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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成看着对面的女子,她已经停止了滔滔不绝,慷慨陈词。此刻,他最应该关心的,应该是她此行的目的,还有她可疑的身份。但是,他却越发的注意起了另外一个事情。
她说话的时候,流泪了,确切的说,是在他送她画的时候,她流泪了。而她流着泪的眼睛,像极了一个人。就是那个在十几年前,发大水的时候坐在木盆上哭,饿的没东西吃时倚在桥洞里哭,甚至在梦中想了娘亲也会伏在他怀里哭的那个小月月。
有风吹过,透着没有关好的窗棂,夹裹着一些尘土的碎沫还有枯叶争先恐后的挤进屋来。梁成打了一个寒颤,但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对面的她,脸上还沾着泪水。他慌乱的摸出一条手帕,想要替她擦去,刚抬起手,就见门呼的一声也开了,一阵更大的风席卷了进来。
但门应该不是被风吹开的,因为跟着风进来的,还有那个郎中。而郎中脸上的温度,也绝不会高于这阵风。
梁成的手僵在了半空,他忽然不知如何行动,那种感觉,竟然很像在拐带别人的妻子之后,给人捉了现形。
郎中兀地抢过手帕,抬起对面女子的下巴,很不温柔的在她脸上抹了两把。然后仿佛鄙夷又嫌弃,甚至还夹杂了一些气愤,将帕子重重的扔在了桌上。
今天的风可真大,而郎中竟然没有关门。越来越多的土沫,灰尘,枝叶,枯叶,跟着大风,一起冲杀进来。梁成站起身,准备去关门。
又一阵劲风袭来,他忙用手臂去遮挡。透过睫毛的缝隙,他恍然间好像看到了北齐军。北齐军的中间,好像还拥着一个人,定眼瞧了瞧,竟似大哥李豹。
郎中似乎也被风吹的烦了,他突然朝着门口大喝一声:“关门。”声音落下,一群人齐刷刷的点头应下:“是,王爷!”
室内恢复了安静,而且一时间居然静得出奇,好似刚才的风声,沙声,树枝刮着房门的嚓嚓声,都没有任何过程一样,突然间就嘎然而止了。
梁成看着郎中,没动;士兵,没动;对面的女子,对了,她叫什么来着?怎么忽然间想不起不来了?还是自己根本就没有问过?她,也没动。自打刚才,就一直没有动过,除了郎中捏她下巴时,她被动的动了一下。
而正对着他的李豹,却动了。而且动得极其不自然,因为他发现,这个一直宽厚威武的大哥,脸上的肌肉竟然在不自然的,甚至有些滑稽的抽动着。他明白了,那也不是他主动的,是无奈,羞愧之下,被动的。
李豹被抓了。很显然。虽然他身上并没有绳索。
梁成落草,实属无奈。他好容易拼得了功名,做上了边城守将。却因为民出头而与通判发生了争端。不知是年少气盛,还是志趣使然,总之他弃官了。他以为可以甩手而去,从此远离纷争,哪怕浪荡江湖,也能了此一生。可偏不遂愿,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好好的走在路上,竟遇到了通关设好的伏兵。眼见着就要命丧黄泉。寡不敌众之时,可巧李豹经过,带着落河山的弟兄一阵厮杀,才将他从犬牙之下救了出来。如此大哥,如此兄弟,盛情难却,从此落草落河山。
而这山中之人,除了一小股原始草寇外,几本都是后来才逐渐加入的。如果不是官府逼得民不聊生,又有几人肯背了这“贼寇”的罪名?
梁成望着李豹,又看了看仿佛石化般了的北齐兵,他明白了,现在的情况,是外有伏击,内有接应。而且以目前的形式看,这个郎中,还有这个貌似小月月的女子,也绝不会是等闲之辈。
刚才,他分明听得那些士兵在尊郎中为“王爷”。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平南王慕容风?
他在边关做过守将,又怎会不知平南王。这恐怕是他生平最佩服的人,没有之一。听说平南王十四岁便征战沙场,扬威立名,在江湖男儿中,那也是另人称奇的响当当的英雄。而他身边的副将云清,更是小小年纪便练得一身好本领,行军布阵,无一不通。
前些日子,他正思量着要怎么与平面王的军队抗横。其实,他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落草本就是无奈,而平南王的军队,据说也是纪律严明,堪称一支正义之师。这样的交锋,他怕的不是失败,而是无意义的牺牲。
现在,他所担心的问题,恐怕可以被动的解决了。
……
次日,山寨中的兄弟,包括百姓,在北齐军队的护送和收编之下,开始选择性的撤离。愿意跟随的,可以重新编入户籍,或者入兵;不愿跟随的,北齐军也没有勉强,将这里划为了落河镇,百姓可以继续耕自己的田,织自己的布,一切如故。
但大部分的人还是选择了离开,当初来这里,就是因为走投无路,现在有路可走,又有谁不想走?
