微辨识了一下,目前室内锋芒对抵的格局是,那个名叫莫叶的年少女子手握一把形状有些古怪的薄刀,刀锋已经架到她面前那个背向她的女子后颈处,看样子局势对她有利。然而眯眼细看又会发现,在莫叶的后方,一把长剑从一扇开着的门后头递出,剑尖也递到了莫叶的颈后。
这种扭曲的格局,算是怎么回事?
半蹲在房顶的凌厉眉头微微蹙起,迟疑了一瞬,他脚下未动,只是偏过上身,琢磨着以剑抵着莫叶后颈的那个人所在的位置,又掀开了一片灰瓦。
但当他视线垂落,看见的只是失望,因为这间屋子的瓦下格挡了毡布。
凌厉对此有些疑惑,放置了诸多藏书,本该十分小心注意防潮的书房主屋,瓦下并没有垫毡布,反倒是偏房有此讲究。不过,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他太久,就自然想通了。春末夏初的梅雨季节,拣瓦扫尘,对屋舍进行维护,以防夏汛到来漏雨,这是海滨京都居民每年逢了这个时节都会进行的一项工作。前几天他大约也是借了这个机会,才得以混进这偌大宅院,将大部分宅子都查探了一遍。
忆及这宅子前几天还是一派和气,此时却凌乱得如贼匪过境,他忽然就隐隐唏嘘一声。
打乱了固有的生活格局,对寻常人而言,真的是一种短时间内无法接受的人生大变故。所以这个本性还算机敏的年少女子,才会这一刻犯了混的跑回来吧?
……
……
南昭金鳞军大营帐。
王哲按照莫叶的提议,重造了一座沙盘,为此颇费了一番脑力。而当这新式沙盘制作完成,与原先那旧式的沙盘进行对照,这其中的精妙处,便让帐中几位观摩着越看越觉得惊讶。
因为事涉军中机密,此时军帐中只有王哲、崔将军、莫叶、萧旷四人同在。
萧旷只往这新的沙盘中看了一眼,就似无甚兴趣般,慢慢踱步到一旁桌边坐下,悠然啜着热茶。
崔将军的反应则恰恰相反,他只朝沙盘中的阵地布置看了一眼,就如心神被其中的堡垒模子吸走了一般,又似忽然被人设了定身术,半天呆立着没动,连视线角度也近乎僵住了。
莫叶在看到了新做的沙盘后,内心也是颇为惊讶,但她表现出来的并不如崔将军那样痴迷,她只是越看越为清晰的发觉,这沙盘上数个堡垒之间的架构,很有些眼熟。
观察了片刻后,她转眼看向一旁的王哲,见他正好也向自己看过来,她微微一怔,然后才问道:“这地形,竟有七分像东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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