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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言罢,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事,递了过去。
掌柜不动声色地接过,稍觉沉手,低头瞥了一眼,身形一震,连忙又将东西递还了回来。
“客官拿错了罢?”他满脸堆笑地问道。
长风“呀”了一声,将东西重新收好,“是拿错了。”
她方才递出去的是无生门的掌门令牌。
长风是故意为之。
于她而言,“来凤居”就是一个熟人转介绍的乙方。
没有合作基础,更谈不上信任。
眼下她孤身在此,自然要小心为上。
长风需要“来凤居”帮她办成一件事。
为此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
可她不能让人觉得她是只无力自保的肥羊。
于是先示威,再示好。
长风慢条斯理地递了一个锦囊过去。
里面装着一颗东珠。
价值远超于六根黄鱼。
没办法,出门的时候为了轻装简从,她没想过往身上揣金锭子。
而“纸币”这一物事,还未被发明出来。
长风完全是本着“穷家富路”的原则,才临时从妆奁中捻了颗东珠,以备不时之需。
不承想,就派上了用场。
掌柜接过锦囊,略一掂量,心中起疑。接着拉开囊口,往里面一看,眸光登时又是一颤。
他再也不敢小觑面前这位主顾。
“众口难调,”掌柜缓缓收回目光,“若要对客官的胃口,只怕还要您自己贡献一味佐料……”
这是确定接单了?
“您听好……”长风将幕篱掀开了一条缝,探身过去,同掌柜细细耳语了一番。
“贵客静候佳肴便是。”掌柜做出了承诺。
长风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掌柜,要两碟油果,三碗豆浆——一会儿送到我房里来。”
长风身子一僵,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就在昨日,这个声音曾冷冷的对她道了三个字:“受死罢”!
寒意从头顶直到脚心。
“好的,客官。”掌柜抬头看见来人,笑得极富诚意。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眼仍杵着不动的长风,却并未多言。
待身后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长风才扭过头去,瞥了一眼情况,继而向掌柜打探:
“那是天字号房间的客人吗?”
掌柜低下头去拨算盘,只作未闻。微一抬眸,流露出警示之意。
长风一怔。
“方才忘了告诉你,豆浆不要加盐。”
那声音如幽灵般再度响起。近在咫尺。
长风颈后生寒。
不知什么时候,那杀神又回来了。
他是不是听见自己的问话了?
长风心惊不已,脑海中却在飞快地运转,思考着对策。
“天字号到底还有没有空房间?”她拍案道,“在地字号的房间住了一晚,浑身都起了疹子……你不尽快帮我解决,我可就要退房了!”
掌柜眼中精光一闪,既不情愿过于配合她演戏,也不打算拆她的台:“客官,昨日就跟您说过了。天字号无房。至于您发疹,也许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在下可以请来郎中,为您诊治……”
“郎中我自己会找,”长风抬了抬下巴,“退房,现在就退!”
掌柜摇了摇头,依言照做。
青衣武士注视着长风的一举一动,并不急着离开。
长风虽然从头至尾都没有看对方一眼,但她却感知得到他怀疑的目光。
于是她在转身之际,刻意动作过大,令头上的幕离掉落。
好让对方看个明白。
一张没有易容的……花脸。
长风是真的发了疹。
她一吃花生就会过敏。前世今生都一样。
没想到,这一次,正是致敏的花生,救了她。
青衣武士皱了皱眉头,似乎后悔离她过近了,连忙往后撤了撤身子。
大约是她的脸真的十分骇人。
长风自嘲地想。
人人都道忍痛不易,孰不知忍痒更难。
不过,在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长风俯身捡起幕篱戴上,嘴角微扬,正打算离去,却听见身后的青衣武士有所动作,心头一惊。
结果对方却掠过自己,径直向门口迎去:“郎君到了。”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喜悦,“公子等候您多时了!”
长风抬眸望去。
门口走进来的人一身灰衣,和自己一样戴着幕篱,真容难辨。
浑身上下裹得严实,只露出了一双手在外。
洁白而修长。若非其昂藏八尺,单看那双手,极易被人误认为女子。
长风屏住呼吸,手在袖子下握成了拳。
近了。走近了。
对方由青衣武士引邀着朝这边走来,而长风也没什么理由一直驻足在原地,她抿了抿嘴角,若无其事地朝门口走去。
两人擦肩而过。
长风隔着层面纱,还是捕捉到了对方右手虎口处的那颗朱砂痣。证实了她的猜想。
真的是他——
长风咬牙。
祸,国,妖,僧。
即便就露出了一双手,她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来人是法净。
不知昨日他身在何处?
长风心乱如麻,却加快步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客栈。
而法净却脚步一滞,似有所感。
不过也只是略作停顿,旋即踏上了楼梯。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也在一瞬间坠入谷底。
长风公主,怎么会在这儿?
本就是奔着她才去的王宫,结果却扑了个空。
等自己匆匆赶回灵音寺,方知有人来找过自己。
据描述,来人是一位少年,并且有一名高手陪同在侧。
直到发现了熟识的记号,才打消了心中曾涌现出的那个几乎不可能的设想。
法净跟着对方,来到二楼甬道尽头处的一个房间。
房间并不如何地富丽堂皇,但却布置得十分雅致,屋内有一座双面绣的山水屏风。
法净的视线透过屏风上的流云,望向了屏风后的那个侧影。
他缓步走了过去,朝着屏风后的霜袍少年施了一礼。
是个佛礼。
霜袍少年见状,便也双手合十,欠身回了一礼,继而请他坐下。
“卿幼时抛家别土,剃度为僧,为天颂忍辱负重十载,足见高义。”
语气虽然温和,却隐隐透着上位者的威严。
年纪轻轻,却身负要职。对方身份之尊,不问而知。
但法净却丝毫没有刨根问底的兴趣。
“少时懵懂,并不知晓什么大义……”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听命行事而已。”。
这话说得……
霜袍少年一怔之后,反而笑了。
还真是“出家人不打逛语”。
话听起来虽不讨喜,却很实诚。
因此霜袍少年不以为忤,微笑着示意一旁的随从,接过法净奉上的宫城图。
法净垂着头,怔怔地出神。他在想自己走进客栈时看到的那个身影。
虽身着男装,和自己一样戴着幕离。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长风。
“天颂不会忘记功臣,”霜袍少年端起茶盏,“事成之后,陛下于卿,于凌氏一门,自有封赏。”
面对这位钦差所传达的圣意,法净唇边的笑意竟然愈发苦涩,然而细细思忖之后,却是心中一动。
“封赏倒不必,可贫……”他想想,改了口,“属下想求一个恩典——”
属下?
霜袍少年微不可察地抬了抬眉毛,吐出一个字:“说。”
“属下想要一个人……”
“哦?”霜袍少年抬眸望向他,来了兴趣:“何人?”
“巫越王第六女——”法净止不住地喉头紧张,竭力压制微颤的声线,生怕被对方察觉出异样,“长风公主……身边的一名女官。”
霜袍少年眼角一跳。
“我还以为你会说巫越王第六……子,孔方博昙。”他刻意在“六”字后顿了顿,笑吟吟地反问,“你不是一向与他最为交好么?”
“陛下说过,王族会得到优待……”法净低垂眼帘,王族中他最不担心的恐怕就是六王子博昙了。一个整日把素持斋的王子,早已看淡了一切。
“不,陛下说的是——听话的王族会受到优待……”霜袍少年的目光在他身上悠悠转了一圈后收回,笑道:“你可不要断章取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