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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感觉才刚对顾颂仅仅好转,他竟然着就要走了?
其实,顾颂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很想来大渊看看,就看看欣荣琴坊,想一窥他们家是怎么制琴又雕刻玉石的,正好白世伯与白家二夫人就来了他家,看见他孤苦窘迫就决定带他回来。
这是他第二次出家门,离开凉州比之前还要远,他只告诉铃儿:“我们要离开明月楼了,你不用担心长大会成为秦楼女子了!”
她的琴童,也是从小就与他相依为伴的丫头铃儿,就这样安心一路跟随他来。
他虽然从小成长就不顺遂,街坊邻居总说他是来路不明的孩子,他们爱戴他的继母石秋月,总是看见他侧面说句:“顾夫人深受顾大师宠爱,也是该有个正经的子嗣了。”
他听了这话越加心里不安,他怕回到顾弘明老家,那里比明月楼还要凄冷,在明月楼至少有顾弘明。
可如今,他的爹他在世间的良师,就这样没有了,他自责过也悲疼过却还要面对没有他的未来。
白泓气的面庞泛起红色:“好啊你,走吧你!”
顾颂压抑感住心底的愁苦,笑意在眼中:“早上,就是辰时三刻,你说,要是我的铃儿还不好,你就让我走?”
“你…?…”白泓气的脑门子发青,他是爱说重话,这世间谁要是拿他的重话当真,那就真的是笨。
他真的没见过这么笨的人。
他忽然就被冒犯到了,他一直都有收集民间诗词的习惯,他的右侧室,就刚才排放顾颂收进包袱里的书得地方,那儿也是他放书的位置。
小小的铃儿被吓着了,紧紧抱住顾颂的腿浑身发抖。
顾颂深深沉下一口气,把手扶上身前双环髻,他们要背着瑟拿着这些书,还要扛着白泓送的旧衣裳。
这旧衣裳还放在梨木窄塌上,被白泓一眼瞧见了加重了暴怒:“好啊!我白泓活到二十岁,我还没被人这么嫌弃过呢。”
顾颂嘴巴反应慢,加上这里又是人家白家,他真的就懵住了,这人究竟什么意思呀?
此时,听见声音走进来的婢女燕儿,低头使劲把铃儿从顾颂身上拽开了,瞄一眼顾颂白泓,她硬是拉了铃儿出去。
包袱还搁在床上,顾颂的那把古瑟是背着的,白泓气呼呼地瞪着他,这人怎么这么脆弱啊?
他无意地说了什么,他其实也不记得,他就记得他今日给宁潜那老匹夫跟前告了假的。
“你走啊!你以为如今的世道是你浪迹天涯就能逍遥的?”他瞧见他身后背负的瑟就来气,人都来了就这样走。
这个顾家小子,你还心气不小啊!
看着顾颂犹豫着,疑惑着,白泓上来就搡了他一把,又直接把顾颂搡出来正屋门槛外。
屋外廊檐下站着的燕儿眉心蹙着,搞不懂她家公子这是为何,究竟是要留着人呢,还是真的要撵走呢?
看到自家公子出来,铃儿忙跑上来,顾颂这会儿心里有些忙乱,他那一包袱的书还在屋里呢。
他牵手铃儿惆怅地望向里边。
“你不是想走吗?怎么还站着。”白泓站在门槛内,他那挺括的鼻子加上眼睛的锐利。
顾颂慢腾腾地说:“我是白世伯带着来的,还有里面的那一包袱书,我收集了很多年,还有几本是我爹的珍藏。”
白泓刚在他自个居住的右侧室内,就这张书案前开始陌生起来。他是喜欢收藏前人的诗词,偶然间会对应氛围谱成曲子奏乐,他为了寻觅古乐谱还去过不少部落巫师那里通关系,送好礼获取一份珍藏。
眼睛看过去,顾颂这里除了几本萨珊文字的乐籍,他身上所带的好物多的很呢。他此刻看着窗扇外苹果树杈上挂的那些丝线即可明白了。
“我说,顾,你那外面挂的是马尾丝?用来绷弦的吗?”
顾颂这时候被他这凭空一席话问的,他恍然从关闭的希冀中苏醒。
他心里的慌乱显了出来,忐忑眸光重新对上白泓:“师兄,我即可就收回来,这会儿外面日头晒的很,耀人眼睛。”他企图用这些话来掩饰他的惶然。
白泓依旧漠然对他:“晒个丝弦也不会照瞎了谁的眼睛。”
“我就晒半个时辰,怕不晒就会有味道也不好使了。”带着童仆与人合居是真心地会妨碍到人家的,这他明白。
这院子的氛围,那昔日他刻意保持出来的空寂,此时已经不存在了。
白泓的暴躁就是因为这个不一样,凉城来的的这小子带了那么多的家当还以为是什么用来充仪表的四时衣裳,想不到他也能在制作乐器上懂上一点。这倒是个意外。
顾颂也明白了,把身上背的那架古瑟放下来,他坐到那梨木窄塌上,暂时他明白了白泓是为了颜面不让他离开。
空气凝固中,正屋几个窗扇都被燕儿挑起来,门帘也挽向两边,白泓亲手将顾颂的包袱放到桌上。
“能让我看看你的书吗?”
