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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地的天儿一日比一日凉,街边茶摊的老板趁着午后难得的暖阳打着盹儿。
官道上忽而一阵马蹄声,他神色恹恹地瞟了眼;也没细瞧,直到耳边一声熟悉的轻笑。
“张伯,许久不见。”
他抬起头,见到来人时惊喜道:“小书?哎哟,真是好久没瞧见你们了,这是……”
“出去了一趟,接人。”白子书朝着后头围上来的几个人微微颔首。
张伯往后瞧了眼,恰好看见了掀开了马车帘子的年轻姑娘。
他看了眼那双浅色的眼睛,恍然道:“你是……小九儿?”
晴岚眨巴了下眼睛,乖巧地点了下头,道:“张伯。”
“哎,你这孩子竟是回来了,难怪小书会自个儿带着人去接你。这回来了就不走了吧?”
白子书笑着摇摇头道:“暂时是不打算叫她走了,回来修养一阵儿也好。”
“好好好,你们这是要回山吧?改日啊,我叫你们婶子给你们送些东西上山。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得好好照顾着才是。”
“晓得了张伯,会的。”他跳上马车,摆了摆手,“那我们便先走了,代我们像乡亲们问声好。”
马蹄声哒哒而去,晴岚放了帘子,回头便对上苏念雪若有所思的眸子。
“怎么了?”
“墨客和山下百姓的关系不错?”她食指抵在唇上,冲她笑着眨眨眼,“果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这话说的大抵是中原的那些正道人士。晴岚思索了片刻,道:“墨客立庄时曾受了山下百姓不少恩惠,也正因墨客在此,所以周围百里内匪患断绝,大抵彼此心里都觉着这样不错,也就这么处下来了。山下百姓偶尔年节也会送些东西上来,有些孩子想习武读书的,我们也会有人去教导一二,虽说不似长安国子监的那些夫子般博学,好歹也能教些实用的。”
原来如此。苏念雪点点头,又道:“我们还要多久?”
“快了,约莫再过半个时辰到山腰,那个时候就得自个儿走上去,马车是行不通了。”晴岚整个人往后一靠,歪了下脑袋道,“还记得天山时的那个鲜卑古城吗?我们是如何过去的,待会儿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放心,有人带着。”
荆楚本不是多山之地,但偏生墨客选了唯一一片群山环抱之处作为居所。
马车停在了山腰的小院儿前。早就在那儿等着的人牵了马,朝着白子书略一颔首,道:“子书。”
“辛苦了,文旬。”白子书拍了拍他的肩膀,“庄内如何?”
“尚好,子珩在等你们。”文旬看了眼后头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个人,道,“子澜,苏姑娘。”
苏念雪回了一礼,小声在她耳边发哦:“这位是?”
“阴差的首领,文旬。”晴岚捏了下她的指尖,有些忐忑般抿了下嘴唇,“走吧。”
旁边护着的白瑜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凑到司雨边上,小声说:“司雨姐姐,你说苏姐姐知道……那三百,哦不是,六百罪鞭的事儿吗?”
“我猜不知道。”司雨笑眯眯地扫了眼他,另一只手迅速拽上了司云,“咳咳,阿云,冷静,这个没法子,不挨打小九带不回媳妇儿。”
司云嫌弃地一把将她的爪子拍了下去,哼了声道:“挨打就挨打,与我何干?该!”
司雨呲牙咧嘴地揉了揉手背,凑上去继续道:“那咱们打个赌?”
“什么?”
“赌小九会不会结结实实地挨打呀?我觉得不会。若我赢了,你过些日子陪我下山去看灯!”
“你输了呢?”司云斜了她一眼。
“那就让阿瑜帮你翻端风崖采药!”
白瑜:“啊?!”
所以为什么扯上他了?!他不想翻端风崖啊!
晴岚余光扫了眼后头的几个人,嘴角不由抽了抽。
怎么感觉这群人上赶着见自己挨打?
