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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星洛回去的时候,还记得自己想说什么。
江言琛跟她说早点睡。
顾星洛站在餐厅门口回头看他。
他的外套搭在沙发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和长裤,他微微弯腰收拾桌子,侧脸被明亮的光映照的柔和温顺。
江言琛的侧脸一直都很好看,线条感很清晰,鼻梁高挺,下颔瘦窄,乌眉星眸,双眼皮很深,睫毛浓长,所以显得眼睛格外深邃。
她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一会,最终还是先走了。
明明日子跟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可是顾星洛忽而发现自己的情绪也不是那样阴郁了。
像回到了高二那一年。
尽管生活仍旧不太尽如人意,尽管仍然是每个周末需要坐很久的公交车去跟老师练琴。
但江言琛,会风雨无阻地出现在那个拐角,出现在那个老老旧旧的公交站。
——那就是她十七岁裂缝里的阳光。
也尽管,从未点破过。
顾星洛坐在书桌前,起草了今天要画的场景漫,却有点倦怠。
她犹豫几秒,去行李箱里翻出了自己的两本漫画,坐在桌前翻看,试图为第三册找到一些灵感。
她的画风瑰丽奇特,故事却温暖治愈。
宇航员在外星少女的门前种了一片玫瑰园,玫瑰在这颗星球上长得像参天的树一样高,玫瑰园变成了玫瑰森林。
外星少女躲在家里,背靠着门坐着。
宇航员说,“我的飞船上还有休眠的蝴蝶,你见过蓝色的蝴蝶吗?”
外星少女的世界只有灰白色的荒土。
宇航员跑回去,拿出了玻璃罐子,几只蓝色的蝴蝶萦绕在玫瑰之中翩翩起舞。
她趴在窗口向外看,荒芜寂寥被遗忘的星球,拥有了第一抹彩色,外星少女躲在房间里悄悄将眼前的画面记录下来。
因为在这颗星球被遗忘之前,她的妈妈告诉过她,画画是为了记录下生活里每一幅美好的画面。
而那个故事的结尾。
宇航员回到了地球,玫瑰枯萎,蝴蝶死去,她拼命的补救,可怎么都救不活它们。
外星少女的世界,又回归了一片灰白色。
只是多了两只死去的蝴蝶。
顾星洛看了一会,打开了电脑,给第三册漫画重新命名:《宇宙恋人·幻梦重游(完结篇)》。
顾星洛盯着屏幕犹豫敲字的时候,扔在一旁的手机震动。
她下意识看了看时间,发现距离吃完饭也不过是才一个小时,不是江言琛。
是郝佳米发来的消息。
顾星洛点开。
郝佳米:【内部惊天大料!!!】
郝佳米:【理理我!】
顾星洛单手敲字:【?】
郝佳米:【我们公司不是在推新品吗,然后再找代言人。】
郝佳米:【所以】
郝佳米:【你猜】
郝佳米:【是谁!!】
顾星洛:【你一次说完吧……你知道我不追星,我不知道是谁……】
郝佳米噼里啪啦打过来一堆感叹号,【邱遇枫啊!之前我们我们高三补课的那次,来找你那个男的,临江一中的体育生!】
郝佳米:【他现在居然已经是篮球明星运动员了,我看了下他微博,粉丝还不少呢!这是我离明星最近的一次!】
顾星洛:【那挺好的。】
郝佳米:【我刚想委婉点儿跟你说。】
郝佳米:【我对接的他的商务,没想到他还记得我,然后问我,你方不方便一起吃顿饭,他说的特别诚恳,我觉得星星你也别天天宅在家里,我们这回签约是在一个环境很好的温泉酒店,你也就当来采采风嘛,老闷在家里也不利于你画画的灵感。】
顾星洛对这些事儿也不太热衷,郝佳米是她唯一一个朋友,她对朋友没所谓,但邱遇枫也确实算不上熟悉。
“那星星,你不见他也行,来酒店找我玩吧,我公费带闺蜜度假,嘿嘿。”
郝佳米又发过来一条语音。
顾星洛无奈笑笑。
她对漫画还没什么太大的灵感,只好先忙着把恋爱游戏的场景插尽快画好,顾星洛起了草稿,一夜都在折腾草稿。
几乎是凌晨的时候她才去洗漱睡觉。
顾星洛今天却一点都不困,抱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看。
然后停留在江言琛的对话框上。
大部分,都是江言琛给她发来的消息。
上一条,还是几个小时前她发来的【晚安,顾星洛。】
他好像总是这样,总喜欢在消息的后面一字一字打出她的名字。
顾星洛几乎没有回应过他发来的晚安。
她不小心点开他的朋友圈。
之前的时候江言琛的朋友圈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这会却突然有了一条文字。
还是七年前的朋友圈,看起来应当是隐藏过又打开的。
【她是遥远宇宙中失联的星星,沉默明亮,她的光也是冷的。可没关系,她是我的星星。】
顾星洛眼眶酸楚,拇指轻轻蹭过那行字。
那天手上不小心割破的伤口早就结痂了。
