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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前的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叫人看不清她此刻是个什么神情。
苏念雪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她面前的,她跪坐在床前,颤抖着伸出手捧起了对方的脸,僵硬着拨开遮挡住面容的发。
晴岚的手始终垂着放在腿上,看着乖极了。
如果是平常,她应当会低声笑笑反过来安慰自己,但此刻……
那双宛若琉璃玉般的眼睛像是失了光彩,只余下了一片空洞与灰败。
苏念雪似是再也忍不住了一般,她抽回了手捂住自己的唇,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啜泣声,滚烫的泪落下来打湿了面颊,甚至有些滚落在了对方的手背上。
是她第一个接着她的,她当然知道蛊师的那把毒粉撒到了那儿,那个时候她触到她眼尾划过的血的时候就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只不过一直不愿意往深里去想,又或者说……她有那么一丝心存侥幸。
如果运气好,如果毒粉的毒性不至于那么烈……而且她当时还是适时闭了眼的,会不会……不致盲?
可惜老天到底是无情地用她最不想的一种情况击碎了她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
饶是如此,她也知道现在根本不是崩溃的时候。
“我去找少巫,你莫要乱动……”她咬着牙把哭腔憋了回去,胡乱地抹了把脸就要起身往外走。
晴岚却在这个时候拉住了她。
她握着她的手腕,摸索着触上她的脸,指尖微微散发着凉意。
苏念雪红着眼睛依着她的力道往下俯低了身子被她半圈在怀里,呼吸仍旧有些发抖。
晴岚像是低低叹息了声,仰起头轻轻吻上她的面颊,她的面容很平静,没有半分怨怼,温热的唇一点点吻过怀中女子脸上的泪痕,最后落在她的额间。
言语在此时似乎有些过分苍白。
“你去吧。”大抵是猜到她的心绪,晴岚阖上了眼睛,轻轻抵着她额头道,“我在这儿等着你。”
苏念雪鼻子一酸,轻轻应了一声。
约莫过了一刻钟,在确认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之后,晴岚伸手扶着床边的柜子慢慢站了起来。
她的伤并不重,更多的是虚耗过甚,其实没什么大碍。
除了……
她依着记忆摸索着走到了窗边。
外头是晴空万里,昨日的阴云被日光驱散,就连从窗子里吹过的风都好像带上了山谷里的青草香气。
日光落在眼睫上,携着暖意。
晴岚抿了抿唇,慢慢伸出了手像是想握住什么,最后却还是缓缓放了下来,扶着东西一步步回到了床上。
她能感受到日头的温度,眼前却瞧不见半点光。
像是堕入了深不见底的海渊,整个人被暗无天日的深渊包裹。
心里像是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个口子,令人窒息的惶恐冒了头,叫嚣着想要把人拖进黑暗中。
她深吸了口气,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置于膝上的手掌一点点收紧。
原来她并没有说出口的那般无所谓,并不是不害怕,也并不是一点后悔和退意都没有的。
口中不知何时漫上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用力过度咬破了下唇,连忙松了口。
有点难办。她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感受到那一刹的刺痛之后忽然失笑出声。要是给那姑娘瞧见恐怕又得难受了,而且这么明晃晃的证据,自己还没办法辩驳。
晴岚有些怅然地将手放了下来,脑袋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她蜷缩了子,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脱力昏迷前眼眸处传来的灼烧感仍旧历历在目,她在那时就多少有了猜测,所以面上的那些平静并不完全是强装出来的。
但心里没底也是真的。
不论是身为鬼差还是黑鹰,她的确都受过不少伤,可如今的这种情况……也的的确确是第一回。
她才二十,说不害怕,不担心,那是假的。
远远的似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晴岚眼睫颤了颤,略微抿起了唇坐正。
少巫见到苏念雪红着眼过来找自己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她跟对方一眼,多少有了点猜测在,所以算不上慌乱,但也是半点不敢耽搁地跟着过来了。
碧色的蛊虫被她从拿着的匣子里放了出来,蠕动着朝人手腕处爬去。
“可能会有点麻,忍着点儿。”她轻声出言提醒了句,同时从随身的东西里捡了跟长针挑破了她的食指取了点血。
苏念雪盯着蛊虫多看了两眼,这才将目光移到了她脸上。
她的眼神在触及对方唇上略微掩着的咬痕是陡然掀起波澜,原本已经被压下去的苦楚像是重新泛上了舌尖,心口被人攥紧一般生疼。
苏念雪无言地伸出手去将她有些散乱的长发拨到了后边,双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肩膀。
余光瞟到她这些个小动作的少巫眸光闪了闪,一时间竟有些五味杂陈。
她将吮吸完鲜血的蛊虫捉了回来瞧了瞧,长长地松了口气道:“是余毒作祟,比想象中的棘手一些,不过有可治之法,现下看不见……是暂时的。”
晴岚闻言嘴唇翕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也只是化作了一声应答:“嗯。”
心知她此刻必定觉得煎熬,少巫叹了口气,转而冲苏念雪道:“苏姑娘,能随我出来一下吗?”