“能。”
白泓得到顾颂允许之后把袖子卷着,先是一个布包被他放书案上轻轻解开挨个摸那些灰褐色甲骨。
开了一卷竹简,看一眼再继续翻找那甲骨,似乎是对照上面的字要使其连贯起来。
顾颂也伸手表示出甘心让对方鉴赏的配合态度。
白泓捧住那竹简看着顾颂手里的两片龟板:“凿井而饮,耕田而食。这是《击壤歌》,天下太和,百姓无事。”
从昨日到今日上午前,这白师兄冷漠对待他极度不友好,那眼神里的鄙夷那么明显,这忽然对他带来的破竹简和骨片文字感兴趣了。
铃儿就站在梨木塌旁,她感觉这白公子很乖张。
也罢!家境丰足的人到底是学识不浅,顾颂希望他看完他的这些书简之后,能对他态度友善些,至于是否要离开,他真的有个人想法的。
“师兄,我这些东西,是我爹留给我的,能借你个地方保存吗?”
“能啊!”白泓正专注的翻看着,也就用他刚才回复他的话应了他。
这时候这样的骨片文记载歌谣的已经很稀罕了,他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估计是也心里悬了一口气。
白泓心里满意,径自走到屏风后面,拉开床橱柜放那书简入内,转而走出来很无所谓的说:“这里,晚上我在这里就寝的,丢不了。“
“多谢师兄!”顾颂又将他身旁搁着的古瑟装入锦袋里,放在他膝上。
铃儿看见白泓第一眼就害怕,此刻巴不得她家公子立刻就走,离开这大宅子。
他这屋子里屏风很大,大到两人高的,室内顶梁木椽子都是一色的黑油松木。内窗的璀璨光线撒满黄亮的梨木书橱,那里半掩的一面都是书籍。
小铃儿才刚好了些,精神恍惚之下看着挂着的那巴掌大的木质尺八,那尺八异常精美俏式。
她毕竟是个长身子的孩子,平日里也没有人与他说话,他看见黄亮的水瓢式样的尺八在她眼前就仿佛是一块烧好的烤鸭,诱人而等待她去捧过来吃。
她在顾家是个很容易被忽略的存在,她身高才到顾颂的腰上,刚才燕儿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怔怔地走了过去。
那木料带着诱人的香味,那东西就那吗好抱,抱着啃上一口最好了。
顾颂急切地从他手里夺下来,小心地给挂到原地方,小孩子家的不懂得这是别人家的挂件。
这是要干什么啊?他的尺八悬挂在紫檀木大屏风上,谁都不曾敢取下来。
他挂着他的尺八,那可是他选料选了整一年给做出来的,他从来不带出去给乐署里那帮子家伙鉴赏,怕他年轻显摆技艺被视为眼中钉。
白泓的视线里不会忽略这小小童仆,偏偏这时候顾颂背对着他,而他的尺八那颈子就被他抓着,那感觉要多心疼就有多么刺疼的感觉。
“你给我过来!走开。”他放下书卷,起身飞速地推开顾颂,那小铃儿吓的眼泪汪汪不敢掉落一滴。
“师兄,你这是为何啊?我的铃儿他看看你的尺八,就看了摸一下也不会怎么样。”顾颂想不到白泓是这么情绪化的人。
“你的婢女你没有教她规矩?这样地随便动别人的物件,拿来!让我挂上。”
顾颂捧住那一把精致尺八交到白泓的手上。
他这面屏风满满石榴花雕刻,他挂的位置就在这其中的镂空处,而且那镂空地方都不一定是空心的,很难找空隙的。
看着白泓一掂脚尖就挂上了他的尺八,顾颂怎么能不知道,这是铃儿饿了,意识中当这是一只烤鸭了。
顾颂这做主子的羞涩,愧疚渐渐袭击了他的神经。
这时候,他又听见白泓说:“我就送他了,你这主人懂音律的,你身边的人至少也该有个傍身的像样的乐器。”
春日里的正午,疲乏萦绕在头顶,顾颂下意识地悄悄掐了他的大腿,他确实是听见了白泓的声音这样说的。
而且,白泓看也不多看就将那俏实的尺八,塞给那身高不到他肩膀位置的铃儿。
顾颂看不懂了,他的铃儿神色忐忑捧着那水瓢一样带着长柄的器物,她神思稳定后明白那不是吃的,羞愧与卑微感使她很想立刻让她家公子带着他离开这里。
忽然间,还站在大屏风入口的顾颂看见,后面内居室里,白泓在关上床橱柜时候,他伸手就抓走了那布袋子,里面全是他那很稀罕的甲骨片。
“师兄你…?…”顾颂这人属于反应有时候慢半拍的人,他气到胸闷,缓过劲就追出来门槛:“那是我爹从我爷爷手里传过来的,你的尺八我们不要了。”他手颤抖地从铃儿手里抓过那尺八就抱住白泓。
白泓看他握住他心爱的尺八很粗鲁,但看着他那着急的样子就笑:“我就开个眼界,也不是不懂,你那么小气干吗!”
