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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靖天宝三十九年十月五日,距离天宝三十六年,已经过去三年了。
——距离震动京师的太子杨延琛弑君谋逆案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了。
——距离圣师普渡慈航身死之日也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了。
现如今,在位的皇帝却依旧是杨恒!
靖神宗杨恒!
三年前的鹿台皇家猎场中,本应是被妖女蛇月割头杀死的杨恒,最终却还是稳坐帝位!
而当年的那一夜,被刺杀之人,其实只是杨恒的替身。
太子杨延琛与圣师普渡慈航于一天后,被搜山士兵发现死于离鹿台数十里外的一处无名山谷,而太子在京势力因为意图趁皇帝伤重之时起兵谋反,俱被事先准备周全的皇城禁军迅速瓦解。
太子兵变当日,杨恒“神奇”地突然出现在烨煌城,震慑叛军,是实现逆转的主因。
……
今年烨煌城的天气异常的冷,本应是深秋的气候,现在却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只见漫天的雪花纷飞,落在枝头,草丛,街道,檐瓦之上,将这世界包裹得洁白一片,干干净净。
坟茔之上,也落满了冰雪,一阵寒风劲吹而过,在高大的墓碑上刮下几片冰晶,坠落在靖神宗杨恒的鹿皮靴面上。
须发皆白的杨恒看着这几块象跳崖之人一般跌落下来的冰晶,心绪万千,他搓了搓手,跺了跺脚,口中呵了一口白气,对着墓碑喃喃地道:“圣师,这么多年来,委屈你了,朕知道你的苦,你本不必如此的,可惜啊,朕的天下……”
“是的,他本不必如此的。”一把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在这皇家墓园之中,这把声音的突然出现让四周的待卫极度紧张,他们皆拔刀在手,一下子就护在了杨恒的身旁。
杨恒摆了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吧。不必紧张,是段教主来了。”
身旁待卫头领小心地问道:“天问教段千仇?!”
杨恒微微颔首。
待卫连忙布下阵势,对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刀剑并举,待卫头领异常紧张地道:“卑职恳请皇上赶紧撤离,由我等挡住此人。快!”声音急促,充满了畏惧与不安。
杨恒抬手叹道:“不必了,是朕约段教主在此相见的。你们退下。”
“皇上……”待卫头领还待争辩。
杨恒怒目一睁,大喝道:“退下!”因声音太高,加上又被冷风灌入喉中,只觉胸口一阵阵寒意透上去,不由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众待卫见杨恒发怒,战战兢兢地退了开去。
此时风雪更大了,在迷朦中,一人从远处缓缓地踏雪而来。他清秀俊逸,长身玉立,挺拔轩昂,举手投足间仪态潇洒从容,风度翩翩,披着一件白色的狐皮大氅,仿佛已经与这纯白色的冰雪世界融为了一体。
段千仇!
他来到杨恒不远处停下了脚步,神色平淡地直视着杨恒道:“皇上,好久不见了。”
在杨恒身旁不远的众待卫见状,对段千仇齐声斥喝道:“大胆段千仇,见了皇上,竟不下跪。”
段千仇微笑地看了看他们,手一抬,一股罡风越过风雪,拂到这一群待卫的身上穴道,只见这些待卫一下子都脚步虚浮,身体不由自主瘫软下来,倒在雪地上,不省人事。
杨恒见状,苦笑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段千仇笑道:“我这是为了他们好,你我所谈之事,又岂可传诸二耳。你说对吗,皇上!”
杨恒眼中闪过无奈的神情,道:“段教主什么时候才可以放手呢?”
“皇上何出此言?”段千仇道。
杨恒言语中透出无限的悲凉道:“千仇,这已经三年了,该杀的人,你难道还没有杀完吗?”
段千仇目射寒光道:“差不多了!一个月前,血雨飞霜在云州府被我追上,已经伏诛!”
杨恒听罢,心中一阵气血上涌,只觉难受至极,他以手掩嘴,用力地咳嗽,因为太过辛苦,他不由自主地蹲下来,弓着腰,就象一只破风箱一样,在风雪中缩成一团,发出沙哑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音。原本的他紫髯虎目,样貌奇伟,意气风发,但这三年来,却是老得出奇的快,现在看上去,仿若一个风烛残年,行将入土的老头。
“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你爷爷段玉皇被杀一事,是我指使的?”杨恒喘顺了气之后,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问道。
段千仇冷冷地看着他道:“难道不是?普渡慈航难道不是你派到你儿子杨延琛那里的内应?杨延琛处心积虑地谋夺帝位,思虑之深,安排之周密,令人瞠目结舌,但最终却功亏一篑,其中最大的败因恐怕就是普渡慈航吧?”