约莫走了一刻钟,面前现出的是一方石壁。
白子书在上头轻轻拨弄了两下,一条霎时洞开。
不似前些时候初入荆楚的那个地方漆黑一片,里头点了灯,倒是干净的很。
只不过山洞尽头是极其险峻的高山断崖,铁锁连接山川,在山谷的风声中静默地矗立。
司雨上前一步伸手笑道:“苏姑娘,小九伤还没好,我带你过去?”
苏念雪还来不及感慨山势高峻,她瞧了眼晴岚,只得轻轻点头,道:“多谢司雨姑娘。”
“不必,应该的。”
“走了。”白子书伸手抓住她,半是调侃道,“我记得小时候你第一次出去差点儿没把阿爹吓坏,若不是抓着你,你都敢自个儿过去。”
“那是多久之前了。”晴岚拽住他的手,耳边是山川的风声,“哥,罪鞭……”
“逃不掉的,子珩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送了铁锁将人放下,顺带着拍了拍衣摆的尘土,“不过,放心。”
放心?放心什么?她有些不明所以。只不过对方没有过多解释。
不远处的屋角终于在山雾中现了全貌。
不同于临安沈氏的秀丽,也不同于长安府邸的雍容华贵,庄子傍山而建,与周遭红叶恍若一体,门前匾额上未有字痕,是无字之匾。
山前的石碑上篆刻的是她从前在晴岚的飞刃上瞧见的图纹。
飞羽的图纹。
“阿瑜。”趁着她出神之际,晴岚忽然小声叫了声不远处的少年。
“怎么了九儿姐姐?”少年小心翼翼地挪了过来,扑闪的一双眼睛清澈明亮。
“待会儿……把阿雪支开。”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什么法子都行。”
少年的脸色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他凑过去小声道:“九儿姐,你这样也没用啊,事后苏姐姐照样找你算账的!”
晴岚干咳了两声,她当然知道没用,但也好过当面看到自己被罪鞭抽吧?
还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偏生她此刻最不想见的人就站在门前等着她。
青年长身玉立,眉目冷峻,瞧这要比白子书还年长些。
他扫了眼默默上前的姑娘,道:“回来了?”
“嗯。”晴岚叹了口气,认命般道,“堂兄。”
白子珩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知错吗?”
“……知。”
“领罚否?”
“领。”
“好。”他挥了挥手,身后站着的阴差拿着鞭子走了上来,“六百罪鞭。”
六百……什么?!苏念雪原本一头雾水在见到阴差手里的鞭子后烟消云散。
司雨含着笑摁住了她,慢慢悠悠地解释道:“私自回中原三百,私自暴露身份三百,再加上带你回来,不过抵了百里雀的命,原本再加三百就不作数,这么算下来可不就是六百罪鞭嘛。苏姑娘莫担心,没事儿的,咱们都挨过打。”
“可她还有伤啊!”苏念雪试着挣开,却无济于事,“这不是……”
门前的人忽然冲她笑了下,苏念雪看清了她的口型。
无妨的。
晴岚眯了下眼,撩开袍子跪了下来。
鞭子就这么落在了她背上,她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白子珩眼底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司雨在鞭子落下来的那一瞬间敲晕了苏念雪。
“阿书,我先带她过去?”
“好。”白子书回头看了眼,一边默默数着打下来的鞭子。
一声声的闷响清晰可闻,晴岚揪紧了衣袍,忍住了脱口而出的闷哼。
后背火辣辣的疼,估计前些日子才养好的伤又白费了。
她身子没好全,现下内力才恢复了一二,更别说拿内力护体。
打到第五十鞭时,预料之中的痛感没再落下来。
她额角的冷汗簌簌而落,抬起头见到一双手握住了阴差的鞭子。
司云上前把她架了起来。
“子书。”白子珩像是预料到一样开了口,“你又想做什么?”
