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汴京小刊

沈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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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旬一刊?”

    文彦博对于眼前所见,实在难以置信。

    今天官学一下课,柴珏和“乐琅”兴冲冲地拉扯着他上马车。

    不由分说,便载他到乐家的印刷坊。

    想必,是要商谈那“学刊”之事。

    “乐琅”递给他一份二十来页的稿子,说是初稿,让他过目。

    只见封面写着大大的”汴京小刊“四字。

    下面有几行小字写道:“上至天文地理,下有鸡毛蒜皮,百姓民生无小事,汴京小刊多关注。”

    虽则俗气了点,不过倒是浅白易懂。

    再旁边,有行更小一点的字:“五文钱每本。”

    “五文钱?会不会太便宜了点?”

    京城中的书坊,大约六七十页厚的书,约莫都要二三十文钱。

    乐琳答道:“晚生已核算过成本,不会亏的。”

    她没有说出来的是——比起其他印坊所用的雕版印刷,她所提议改良的活字印刷,成本要低得多。

    活字印刷,本就是毕昇在差不多这个年代所发明的。

    她这么做,也不算偷步吧?

    本来,她还想改良成明清时期的铜活字,可惜时间有限,只能先用着毕昇发明的那种胶泥活字印刷。

    再往下看,写着:“此七月下旬刊。每旬一刊,敬请期待。”

    文彦博大吃一惊!

    “每旬一刊?”

    “嗯。”

    “十日之内写一本接近三十页的书?”

    乐琳叹气道:“文大人,虽然这创刊号大部分是我一人所写,但日后,便是由全汴京的人来投稿,我们只需要担任主编,选取适合的稿件来刊登便可。”

    文彦博不予苟同,皱眉道:“文以载道,倘若全汴京的人都能著书立说,那要读书人何用?”

    无奈地扶了扶额,乐琳心想,自己又得费一番唇舌,去劝服眼前人。

    “《汴京小刊》的立意,并非要写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道真理,而是‘民生无小事’五字。”

    “民生无小事?”

    文彦博闻言一怔。

    这五个字,他许久不曾听到过。

    更许久不曾说起过。

    当年中进士之时,同窗张昪、高若讷前来祝贺他官途亨通。

    那时的他,炯炯然道:“文某入仕,为的是百姓民生,非为官途!”

    后来,他以直史馆的身份任河东转运副使。

    其时,河东运粮饷的路曲折遥远,而麟州城河外有唐朝时运粮的旧道,被废弃没有疏理。

    他考虑修复这条旧道,但幕僚劝他:“此事若无两三年,定无法完工,不过为下任作嫁衣裳,大人何苦呢?”

    “民生无小事,纵为他人作嫁衣,又何妨!”

    他下令修复了旧道,并由此而储备了大量粮饷。

    恰逢党项人入侵,围困麟州十日,知道城中做了准备,便撤围而退。

    因此事,他破格升迁,平步青云。

    京城不比麟州小城,伴君如伴虎,波谲云诡得很。

    不经不觉,那个秉公直言的愣头青,已渐渐学会明哲保身。

    文彦博叹了口气:“民生无小事……”

    看在这五个字的份上,他就姑且一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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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足小半个时辰,文彦博还未读完这本“小刊”。

    但,已经怒不可及。

    “这便是你说的‘民生无小事’!”

    “有何不妥?”

    文彦博心中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怒道:“这鸡毛蒜皮、啰里啰嗦写的是何物?”

    他翻到前几页的“汴京说法”栏目,指着问乐琳道:“这里,城南的陈某人打死了邻居张某人的狗,张某又打伤陈某的儿子,如此小事,有何必要花一整页来记叙?”

    乐琳反驳:“此的重点并非事情本身,而是讼师以《大宋律》为基础,探讨双方应如何赔偿。”

    “那这个呢?”文彦博翻后几页:“这个‘知音故事”呢?‘姻缘自有天注定,李太守乱点鸳鸯谱’,哗众取宠!荒唐!”

    这个故事,是乐琳大学的时候,在《三言二拍》里看到的。

    明代冯梦龙的《三言二拍》,故事通俗易懂,又曲折离奇,最适合放在《汴京小刊》不过了。

    她把故事大概改一改,便放了上去。

    “晚生觉得,老百姓忙活了一天,应该想看些有趣的故事。”

    “好,这个暂且不说,”文彦博翻到最让他生气的“汴京理财”栏目:“何为‘理财’?你把这钱财之事,大模厮样写于书中,汝不知耻乎?”

    乐琳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和这位古人交流下去,叹息说:“文大人,要不这样?您暂且当作不知此事,往后此刊发生何事,断不会毁及大人名声,可好?”

    又往旁边的柴珏问道:“殿下,你说呢?”

    柴珏恍若未闻,只拿着《汴京小刊》在发呆。

    乐琳怒道:“三殿下!”

    她一把抢过他的书,看到他正翻到倒数两页,“树人先生读《论语》”的栏目。

    柴珏这才回过神来。

    “乐琳,”他深呼吸了口气,殷切地问乐琳:“这‘树人先生’是何人?能否为我引荐?”

    文彦博也好奇得很,忙翻到后面细看。

    里面写道:“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世人皆言,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余之师长亦曾言:圣人之道深远,人不易知。使其往君子之道而行,不需使知其然也。”

    ——世人都说,孔子曰:可以让老百姓按照我们指引的道路走,没必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我的老师也曾说:圣人的道理深远难明,普通人不容易理解,让他们照着君子说的话做就好了,不需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文彦博看到这里,不由得点了点头。

    北宋时候的《论语》,大多是照魏晋时期何晏的《论语集释》来解释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便是其中一个和后世最不同的地方。

    他继续往下读。

    “余不以为然。孔圣曾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又曰:‘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如何会有此‘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言?”

    ——我却不以为然。孔子曾说过:“只要自愿拿着十余干肉为礼来见我的人,我从来没有不给他教诲的。”也曾说:“勤奋学习而不感到满足,教诲学生从不倦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说出:“可以让老百姓按照我们指引的道路走,没必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话?

    文彦博心中一个咯噔,这个疑惑,他亦曾经有过。

    忙往下看。

    “故而,应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有人能行君子之道,当使其行之;若不能,则应使其知之。”

    ——因此,原句应该是:百姓可以的话,就让他去做;不可以的话,应该使他知道怎么做。

    看到此处,文彦博如醍醐灌顶般。

    正是!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树人先生’究竟是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