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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衙门监牢中,鲁松与金致信这两个满脸是血的新囚被安置在同一间牢房内。狱卒在押解他二人是,本想拿起牢房内擦铁栏杆的抹布为他二人拭去血渍,但转念一想如此会脏了那块抹布,这二人被陆监军直接下令收监,哪里还有半条活路?于是便放着他二人面上血渍发黑发硬,在将他二人推入大牢内后,便将牢门锁死。
此时烈日高悬,恰逢午时过半,而这大牢内却漆黑一片,只有高高铁窗还能透入一丝光亮。金致信与鲁松分靠在两侧石墙根上。透着微光,金致信一双朦胧双眸却停留在鲁松那张结了一圈痂的脸上。
金致信今日被送往衙门时,便已经被人割去了舌头,金致信却是连割舌之人都未瞧见,那个割舌之人在割下他舌头之后,还往他嘴里塞火炭与香灰,这样一来他的嗓子一欲发声,便会疼得欲生欲死。
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昨夜被司空孤与贾三协力从扬刀门总舵掳掠至明月楼暗室之中,又封住几处大穴,让他不得动弹。但金致信隐约觉得在那个清瘦年轻人走后不久,那间暗室中似是传来脂粉香气,那种香气不似娘亲所用,倒与服侍娘亲的那几个丫头所用相近。
那应该是个女子,她似乎在自己耳畔说了些什么,但那时自己六识模糊,也没有记下来,现在想起,只能隐约记得什么“可怜”、“怎么会”、“为什么”之类的字眼。
那个女子想必是个怨人,而自己大约是个可怜人吧?
今日在面对那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大官时,司空孤所言一字一句在金致信听来只觉得惊奇,直到“鲁松”出现后,金致信整个人的心神都受到打击。
“那个脑袋……我昨日眼见着它被司空孤提到自己面前,难道死人会复活不成?”
心中如是想,金致信的胃部却开始隐隐生疼起来。
“想必我是活不过今日了,只是父亲大约不知道我竟是被人掳走……等等,这种行径岂不是如同昨日那般?”
金致信念及此处,又想起昨日他被一身量极高的黑衣人引至西城,又见到一个身量稍短的黑衣人将一个少年与一个书童从水中扛出。金致信所说平日里不服父亲管教,但也明白父亲所言的江湖道义之理,当即又追赶那黑衣人,却不料那个黑衣人带着两个人却仍旧健步如飞,甚至还能够在房檐侧飞跃丈余。
最终在金致信几乎消耗一半内力之下,那个黑衣人却将这两人扛入了漕帮城西分舵后院中,金致信心下起疑,却是不敢再追,生怕中了敌人奸计,于是躲在一旁巷口准备随机应变。
待不多时,却又见官兵闯入漕帮城西分舵中,再就是南宫俊等人被押出来的场景,待官兵与漕帮一干人大多离去后,金有德便偷偷潜入漕帮分舵,绕开看守官兵,最终却在后院发现了骇人一幕。再结合漕帮众人被官兵押走一幕,金致信便猜想是漕帮掳掠行人,索要赎金,在官兵闯入之时欲毁尸灭迹,却未能得逞。
但金致信江湖经验终归是太浅薄,若果真是躲避官兵,漕帮将那二人偷偷带离分舵便可。但金致信却未想得那么多,当即感到扬刀门设立在西城的分舵,以门主之子身份下令众人散步漕帮掳掠行人的消息,可当金致信兴冲冲赶回扬刀门时,却被父母呵斥,在金致信看来,是父亲那个老顽固不通事理,不懂得应变——若果真能够利用此次事件,必能将漕帮彻底击垮。
然而,金致信没有料到,自己居然成为某人一局棋中那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他更没有料到,在他今日出门时散心时,已有人模仿他的笔记,在他房中投下一封致命密信。若他能够想到这一层,那么他必然会感到不寒而栗,因为居然有人能够在金有德与陆霓羽两夫妇眼下在扬刀门中来去自如。
此时金致信穴道已经缓缓被他冲开,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确认面前那个“鲁松”是真是假,是人是鬼,而是捂着胃部,疼得在地上打滚——前提是他用那最后一丝力气摇晃身子的样子也能被称为打滚。
此时,那个“鲁松”却是笑了一声,那个声音中气十足,比鲁松的声音更为老成,传入金致信耳中。这一笑却使得他挣扎着趴在地上,微微抬起头看向“鲁松”,只因为那个“鲁松”的笑声中,满满是嘲弄之意。