“她虽有过,也有功,六百鞭下去,你还给我留着个鬼差嘛?”白子书淡淡笑了,他摆了摆手,示意将她带下去。
男子撩开月白色的衣摆,缓缓跪在先前晴岚跪着的地方,轻飘飘地说:“小九是我妹妹,她犯了错,是我没教好,所以……剩下的,我替她受。”
晴岚没忍住喊了声:“哥……”
所以说叫自己放心是……她神色有些复杂。不只是她,六年前河洛道之后,他也是这么说的。
白子珩垂了眼,摆了摆手,道:“打。”
鞭子就这么重重地抽在了他身上。
“放心,子书可比你耐打。”司云随手把她捞起来背着,几个起落带着她离开了山门。
余下的只有鞭子打下的破风声。
背后的伤口血淋淋的,瞧着颇为可怖,但下手的人拿捏了分寸,并未伤及内里。他扔了手里的汗巾,哼道:“你这么一出,子澜又得背地里骂我。”
“那也不能瞧着你打她吧。”白子书笑着拢了拢外袍,站起身时扯到伤口皱了下眉,“你也没想着真打她六百鞭子不是?也就一百嘛。你就是嘴硬。”
“你还说,都这样了我不罚,都没点规矩了。”他点了点桌子,“你说有什么事儿寻我帮忙?”
白子书点点头,道:“血杀术,庄内只有你会。”
他默了片刻,道:“不一样。我是后来学的,子澜……”
“但是只有你能教她如何用。”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们需要血杀术的力量。”
厄尔多现世,如今墨客剩下的血杀术的持有者,至于这两人了。
在漫长的沉默之中,他终是松了口。
“知道了。”
苏念雪醒时已经入了夜。
山中夜凉,屋内的火盆烧得正旺。
“醒了?”晴岚放了手上的书走到床前,摸了摸她的后颈,“疼吗?司雨那一下打得会不会太重?”
苏念雪定了定神瞧着她,忽然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把人拽了下来。
从扯开的领口可以瞧见新裹上的纱布。
“打了五十鞭,剩下的……哥哥替我挨了。”她自知理亏,讨好般小声道,“没什么事儿,不信你瞧?”
说着便把手腕子伸了过来,然而对方冷着脸没理她。
一贯不大会哄人的姑娘见此很是头疼,只能可怜巴巴地凑过去认错:“对不起……我应该事先告诉你的。”
是这个问题吗?苏念雪又好气又好笑地扫了她一眼,仍旧不理会她。什么都不说把自己带回来,结果还因为这个要挨打?她是不知道自己伤的多重吗?
眼见着面前的姑娘还是不说话,晴岚低垂着眼,像极了耷拉着脑袋的猫儿,她深吸了口气,忽然伸出手将人拖进了怀里抱着不懂,脑袋胡乱地蹭了蹭她的颈窝。
“诶,当心你的伤!”苏念雪被她这猝不及防地一下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摁住她,“你干嘛啊……”
“我错了……”她耳尖还有些泛红,一双浅色的眸子委屈巴巴地瞧她,“没有下次了,我保证。”
苏念雪被她这双眼睛盯得心头一跳,拿她没办法般叹了口气,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不许再瞒着我这些,若是早知道,我便不跟你上山了。”
晴岚这才稍稍松了手,她眨巴了下眼睛,凑过去在她嘴角亲了下,应声道:“嗯。”
嘴上这么说着,她却仍旧保持着背后抱着对方的动作。苏念雪索性窝进了她怀里,随口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
还成,不算太晚。她指了指桌案上的书册,道:“在瞧什么?”
“血杀术。”提到这个,她叹了口气,“没什么头绪。”
“怎么说?”
“说是自小便会的能力,但我捉摸不透。”她摊开掌骨看了看,眸中是疑惑的神色,“我从未觉得自己同旁人有什么不同,直到那一日。但若是说感受到血杀术需得是内力耗竭之时,我现下内力尚未复原,却也无从探知任何东西了。”
苏念雪握着她温热的手掌,宽慰道:“慢慢来吧。是你的,总有一日能领悟的。”
身后的人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屋内被炭火烘烤得温暖,她低垂着眸子,有些昏昏欲睡。
意识昏沉之际,身后的人低头亲了亲她的耳垂。
“阿雪。”
“嗯?”她睁开眼,眸子里有了几分倦意。
“没什么,睡吧。”她带着人躺下,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
“明日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