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辽狗宋猪

沈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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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犹是风露下,寒霜星点覆蒹葭。

    雨掠浮萍惧。

    安国侯府西侧的庭院里,褐黄色的芭蕉叶随风摇晃,抖落一叶子的水珠,随即又沾满了一叶。

    书房里,镂空祥云纹饰的紫铜炉烧得火红,炉子里,炭火发出轻微的断裂声响。

    乐琳依旧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搓了搓手。

    柴珏不经意看到,给她递过一个汤婆子。

    乐琳想也不想便顺手接过,顿觉热暖从手心传至全身,舒适了许多。

    二人细细听着史昌的描述,沉默不语。

    片刻,柴珏开口问他:“你确定他是契丹人?”

    史昌肯定地点头:“酒后吐真言,是他醉了之后亲口说的。”

    他模仿詹孝义醉醺醺的语气说道:“我们契丹的汉子……都是好汉,汉,啊……不像你们宋人的娘……娘娘腔,没那么容易醉……”

    乐琳噗嗤一笑:“哈,娘娘腔!”

    柴珏白了她一眼,挖苦道:“正是因为有你这样弱不禁风的,别人才说我们宋人是娘娘腔。”

    乐琳一时想不到怎样回嘴,于是撇开话题问:“那个姓詹的是宋人又好,是契丹人也罢,有必要这般郑重其事商讨吗?”

    柴珏闻言,肃正了神色,认真回她道:“问题不在于他是宋人还是辽人,而在于他明明是辽人,何以要假扮宋人?”

    乐琳不以为意,笑道:“指不定人家仰慕我们宋人文明的博大精深,艳羡大宋的政通人和、物阜民丰,冒充一下宋人又怎么了?即便《辽律》也判不了他的罪吧?”

    后世的那些口口声声“你国”的“美分党”、“带路党”多了去了,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呢?

    柴珏反问:“他要是艳羡大宋的文明,又怎会称呼宋人做‘娘娘腔’?”

    乐琳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只得道:“指不定人家有什苦衷呢,让他假装一下宋人你们又不会少一块肉,何须如此介怀?”

    一贯在乐琳面前恭谨的史昌,闻言竟第一次反驳道:“东家,话不是这般说的,契丹狗一贯对我们大宋虎视眈眈,恐访有诈啊!”

    却不知为何,听了这话的柴珏,眼神有那么一瞬间黯了下去。

    只是,室内的烛火被窗外的风吹过,忽暗又忽明,乐琳和史昌都没有察觉到。

    而乐琳听了史昌的这话,感概万分。

    宋国、契丹、西夏、金国,还有后来的蒙古,这一段错综复杂的历史还真是应了那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她不由得想起《天龙八部》里的乔峰,叹息道:“宋人里面,难道没有歹毒狠恶之徒?辽人当中,亦有英勇善良之士。人性都是相通的,何必这样区分?”

    想了想,她借用乔峰的话,说道:“你骂他一句辽狗,他骂你一句宋猪,又有什么意思?”

    柴珏望着乐琳,暗自动容。

    是不是炉火烤得太旺盛了?

    他觉得有股暖热充盈心间。

    抑或是炉火生出了烟?

    为什么他觉得眼角有些酸涩?

    “乐琅……”

    柴珏一开声,发觉自己不知何故喉咙有些沙哑了。

    “东家,”史昌打断道:“即便你是我东家,但你这话小的是万万不赞同的。犯我大宋者,虽远必诛,何况是卧榻之侧!”

    乐琳没想到史昌竟然是个“愤青”,价值观这东西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扭转的,她不打算去说服他。

    可是,沉思片刻,她还是忍不住道:“你可曾见过边关之上、宋辽相互仇杀的惨状?可曾见过宋人辽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情景?宋辽之间好容易罢兵数十年,倘若刀兵再起,契丹铁骑侵入南朝,你可知将有多少宋人惨遭横死?多少辽人死于非命?”

    她说的,依旧是乔峰的对白,是她读《天龙八部》时最欣赏的一段。

    或许是这话题太沉重,一时,书房内是死寂般的沉默。

    最后,是乐琳先开的口。

    “史昌,你把招标会的邀请函也给那姓廖的发一封。”

    史昌劝她:“东家,辽狗狡猾阴险,三思啊。”

    乐琳摆了摆手,坚决道:“你莫要再劝,此事就这么定了。”

    ……

    倦夜数残更,孤灯暗又明。

    史昌告辞之后,柴珏与乐琳继续就“马裘酒”的销售之事商谈了许久。

    不知不觉,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光。

    乐琳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柴珏也觉得倦意侵袭,于是告辞道:“我先回宫了。”

    乐琳点了点头:“嗯,午后再见。”

    说罢,站起来转了个身子,径自活动筋骨,顺带做了一套广播体操。

    柴珏看着她不伦不类的“武功”,莞尔而笑。

    “你练的是什么武功?”

    他忍不住问。

    乐琳转过头来,奇怪道:“啊?你还没走么?”

    柴珏道:“正要告辞,就看到你在‘练功’。”

    乐琳有些尴尬,推着他出门道:“有什么好看的,你快回宫吧。”

    “好了好了,我自己会走,你不要推了。”

    可是,他走了没两步,又停了下来。

    乐琳问他:“你漏了什么吗?”

    柴珏不语。

    约莫小片刻的时间,天边的颜色都变亮了几分,他才立定决心,转身问乐琳:“你还记不记得,那次在竹林,你问我,为什么这么笃定他们不会选我做太子?”

    “嗯。”

    她记得,那时柴珏顾左右而言他,正要回答之时,却被柴琛和乐琅的事情打断了。

    后来,她也想再追问,可是细思一番之后,乐琳便打消了这个主意。

    他没有告诉自己,自然有不说的苦衷,自己又何苦去打听?

    他做不做太子,与自己又何干系呢。

    柴珏却道:“是因为我的母妃。”

    “是她身份太低微吗?”乐琳脱口问道。

    柴珏摇了摇头,神色是反常的平静:“不,她身份不低。”

    乐琳连忙道:“你不用告诉我的。”

    他母妃身份不低,但他却不可能做太子,原因只有一个——乐琳瞬间脑补了十几个深宫妃子与侍卫、太医或者什么王爷偷情的狗血故事。

    她不想好友在自己面前难堪尴尬。

    柴珏不知乐琳所想,自顾自说道:“她的身份非但不低,而且比父皇其他的妃嫔都要高贵。”

    说到这里,他长叹了口气,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几番挣扎,终于还是道:“她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