“一切都被少主算准了,小子,我看你也活不长,少主特意让我来给你解释解释。”
这个声音的主人哪里是什么“鲁松”?分明就是与司空孤在暗室之中密谈的贾三。
在金致信双目惊惶之中,假扮成“鲁松”的贾三将金致信扶起来,使他背靠在墙上。
“少主特别吩咐过,一定不能让这小子断了求生之念,一定要让他‘回到’扬刀门,这也是计划一环。”
想到这里,贾三眼见着金致信疼痛欲死时,便害怕这个少年撑不住这般痛苦,于是便依照司空孤的吩咐,将来龙去脉大致向他道明。如此一来,这个少年心中便会尚存“将消息告诉金有德”的念头,若有机会,他必然会活着走出这个监牢,只要等他一走出监牢,被人看清楚,那么贾三今日的任务便彻底完成了。
捂着被司空孤狠狠一巴掌扇过的左颊,贾三开始向金致信解释“来龙去脉”:
“小子,你大约没有想到吧?今日之事竟然会发生如此翻转。我实话告诉你,你不过是陆大人与漕帮的一个诱饵罢了,漕帮早就投靠了陆大人,今日之事本就是设计给你扬刀门的陷阱,本来我家主人是不相信你们会如此蠢笨的,可谁知你们竟蠢得自己跳进来。真是苦了我家大人处处为你们周旋,若是小子你昨日不去追那个黑衣人,那么今日就不会半死不活呆在这里了。真是可怜啊……”
“别瞪我啊,金二少爷,现在你们扬刀门遇到了什么事情你用屁股想想都能知道吧?你被抓的消息传到你老子耳中,再加上陆大人书信一封,你老子还不快马加鞭就赶到衙门?哦,忘了你们南方人不骑马,不过就是这个意思,你老子要完,你这小子也要完。”
“你现在还猜疑我的身份便猜疑去吧,我家主人不希望这扬州被某一个江湖势力掌控,更不希望官府控制扬州江湖。我背我家主人安插到陆大人身边已有十年之久,却不料今日居然要为陆大人演这一出戏。实话告诉你,一会会有人来劫狱,那是我们的人,到时候你只管跑,你若不走,便是陆大人手中一个把柄,时刻都会威胁着你老子。你也别想着就这么死在这个牢内,你一死,他们便会割下你鼻子耳朵什么的去威胁你老子,他们官府又不是劫匪,在官府眼里哪有什么撕票不撕票的?”
“你老子是武林中人,可不明白我们官场上这些弯弯绕绕。小子你只管记住,一会有人来劫狱,我助你逃跑,一路千万不要回头,上了舟船,你便安全了。知道么?小子,你可是咱们的关键呐。”
一大段真假参半的话说下来,贾三只感觉到口干舌燥起来,又见金致信虽捂着胃部,但眼神却极为犀利,便知道这个被少主评价为“有点机灵的小子”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贾三现在扮演的是陆洵的政敌,来自北边,目的是不让陆洵与漕帮奸计得逞。当然,这段话中自然有无数漏洞,但司空孤认为一个被疼痛与惶恐控制的十五六岁少年,根本无法发现其中的漏洞。
再者说来,但凡有机会活下来,谁又会去寻死呢?
贾三此时望向金致信的目光已经生出许多怜悯,心中却想起司空孤说过的话:
“无论什么人跌入旷野里一口枯井中,当他试过无数种方法,在饥渴难耐却四下无助时,哪怕你递过去一根用枯草编织成的细绳,他也会尝试着拉一拉。而当他扯断那根绳子时,他还会期待上面的人再递来一根绳子,哪怕那根绳子比上一根细得多,他也会紧紧抓住,然后在扯断它之后还期待着下一根。”
而贾三却在这时问了一句:“少主这是让咱们不要做这般蠢笨的人么?”
可司空孤却一脸讶然:“不,我的意思是咱们不要在他身上浪费绳子,这种蠢笨到能够跌落到旷野枯井中的傻瓜,根本不值得咱们去拯救。咱们呐,一定要做那个挖井的人,最不济,咱们也得做一个看客,咱们一定要步步小心,可千万不能做一个跌落枯井的傻瓜。”
念及此处,贾三又记起主人临终前对司空孤的评语:“孟元这个孩子比我聪明,也比我狠辣,你们跟着他,绝对比跟着我更好……我失败了二十多年,终不能完成心愿,仍然让那个叛门逆贼苟活于世,这个好孩子必定能够完成我心愿……”
“少主这扬名扬州的第一步,走得实在漂亮。主人毕生心愿,必能为你实现。”
念及此处,监牢外却传来一阵杀喊声涛,贾三也收起心绪,微笑着向金致信道:“小子,咱们准备走吧。”
是的,准备上路吧,只要一到那艘小舟,我与你的使命就都能结束了,你的痛苦也会就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