“我们顾家也就那点东西了,我爹没有了,我如今回不去了就…?…可我活着能守的就是这些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眸色黯然,这话说到这里也没有底气继续了,来到别人家里。
白泓也是看见这样的保存物件很稀罕,想找个光线好的地方也将那词句抄写下来。
“还给你,我没有动这包袱里面。”白泓把这包袱放右侧屋内的书案上。
里面主仆二人将门关上了,他们要走也要带着包袱离开,外面游离的时候还需要有暖和的衣物,顾颂决定脱下长袍套上薄棉裤这就离开了。
他记得之前他端进来的点心,那一盘子羊油杏仁馓子是白家三夫人石令婉亲自从膳食房后厨端给他的。
从一开始到现在,也就是师母对他还算客气,他没有看屏风这边站着的白泓,人家是吃饱了捉弄他的。
但这人,气态不凡却喜怒无常,这性格他遇见过的,想避开了去。
他吃了一快就把剩下的都留给铃儿了,他从带回来的布袋子里摸了一块骨料,他这身子反正时常半饥饿状态,为了不让人觉得他饿的窘迫,他用带来的小刀磨起来。
他做的骨笛是能镶嵌到帽子上的三角形,制作好了就吹奏,那去掉悠扬而怅然。他打算就这样等待白季旺从琴坊收工回家来,他整个黄昏前他都是这样渡过的。
酉时初,石嫣然听见这边的笛声就迈步进来,站在右侧室外仰脸问:“顾师弟你多大了?你笛子学了多久了?”他听见这笛声很空灵,无怨气,就是些许不符合年龄的怅然,让人听了心里升出些怜惜。
“十七,秋日八月就是我生辰。”顾颂嘴角代笑应了声。
“我们每日都要等师傅验收琴艺的,还有七日必须跟随作坊里的师傅们学做尺八,瑶琴。”
“那可真的好啊!”顾颂羡慕,心里渴望跟这学,但他不能主动开口,怕坏了规矩,也对已经决定的离开感到动摇了。
“对了,我想问你这是鹰笛?”石嫣然表示出很大的兴趣。
“恩,我刚做的。”顾颂将那块骨笛用手捏住给石嫣然看,他对未来何去何从的茫然在眸中尽显。
石嫣然看了他明亮的眸子里这点茫然,他很想开口安慰他几许。
这时候白容走到院子里,提裙到了门外微微身子一斜:“师弟,我三婶母喊你去用晚膳呢,你那个小奴才的伤风好些了没有啊?”
她看见石嫣然对他摆手。
石嫣然手上捏着骨笛:“容妹妹你看,这是顾师弟做的,很俏啊!”