杨恒叹了一声道:“唉,千仇,你不懂得帝皇家的艰辛!”
“儿子设计杀老子,老子又反过来设计杀儿子,你们这些皇家的伎俩,我确实不懂。”段千仇说的话,就象刀子一样戳向杨恒的心窝。
杨恒听了,捂着心口,眼中现出极为痛苦的神色。
段千仇继续道:“三年前,普渡慈航将我引到杨延琛那里后,我原以为杨延琛真的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所以我杀了他。但不曾想到,普渡慈航竟是你派去那边卧底的死士,而你也竟然没有死,我便知道自己错了。”
杨恒流着泪道:“你没有错,全天下都没有错,错都在朕而已。我错在当年选错了继承人而已,延琛本不是治国之才,我一直心存侥幸,以为他会改过,但想不到他越陷越深,最后几年,他的势力已经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我如若不诈死将其党羽连根拔起,大靖危矣!圣师按照朕的旨意向其靠拢,有时是必须做些违心之事的,他与司马苍龙,血雨飞霜刺杀你爷爷段玉皇之事,实属无奈之举,非朕授意!”
“但我爷爷之死,确是因为他,因为杨延琛,也因为你!”段千仇道。
杨恒叹息道:“唉,如果不是因为杀了你的爷爷,圣师原本也不必死的。”
“那是自然的,当年普渡慈航如果有本事连我一块杀了,现如今你们就是皆大欢喜了。杨延琛等一众屑小伏诛,圣师劳苦功高,光耀当世,而皇上又可继续做你的万年圣明君主了,岂非快哉!”段千仇语含讥讽地道。
杨恒忽地盯着段千仇激动地道:“你已经杀了我一个儿子了,纵然有仇,难道还不能赎清吗?秦王杨克功与此事毫无关系,你为何要将他绑架了去?”
段千仇道:“他在我那里很好,我只是想看一看,你当年费尽心思想扶上皇位的人,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是大靖朝皇位的继承人,朕对他期盼甚殷,为社稷江山着想,朕希望你不要伤害他。”杨恒几乎用哀求语气对段千仇道。
段千仇斜睨着杨恒,手一伸,劲气回旋,一名倒在雪中的待卫的长刀被他凌空吸到手中,他将刀掉了个头,把刀柄伸到杨恒跟前,冷冷地道:“要我放过他?可以的!只要你自刎以谢罪,我便放了他。”
杨恒听了,怒目圆睁道:“朕授命于天,岂能自裁?!”
“我见你恶疾缠身,最多也不过数月阳寿,用这几月的性命,便可换你宝贝儿子的一条命,你不吃亏。”段千仇道。
杨恒颤抖着手,接过段千仇递过来的刀,叹道:“自从延琛一死,朕每晚都做噩梦,人生如一梦,现在只怕也是该醒的时候了。朕若死了,你可不能食言。”
段千仇道:“君子一诺。我段千仇从不食言。”
“好!”杨恒眼中掠过无限的哀凉,道:“段千仇的话,纵使敌人亦信之不误。朕现在便自裁!”说罢,他引刀便向脖子上抹去。
只听“铮”地一声,一片雪花在刀刃上切过,如刀割豆腐一般,精钢所铸的刀刃应声而断。杨恒举着空空的刀柄,停在颈项上,双眼怔怔地望着段千仇。
段千仇又用手指接过天上降下的一片雪花,双目凝视着杨恒道:“一个时辰后,你们到赵家胡同把人接回去吧。”说罢,他转身离去。
杨恒须发不停地颤动,哽咽道:“为何放过朕?”
“我不是放过你,我只不过是放过一个父亲而已。”段千仇声音遥遥地传来,人已经走远。
杨恒忽地感到身体无比的空虚,双腿一软,整个人都坐在了雪地上。
远处,段千仇站在一株梅树下,看着被雪压得弯了下来的梅枝,无花无叶,只有无限的孤独。他将冰雪从枝条上拨下来,喃喃地道:“初珑,你到底在哪?在哪?”
这时,雪下得更大了,连前方的路都被掩盖着,无法看清了。
(全书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