苏念雪指尖微微一动,轻轻在她肩上摩挲了一下,这才应道:“好。”
野草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你想同我说什么?”她在门外站定,并没有刻意合上门回避。
“毒并不难除,但是有两种办法。”少巫将指尖抵在唇上,沉吟片刻道,“一种是每日配药覆于眼上,慢慢将她眼中残留的毒素给拔出,但是,所需时日可能要长久一些。”
长久一些?苏念雪眸子微微一动。她同样是医者,虽然对南疆的毒不了解,但类比下来,相似的状况也是有见过的。所谓的长久一些,短则三两月,长则一年半载也说不准。这法子是最无害的一种,寻常时候不用想,等得久一些也不碍事。
但问题便是此刻留给她们的时间并不多。
“那,第二种呢?”
少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还记得她那条闭锁的经脉吗?”
苏念雪闻言皱起了眉,道:“你的意思是……”
“待她恢复些,将她经脉的闭锁打开。”她看了两眼屋内的人,“血杀术被压抑得太久了,那些被抑制的内力会在闭锁解开的刹那流向四肢百骸,其中自然也包括了……”
眼睛。
“借着内力将余毒汇聚在一处,再辅以蛊药根除。”
这种法子的确可以迅速让眼睛复明,但同时也有很大的风险在。
因为人的双目所存的经脉太细了,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刺破眼眸处脆弱的经脉,到时候可能还会有适得其反的下场。
又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苏念雪深吸了口气,道:“不管哪一种,前提都是先配药保证不会恶化下去。”
“是。”
“那便劳烦了。”她抱拳微微欠身,“至于选哪种,我晚些时候会告知的,不知这样可以吗?”
少巫叹息般摇了摇头,道:“好。”
她拿上东西往外迈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来低声道:“抱歉。如若不是为了……”
剩下的半句话断在了风声中。
苏念雪被日光激得眯了眯眼睛,她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必道歉的。”
本就不是他们的错。
她进门时顺带着将门掩了,略微遮蔽了日头。
床上的人听见声音抬起了脑袋,乖巧地等着她过来。
“就会在受伤之后卖乖……”苏念雪小声嘟囔了句,走过去捧住她的脸揉捏,“你答应过我什么的?”
晴岚有些心虚地轻咳了一声,伸手扶住她的腰,闭着眼任她蹂躏。
“阿岚。”她轻声唤了声,眸光闪烁着。
“嗯?”
“你把眼睛睁开。”她低垂着眼,指尖轻轻抚过她唇上的伤口,“我看看,可以吗?”
晴岚虚虚搭在她腰间的衣料上的手骤然间收紧,整个人抖了一下。
苏念雪耐心地等着她开口,手心覆在她的面颊上。
“……好。”
失了焦的眸子一点点睁开,她想起往日一次次对上这双眼的模样,如今多看一眼,就好像有把刀一次次割在她心上。
但冷静过后,她却又一次次告诉自己,那样的崩溃,有一次就够了。
她心里一定更疼。
温热的指尖轻轻点在她的眼尾,那么微不足道的热度,却好像熨帖在人心上,她颤抖地呼出了口气,整个人不住地发着抖。
“晴岚。”她忽然连名带姓地喊了一声,笑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她怔了一下,眼睫轻颤。
“想拿针把你扎成个刺猬,叫你半步都走不动,省得次次碰得一身伤。”苏念雪张开手抱住她,下巴抵在女子柔软的发顶,喟叹道,“可是啊……我舍不得。”
“你想哭吗?”
轻柔的话语像是羽毛一般落在心尖。
晴岚闻言深深吸了口气,便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浮木,她伸出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腰肢,整个人陷在她的怀抱里。
在目之所及的一片黑暗中,面前的人好似那最后的一点光亮。
而抱着她的姑娘张开了手掌,如她往日一般一点点抚弄着她脑后的头发,眸中的神色愈发坚定。
于是这天夜深时,有人敲响了少巫的屋子。
年轻的医女脸上有着肉眼可见的倦色,但那双眼睛却在黑夜中闪着光。
“你……选好了?”少巫披着外袍,心底像是隐隐猜到了什么。
“不,这两种……我都不选。”她低低笑了声,“我有另一种法子,但是……需要少巫大人的帮忙。”
“你要什么?”
“一间无人打搅的屋子。”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掌上,“我每日不在的那几个时辰,还请你帮我瞒着阿岚。”
“今夜所言,还请半个字都不要跟她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