白容多看了顾颂一眼,那人正羞涩地掩上门准备换衣裳。这大哥的屋里怎么就好端端地多了些类似干草药的的味道。她不知道那是甲骨保存了很久的味道,感觉这屋里多了些不一样的味道,但她没有多想。
她们姐妹其实很好奇顾颂,她的好奇,单方面针对顾颂那传闻中出身高贵的继母石秋月,能让一代知名琴师放弃大好的仕途前程,却要出资兴建一座明月楼给她,这事件她光是想想就够羡慕的。
石嫣然走到门槛处示意白容看看这骨笛的样子,还比划给她,刚才听见的悠扬怆然的曲子就是这样物件的声音。
顾颂透过窗扇的缝隙,他能看到这精美走廊的宅子里,梁上还雕刻了丝娟缠绕的瑶琴,石榴纹的椽子边的榫头上有琴瑟协作的样子。
铃儿对他说:“少主,您去用膳吧,铃儿刚才吃了馓子很饱了。”她还腼腆地摸着肚子给她主子看。
“那你看着室内这些物件,别睡太多啊!”他穿了那件衣架上唯一的干净外袍,还是心里忐忑地走出来,他的珍藏书卷和那些竹简,不能再让人乱翻了。
白容石嫣然带着他一路到了中庭院,走过西二楼走廊就到了这南院的膳食厅。
“师弟,你的笛子很好看啊!”白容很加重语气描述了下。
“等我有空再做一个给你吧,今日这个给石师兄。”顾颂淡漠地对白容说。
戌时正,大家都来了,白泓被指派到陪着顾颂坐着。
“喂!今晚我们家膳食很丰富的,别再端东西给你的小琴童了,我会让奴婢给她送吃食到房里的。”
他这话说的很体贴,但在顾颂看来就是使劲地压他脑袋,不让他出声也不让他抬头的滋味,一个上午的两次对他怒吼,他都忘了他是怎么熬过来到这会儿,多亏了石嫣然来探望他。
“知道了,师兄。”他这语气是加重的,也是心里不甘愿的对他。
切,还记恨上了,这心眼够小的呀。他将一碗红豆粥端他面前:“这你的,很稀有,因为我娘说你气血不足,要给你补补,看看吧!?你若是连这都要不珍惜地给你那铃儿,我可就怪你麻木,没有世情味道。”
他的师弟气到眼神幽暗,骤然低声附耳对白泓:“放心!我还没有欠缺教化到那个地步。”这一路上,从他那院子到这中庭院里,他是非要让他颜面低微到触碰到尘土里。
白泓牙齿笑的合不上,吃了一块鸡肉:“我们乐署的老乐丞就被我骂了的,他最欠缺教化,咋了?我就是新入职的年青人,还能被他当骡子使唤不成,什么奉茶煮茶的活也让我侍应,他娘的,以为整个太乐署就他是横的吗?”
“来!你也别把你肚子饿着了,这里有我的,就有你的。”他说着就将一块鸡肉夹给了顾颂:“我们家,你不管是客人还是亲人,也或者是有渊源的人,来了就是一家人。”
顾颂忽然就心里舒坦了些,眼角绽开:“谢谢师兄!”他吃了鸡肉,也听了他说的话。
晚膳到最后,白季旺特别坐到顾颂面前和蔼地望着他:“颂儿,你爹这么忽然就离开,作为同门师兄我感到心疼也无以相助的,就让你到我们京城里的汇雅学馆里习文学音律。”
顾颂放下筷子,渐渐泪如泉涌,但很快就用袖子抹干了用力地点头:“恩!顾颂听从师父您的安置。”他笑了,他是多么渴望的,这些在凉州城内,他就没能达成的愿望,他唯有购买旧书自行钻研。
白泓看着他笑的那么赤诚,这世道乱花迷人眼的多了去了,这般好看的人笑的这么实诚的很少见了。他觉得顾颂就是好看的一架瑶琴箱,没有上弦也就那样儿,中看不中用。
就寝前,在凌霄堂的客厅里,白泓见他娘摘下翠玉耳环,卸去胭脂水粉的脸庞上细纹悄悄布上眼角嘴角。
他爹白季旺翻阅一本古诗歌谣,他问:“爹,顾师弟他的爹,真的为了女人辞退乐署的官职啊?”
“恩,事情不是旁人所说的那么离奇,泓儿你也长大了,爹给你说啊。我那师弟为人特别地仁慈而胸怀宽广,他很疼爱这个儿子,虽然儿子听说不是他的儿子。”
“哦,捡来的?难怪他继室不愿意收留了就跟随爹您来咱们家了。”白泓说话随意也感到好奇。
“不是她不收留啊,是人家寻思着改嫁呢,娘家和新的夫君总不会收留已故夫君的无血亲儿子吧。人都有难处,女人的难处或许比男人还要难,何况是姿色不差还扬名都城的世家女子。”
“爹,我看到颂师弟还有前人的物件,上面还核对了一首民谣《击壤歌》。”
“是纸上抄的民谣吗?”白季旺以为也就是孩子家的有那个兴趣,用来打发闲散日子的。
“不是啊,爹,人家是那种镌刻在老龟板上的字哩!”
“什么?那可是周天子库的珍藏。”白季旺惊讶了。
白泓忽然闻听一曲欢快的异国调子,他关上凌霄堂的双扇门立刻往他那院里奔。
经过穿廊,他遇上嫣然,石嫣然眯起眼睛笑:“阿兄,你听,顾师弟的调子,和我的琴艺比起来如何?”
白泓掰过他的身子:“没空听你的,若是他的,我还迷糊着呢,是,还是不是?“
石嫣然嘴角浮现无奈地笑,他懂他们两人有些较劲的意味,他故意说:“我判断那是凉国有名的那首《沙石疆舞曲》。你听。“
“你没有听错吧?”白泓惊愕的表情有些吓人,那是乐署里老吏曾经说起的一种大型舞蹈曲子,那是帝君的宴会上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