她想起江言琛那样小心地触碰着她虎口处的蝴蝶,目光里蕴藏的情绪压抑却浓烈。
她反复地想起今晚回眸看他时的那一幕。
餐桌上垂下的风铃灯,里面封存着几只蝴蝶。
江言琛说他记得那一天她很开心。
其实她也记得那一天,根本不用挑明,她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因为那一天,也是顾星洛烙在脑海中为数不多的最宝贵的回忆。
那一天,还是青昭中学高三开学的时候。
青昭是个小城市,升学压力没有大城市那么大。
所以开学的时候,学校组织了开学迎新晚会。
舞台就支在操场上,每个班级都出了几个节目,他们班出了两个相声,班主任不太满意,想问有没有别的,然后蓦地想到了顾星洛弹钢琴,就自顾自给顾星洛报上了项目。
顾星洛特别紧张,说自己弹得也不好,更何况自己也没有任何登台表演的经验。
班主任说,“哎呀,你得把握机会,弹个曲子,几分钟就结束了,给咱们班长长脸,就靠你了!”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初秋天还凉快,顾星洛穿着夏天的校服,白色的衬衣和黑色的半裙,坐在操场的一角紧张不已。
迎新晚会是从下午五点多才开始的,到晚上□□点结束。
操场上异常热闹,在学生时代,这样的事情总能让人分外兴奋和八卦。
学校的节目单打了长长的一页,结果到他们高三的时候时间明显不太够了,工作人员来通知他们班,说因为相声太同质化,建议砍掉,只留下他们班的钢琴弹奏。
顾星洛无数次的想要临阵逃脱。
还有五个节目就到她了。
班里几个男生自告奋勇去音乐教室给她搬钢琴,青昭中学的钢琴还是那种老式钢琴,手感也比不上顾星洛家里那台。
顾星洛的钢琴,是妈妈送给她的最后的礼物,那一台价值二十多万的雅马哈三角钢琴。
学校的钢琴很老旧了,不知道用了多少代。
几个男生给她把那台钢琴搬来,气喘吁吁的,几个班级之间互相较劲儿谁班上的节目好,顾星洛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别的班的男生都往这儿看。
小胖沈浩然擦擦汗,颇为骄傲地说,“顾星洛可是我们班女神,学习成绩贼好,还是我们班唯一一个会弹钢琴的,我们女神以后要去燕京音乐学院的。老厉害了!”
隔壁班体育委员啧啧啧,“我们班张思蕊学了七八年伦巴呢,弹钢琴有什么牛的!”
“那是你没听过我们顾星洛弹得钢琴多好听!”
小胖不服,非要跟隔壁班理论个你输我赢,话音才落。
台上的光突然灭了。
顾星洛心里“咯噔”一下,她的眼前瞬间模糊起来。
前排几个同学用手机开了手电筒照明,晃动,台上还正表演着一个民族舞的节目。
“好像是停电了诶?”有同学在窃窃私语。
顾星洛闭了闭眼睛,心想,停电了说不定能提前结束,她就不用上去表演了。
她晚上看不清东西,也不太熟悉学校的钢琴,万一到时候有什么意外,她就把这个节目毁掉了。
顾星洛坐在台下候场,攥着裙子的手心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看见几个老师模样的人去后台,声音传来,“没事,学校有备用电机。”
操场外的路灯投下昏暗的光线,台上的节目还在继续,后台那边围上了几个热心的学生,顾星洛听了个大概,是备用电机好久没用,好像有点什么意外。
不知道谁把江言琛拉来了。
顾星洛的视线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看什么都很模糊。
她坐在最角落里,远离人群喧嚣,因为不安和恐慌,她甚至无法通过声音辨别方向了。
但她清晰地看到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朝她这边走来——那其实是一个轮廓,瘦高,却又脊背挺直,她相信那是江言琛。
从前几个节目开始,顾星洛就没看见他和宋时轶,当时猜测倒也有可能俩人对这个不太感兴趣。
结果江言琛还是赶着回来了。
他像是弯了弯腰,半蹲在她的面前,跟她说,“别怕。”
——奇妙的是。
她不安了好一会的心,真的因为他这简单的两个字,而微微的落了回去。
她只是很相信江言琛。
因为他每一天都风雨无阻地出现在学校后门的拐角等着他。
因为他每个周末都出现在那个公交站,陪着她坐一路的公交车颠簸回来,穿越半个漆黑安谧的城市。
顾星洛上台的时候,明显听到台上安静了好一会。
到她的时候,顾星洛越往前走,前面越明亮。
那台老旧的钢琴被摆放在了舞台的最中央,而钢琴前面挡了一组落地的屏风,将她和舞台下的人群隔绝。
而钢琴的上面,垂下来了无数个透明的风铃灯,每一个灯中都缀着一只蝴蝶。
钢琴被照得异常明亮清晰。
顾星洛坐在钢琴前,屏风上投出了她的剪影,还有无数只蝴蝶随风晃动。
台下的观众都在惊呼。
“三班这节目也太用心了吧?”
