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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欣妈听女儿抱怨着做月子的种种委屈,讲述着婴儿身上发现的种种有趣。
母亲轻笑着劝慰女儿,让她体谅婆婆的用心,说好多婆婆连衣服都不帮媳妇洗呢,要多看人家的好。说完拉过女儿,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用小团的棉花沾上婴儿爽身粉,轻轻扑在女儿的发根处。扑完了爽身粉,母亲又用吹风机稍微给她吹了吹,叮嘱她平时若觉得难受,就自己用吹风机吹一吹。收拾完头发,欣欣觉得头上爽利多了,问这是哪里学来的方法,她妈妈说是上次钱婶儿照顾媳妇月子的时候,听她聊起过的。
母亲带了许多干艾草来,用艾叶煮了一大盆水。艾水熬煮得漆黑,冒着热气,母亲一边吹着气、一边忍着烫把手上的厚毛巾拧到最干,一遍遍热敷、再擦拭女儿的前胸和后背——母亲说,毛巾倘若不拧干,擦完之后会觉得发冷。又用细纱布就着一小盆温热的艾叶水,一点一点,仔细地清洗女儿的伤口——母亲说,一早一晚都要认真清洗,才不会落下病根。欣欣躺在床上任由母亲摆布,眼角的泪水悄悄的往下滑落,这是只有自己的母亲才会给予的特殊体贴。世界上,只有自己的母亲,才能让你无论在任何尴尬的境况下,都不必担心自己会被嫌弃。
想起小时候,欣欣总抱怨母亲偏心哥哥,责怪母亲动不动就骂自己笨,不及父亲宠爱自己。而今果真是“养儿方知父母恩”,做女儿的,往往都是在自己做了母亲之后,才能真正体味到母亲当年孕育自己的艰难不易,也才能真正理解到,一个母亲,会以一颗什么样的心,来爱护自己的儿女。母女间这血脉相通的牵绊、无可替代的温情,是每个做女儿的一世之中,无可替代的财宝。
这一年的冬天奇冷无比,雪下了一场又是一场,间或又有不断的阴雨,冷得人透骨。冬月里欣欣抱着女儿回娘家探亲的时候,听母亲说,奶奶已经多日不下床了,都是端到床上喂她吃一点。
奶奶已经九十二岁高龄,可一直活动自如,喜欢摸索着做些家务,喂养些小鸡小鸭。老人家的牙齿虽然掉得没剩几颗了,可是食欲一直不错,也没有生过什么大病。
可今年自从这次大雪以后,奶奶就突然开始不愿起床。初时家里人以为她怕冷,便专门在她房里生了火,可情况却并没有好转,后来连喂食也变得困难起来。问她哪里痛,也并不出声。父亲找了乡里的医生来看,医生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输了一天液,精神却丝毫未见好转。临走时医生对送出门口的父亲说:“怕是不好了呢,最近这天气,都走了好几个老人了……”
欣欣最近总是频繁地梦见奶奶,心下不免发慌。她是跟奶奶长大的,自小与奶奶感情最为深厚。小时候放学回家,奶奶时常拉她到自己房里,打开她那扇黑色陈旧的衣柜门,从里头摸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那里面有时藏着一块冰糖,有时是几块酥糖,有时是一个已经催熟的柿子。欣欣知道,那是奶奶收了好久,专门留给自己吃的。
欣欣小时候不爱读书,常被父母责骂,拿来跟哥哥做比较更是家常便饭。时常遇到考试不及格的时候,父亲母亲气得一个喊“打”,一个喊“抽”,次次都是奶奶护着她。连初潮来临,都是奶奶指导欣欣应对,某种意味上来讲,奶奶是她的保护神,更是她的精神依靠。
正月初二的凌晨三点,父亲打来电话,说奶奶快没有了,叫她赶快回来。欣欣一路嚎哭,慌慌张张地不断催促赵文斌快点、快点。
赵文斌带着欣欣母女匆匆赶回娘家的时候,家门口已经燃起了火盆,正焚烧着奶奶的被子、衣物,刺耳的鞭炮声像鞭子一样啪啪抽打着欣欣的心。人走了就这么凄凉啊?忙不迭的要将她留下的印迹统统付之一炬。
欣欣跪在火堆边上就哭开了,母亲被人扶着出来,伸身想要拉她,她跪着不肯起身。母亲劝慰说:“要烧给你奶奶盖呀,她冷啊!”欣欣这才恍然。
奶奶房里,老人脸上蒙着一张火纸,已被穿戴一新,放在一把有靠背的椅子上坐着,人和椅子一起被斜靠在墙上。奶奶骨瘦如材,左手握着一把蒲扇合在胸前。闻讯赶来的亲人们一一在老人身前跪拜。一丈开外,却不合时宜地摆着两张麻将桌,村里的十几个青壮年正围着火盆在搓麻将。欣欣知道这是守灵的“要人”,这些人将在这里“守”着奶奶直到下葬,白天黑夜一直都有人守。不知是否因为干守无聊,这些人要寻些消遣,还是真如传说那般,要在这守灵之处蓄足了阳气,压制阴气。这些人的吃喝是需要专门安排人侍候的,包括宵夜。最大的开宵,是一直不能“断供”的香烟。麻将桌上正吆五喝六,欣欣忍着心里的不快绕过桌子,来到奶奶身前完成跪拜。
瑞城的白事风俗,是不用主家操劳任何事情。只需要拿钱出来,再在附近村中请一位有经验的司仪,所有宴客、火葬、下葬、各种仪式,包括守灵,都由司仪和村中几位长者商议着安排完成。白事的排场、钱的用度,虽说是与主家有商议,但也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下葬的时日,要由子孙去庙里问期,问到哪天就是哪天,无论冬夏,必须在家停灵一直到“菩萨”允许下葬的日期。而家中白事的整个仪式,则要从去世那天一直持续到下葬完成;倘若主家没有女子会“哭灵”,要专门请人来“哭灵”;通常只要子女稍有孝心,还必须请道士来做法“送行”;而招待来客的烟酒档次,要以逝者子孙的“成就”来定消费水平。但凡家中子孙有大学生的或是做生意的,就要按较高标准采买。比如香烟,至少要用两百到三百一条的标准,精装“金圣”是最常见的选择。
母亲一脸愁容,一边抱着外孙女轻轻拍着,一边向女儿诉苦:“你哥说忙,不能回来。前几个月听说是炒股把钱亏光了,还问你爸有钱投资给他不……他不肯回来,恐怕还是因为友梅的事,他怕人笑话。好多人明里暗里都在说他没有良心呢,你爸这么大年纪,心里又难过,还要去东奔西走……光是这烟钱,就是几百块一条,天天抽、日日抽、夜夜抽,要一直抽到正月十一,十天时间,都是一整包一整包的给,像烧柴一样烧烟啊这些烟鬼!除了守灵的人,回来的亲友,还有每天来帮手的村里人,也都在这里吃饭,一天三餐,餐餐都是三五桌。守灵的人还要备办宵夜,恐怕要花好几万。还好这冬日里不用租冰棺……”“妈,请道士的钱和请人哭灵的钱我来出呢!”欣欣心中十分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