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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雨声中透出一股凉意。
楚凡宣早已离开楚钟承卧房,楚家大少寝间内,只余下楚粲与楚钟承二人而已。
“天顺,你这是何意?”
眼见楚钟承时不时又蹦出几声模糊之语,楚粲实在忍耐不住,终于向楚钟承发问。
“二叔走了?”
“家主刚走,实在搞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家主又劳心一日,自然也困倦了,此时怕是枕着美人膝而眠呢。”
阿六在日夕之时将热茶送来,留待至此时夜半将至,那热茶余温早已散尽。然而楚粲自幼无豪贵习气,自然也浑不在意这解渴之物滋味如何。倒满一杯一饮而尽后,又倒满一杯递给楚钟承,这才给自己再续上半杯,才道: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怎么仿佛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与往日风采浑不相同呐。”
楚钟承接过茶杯,入手便觉得茶杯微凉,抿上一小口便放在桌旁,转身欲唤阿六续上热水,却又意识到此时楚粲仍在房内,再加上夜已深沉,阿六怕是也早已歇下,最终只得叹一口气,向楚粲问道:
“天灿,这么晚,你怎么也不去歇下?”
楚粲轻笑一声,却没有回答这一问题,语气低沉起来,配上夏雨淋漓,倒也更添几分萧索:
“天顺呐,我很清楚你有多聪明,也很清楚你早已将我这个蠢人看得七七八八,是以我知道你瞧不上我这个分家‘楚姓’之人。但我仍想要告诉你,我楚天灿虽看不起楚家行事作风,虽厌恶楚家这种豪门做派,却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整体。没有楚家,便没有恨楚家的楚天灿,我也会丢掉现在的荣华富贵。所以,我想问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我们究竟应该如何对付那个司空孤?你又究竟看懂了什么?”
楚钟承回报一声轻笑,楚粲听在耳中,只感觉其中嘲弄意味分外刺耳,却也忍住愤怒,心知不能在此时得罪这个楚家“神算子”。自从楚粲以分家身份荣获楚家议事权力后,方得知楚家真正决策人是楚钟承时,他对这个高门大院厌恶无可复加。他厌恶这种腐朽,厌恶这群老古董暮气沉沉,更厌恶这群“楚姓”公子哥酒囊饭袋作风。
整个楚府,居然依靠一个十二岁少年支撑?一个十四岁少年,居然就能够让楚家家主言听计从?
以我楚粲之天才,如何不能将楚家大权夺到我手?
那时楚粲内功大成,一手傲天剑法横扫江左难逢敌手,被百晓生收录于名人录中时,不过二十九岁,身列二十余位,已是极为耀眼。
然而,直到渐渐与这个十二岁少年接触,逐渐思考楚家每一步得失,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如此愚笨,以前根本没有看懂楚家在江湖上每一次布局。据说这个十二岁少年,在年仅九岁时便可是为楚凡宣出言献策,起初楚凡宣并没有当回事,只当是孩童胡闹。哪知楚钟承每一次预判都极为精准,非但连每一次部署后会得到什么结果预判得清清楚楚,便是敌人会有什么结局,也一并能够说得明明白白,这才引起楚凡宣注意。
楚粲自从开始站在楚家立场思考每一个江湖事件后,便极为清楚,哪怕是天下第一的阳非秋,他身后若没有橫霸中原的神门,那么他与一只蝼蚁并无差异。自己自视甚高,以为武功高低便是一切,那才是愚不可及。你武功再高,能打得过一个人,那十个人呢?一百个人呢?一千个人呢?楚粲十分清楚,他那傲天剑法若果真可以一招杀一个人,那么他最多也不过只能杀上百十来人,毕竟每一剑都要消耗内力与体力,待一百招用罢,自己不累得精疲力尽,内力也会基本耗空。
武功就是一切?
蠢材!江湖上第一是名声,第二是金钱,第三是与官府的交情……排下去,十几位或许能够排到武功也说不定?若是没有百晓生,若是武功不能换来其它东西,武功恐怕得排到百名之外。江湖是个名利场,不是什么武学交流之所,人练武功,不为名利,又为什么呢?一腔热血还是所谓天道?
蠢材!义士要不要吃饭呐?要不要穿衣呐?
所谓武功,也不过是换来名人录之上的名声,只不过是告诉这个江湖,我门派武功也能培养出一个绝顶高手!楚粲明白这个道理之时,对那帮世家公子的目光也发生了改变,他们看似什么都不做,却在处处张扬着本家名声:挥霍的钱财,只不过九牛一毫,却告诉江湖人本家之富裕,是个财源;行侠仗义,靠着本家名声而不是武艺,是在告诉江湖人本家名头究竟有几分威势,告诉江湖人挂上本家牌子有几分用处。
武功虽是本钱,却也仅仅只是本钱而已,只要有财有名,何愁那帮草莽不趋之若鹜?何愁没有“武功”?
因此尽管楚钟承不喜武功,内功修炼得极差,比之三流门派中三流弟子都不如,但若论智计,这江湖之中或许无人能够匹敌。因为武功不能生财,但脑子可以。他武功极差,所以在偌大江湖之中换不来什么名声,但对于江宁世家公子而言,这颗脑子之作用,却算不得什么秘密。
可偏偏这一次,司空孤入江宁,势必是要从楚家与司徒家虎口中夺食,毕竟当年司空家一夜高楼崩塌后,司空家明里暗里那些生意大致都被楚家与司徒家平分,司空孤这个司空家遗孤,若是个蠢材那还罢了,可偏偏在扬州一剑换来了无尽名声,还得到江左第一大帮漕帮支持,如今风风光光入得江宁。
许多对楚家与司徒家不满之江湖人,早已与他暗通曲款了吧?可他,不过就是一个武功高强之徒而已,有什么了不起?一个人杀不了他,几个高手联手还杀不了他?几个高手不行,那么几十个高手呢?实在不行,还有冷箭毒药,他还能一日不出门,一日不吃饭?
只是,为何楚家“智囊”会露出这幅表情呢?这个家伙,有这么难对付么?
眼见楚钟承面上那种少见的愁容,楚粲心中那种惶恐不安便愈发浓烈。
“天顺……”
“我知道了,天灿兄,你去帮我做一件事吧。”
楚钟承眉头更紧一分,语气也极为凝重。
“小蝶,司徒家或许逃不过这一劫了。”
那个绝美男子,手里提着一个酒壶,酒壶里却只是灌着清水,此时空中大雨侵盆,可他却依然立在墓前泥浆之中。此时山上没有半点亮光,空中月亮也早已被乌云遮蔽。但司徒松很清楚,他面前便时那个人的墓碑,他不知已经来过这里多少遍,又怎会不知道这几行碑文位置呢?
“阿兄……你果然……嗝……在这里……”
酒气极浓,脚步声也带有泥泞之感,当然,那个声音也极为熟悉。
雨,渐渐小了。
声音,也渐渐清晰。
“你为何要来?”
“你又……为何要来……”
“她讨厌酒,你不知道么?”
“她都……死了……”
雨,又小了几分,声音,也更清晰了一点。
怒火,不知是从脑子开始燃遍全身,还是从心口处烧热四肢。
雨声之中,两个酒葫芦落在泥潭里。
“就这样吧。”
子时刚过,司徒家这一次议事,没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