天空瓦蓝,鸟儿盘旋。远处黄黄绿绿的树叶,也不再显得难看。扛枪的扛枪,持刀的持刀;推车的推车,抱小孩的继续抱小孩。
就在大家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准备迎接山下熟悉的田地时,人群中,在那群推小车抱小孩的人群中,忽然跑过来一个女子,大家都没有在意,还以为她和前面那些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在追逐嬉戏。
可没想到,她居然中袖中掏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接刺向了云清。
云清正和一个部下说话,没意识到会突然发生这种情况,猝不及防,持刀的手被握住了,但左颈,也滑过了一条血痕。所幸刀伤未深,只是流了一些血,便止住了。
慕容风飞身下马,如闪电般奔到近前,抽过一把腰刀,不由分说便要挥下去。云清一手捂着伤口,另一只手用了十足的力道,抓住了刀柄。
离刀刃一寸的地方,正是马鹊儿那红扑扑的脸庞。可此刻,它已经瞬间转换了颜色,由红变青,由青变白,继尔,一个健康的姑娘,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没有人伤她,是看着头上那柄明晃晃的大刀,吓得腿软了。
有杀人的决心,却无面对被杀的勇气。
马老汉一家纷纷跪倒,哭的哭,嚎的嚎。云清看着慕容风那双已然喷火的眼睛,她咧起嘴角,笑了笑,撕过一块布,包了包。
她知道马鹊儿为什么要如此,她也知道马鹊儿不能杀。一个马鹊儿后面,还有几万落河山民众。这种风和日丽的天气,不适宜出现血腥气。费力得来的结果,会随着血气的弥散,也跟着烟消云散。接着,恐怕又会重现硝烟。
一旁的梁成,端坐在马上。他看了好久,好像明白了什么。
新月爬出山头之时,一些人,回到了久违的家乡;一些人,正围着篝火,为新军筛酒。
一匹马,马上一人,望着远处的那顶大帐,从怀中掏出了半块一直带着体温的红玉坠子,他抬头看了看月亮,月儿弯弯;低头看看红玉坠子,弯弯如月。
……
帐内,慕容风接过了军医递来的金疮药,用指尖蘸着,一点一点的往云清的脖颈上涂抹着。
他涂的很小心,用他那略带薄茧的指腹,蘸起,涂上,晕开,又小心的吹了吹。一道不过一寸来长的创口,生生被他涂了半个多时辰。即便如此,望着那道几乎被他掩饰的很好的伤疤,他还是感觉怒火中烧。
云清替他试去了额上的汗珠,他刚才紧张的模样,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一样。
看到这道伤口,慕容风就想起了那个叫做麻雀的丫头;想到麻雀,他又想到了另一个人。
对了,怎么好像自打下了山,就没再见他?
烛火照耀着大帐,帐内洒过一片金黄。帐外,是弟兄们围着篝火大笑的声音,帐内,是低首垂眸正在想着什么的云清。这个情景,不管怎样,都能另人心生欢喜。他想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如果不问,他恐怕会憋出内伤:“你和那个青龙,认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站在早前就铺在案上的地图旁,似在看地图,又似在问话,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在审犯人。
该来的还是来了。躲不掉。
云清也在想青龙,也在想这件事。
她不是多情的人,但也绝对不是没有感情的人。青龙对他的好,一幕一幕,就像皮影戏般,在她的脑中闪现。那些场景,只要随便拉出一个来,都能让她热泪盈眶。
如果青龙早些出现该有多好,她如是想。她重情义,但也不能欺骗自己的感情,可一个云清,如何也不够两个人分。
“他可能是我义兄。”云清如是说。她简要的给慕容风填补了一下七岁之前的那段空白。人物,情景,事件,一个也没少。也不是一个没少,关于那半颗红玉坠子,还有跟着红玉坠子一起许下的誓言,她选择性的隐没了。
慕容风听了,倒显得很高兴,这个解释很说得通。而且云清有这样一位义兄,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