“果然是他们班的钢琴女神,这侧影也太漂亮了。”
顾星洛坐在那架钢琴前,屏住呼吸,将手小心的放在琴键上。
台下的人都安静地听着。
“朋友们,让我看见你们手里的光——”
宋时轶这一嗓子太标志性了。
“捧个场啊同学们!”沈浩然也喊了一声。
台下哄笑,还是配合地把手机的手电打开。
顾星洛坐在钢琴旁找感觉。
她闭了闭眼睛,紧张到额头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细碎的刘海贴在额间。
就在她按下琴键的那一瞬间。
一束光打在了她的身上,将她笼罩在光下。
细风吹拂,风铃灯晃动起来,蝴蝶仿佛在幕布上翩翩起舞。
明亮,浩大。
江言琛半蹲在台下帮老师调试灯光,他抬眸看着台上。
顾星洛坐在屏风之后好,长发掖在耳后,她弹琴的时候很专注,微微闭着眼睛,下巴轻轻抬起,下颔至脖颈的线条柔软而美好。
江言琛就静静地看着她。
她像茫茫宇宙中失联的星球,荒芜孤寂。
那他就是围绕她航行的宇航员。
温柔的降落在她的行星上。
世界这么大,宇宙这么漫长,总有一颗小行星,比星月更耀眼。
顾星洛弹得是久石让的《天空之城》。
曲子柔和静谧,动人心弦。
顾星洛慢慢睁开眼睛,周围明亮到不太真实,钢琴上折射着一层梦幻的光。
她抬起视线,手指灵动地在琴键上游走,然后视线撞上了在舞台一侧半蹲着的江言琛。
他的衬衫被风吹动,少年的肌肤冷白,轮廓年轻而清朗。
风吹拂过,空气中仿佛漾着淡淡的苦橙味道,随风弥散,安稳又清新。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两人的视线相撞。
她的心跳怦怦然,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台下的江言琛。
天空之城只有短短的三分钟。
顾星洛的紧张逐渐平缓,甚至有一种不为人知的悸动在心底暗涌。
那是她第一次登台表演。
也是她第一次心脏悸动。
“你们哪儿弄得屏风啊,真稀奇。”
表演结束的时候,班主任调笑着问。
“江言琛跟高二跳孔雀舞的借的,说这样效果好嘛。”宋时轶大大咧咧答了。
“灯呢?”班主任夸赞,“你们还挺有创意,往里面放蝴蝶。”
“那多出效果啊,江言琛主意可多了,人也厉害死了,你看那备用发电机还是江言琛弄好的呢,灯直直照着顾星洛,效果太好了,”宋时轶挤挤眼,“老班,长脸了吧?”
“点子怪多!”
顾星洛已经回来了,气喘吁吁,脸颊绯红。
她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听见了班主任和宋时轶的对话。
她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江言琛,他姿态松散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瓶水刚拧开。
只有她知道。
屏风是因为她不喜欢人多,会紧张。
那些灯,只不过是因为她怕黑,她有夜盲症的秘密,她从未开口说过,他却知道。
而后用属于他的方式,无言地陪伴着。
她永远都记得。
在七年前的青昭市的九月夏末初秋。
有一个少年,为她照亮一束光。
鼓励她坐在台上,尽管会紧张不安,可也没关系。
因为他在。
她很幸运,在最落魄的高中两年,一直都有江言琛为她亮起一束光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