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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这几日都在为女儿选夫家,京城中门当户对,适龄、品貌又好的小公子并不少,只是柳氏越想就越觉不对劲。女儿之前那样喜欢慕长善,后来自己不许她多接近,否则日后即便她年纪到了也不去慕家说媒,她竟忍住了。
从来不曾见过女儿这样懂事过,身为母亲,柳氏真心不忍女儿出宫后受这打击。
仆妇见她一早上叹气十几回,很是担心:“夫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出去走走,在这屋子闷着更心慌。”
柳氏想,去散散心也好,便起身领着下人外出了。一时也不知要去何处,就让车夫随意赶车。
车夫想既是散心,那就得往宽敞的地方去,这一走就到了郊外。
柳氏愁了半日,忽闻外头有孩童欢笑声,心境稍稍开阔,下车驻足停看,原来是一群孩子在放纸鸢。往旁边马车看去,略微眼熟,正仔细想着,身后忽然有人唤声,回身一看,心头咯噔。真是冤家,竟是方巧巧。
阿月这日可算得了空,见起风了,想出来放风筝。方巧巧便让她邀了隔壁家,两家孩子一块出来。这会孩子们正在远处放的开心,她们几个大人在这边闲聊。远远见着个人身影很是熟悉,仔细一看,是阿玉的母亲,方巧巧这才过来打招呼。
柳氏见了她实在意外,那边孩子那么多,难不成有慕长善在。莫非这是老天爷的意思,否则京城这样大,怎么就碰巧见着了。
程氏见她面色不好,问道:“宁夫人可是身体不适,我们那边煮了花茶,一块过来喝吧。”
方巧巧也笑道:“刚煮好的,我们也还没开始喝,宁夫人真是赶巧。”
柳氏不好推拒,也想静静心,就和她们一块过去了,边走边问:“是阿月在那边放风筝么?”
“可不就是阿月领的头。”方巧巧笑道,“陆夫人领了四个孩子,我也领了四个孩子,都让他们去那边玩了,否则吵闹得很。阿玉进宫了,阿月也闷得慌。”
柳氏想慕长善果然在的,难不成真是天意。这一想,刚平复的心又翻腾起来。
方巧巧见她如此,知她有心事,还以为是在担心进宫的宁如玉,倒和她之前担心阿月一样。坐在放置平稳的矮凳上,斟了花茶递给她,也不多问。
本来阿月在几人中风筝是放的最高的,可自从教会陆泽,自己就屈居第二了。这会见他的蜻蜓高飞,一瞬就超过了自己,心里还有点小嫉妒。挪步到他一旁,说道:“陆哥哥,看见你放纸鸢我想起一句话。”
陆泽专注手里的线,并没有低头看她:“什么?”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陆泽蓦地笑笑,这手力一变,风筝也转了转,随风往旁边撞去。同阿月的大雁挣扎在一起,扑哧扑哧往下坠。阿月大惊,一把丢了手里的线往那边跑去“我的风筝”。
两只风筝纠缠在一块,转眼就坠落远处树林。阿月跑过去时,抬头看去,两只垂挂树枝,那样高,就算是五个她叠加起来也够不着。
陆泽一会也过来了,见了那高度,也非他能取下的。而且那线都纠缠在了枝杈上,想拿下来十分不易。见阿月满目可惜,说道:“今年中秋不是快到了么?我再去给你赢一只大雁来。”
阿月也无法,点了点头,笑道:“那等会我再去买只蜻蜓给你。”
虽然这么说,但临走时还是恋恋不舍看了上头一眼,就算有新的,意义也不同了。
柳氏见几个孩子已是放倦了要回来,瞧见慕长善,眉间透着一股英气,想想日后他同女儿站在一起,也不知道有多般配。可等这几日亲事一定,就得两两相望了。
慕长善见了柳氏,还觉有些羞赧:“柳姨。”
柳氏笑笑:“倒是许久没见你了。”
等孩子们去那边洗手,大人这边也要收拾东西回去了。柳氏到底忍不住,趁着空子同方巧巧附耳说道:“明日巳时在东街茶馆一见。”
这特地附耳说的,方巧巧知道有事,点了头没有多言。程氏眼尖见着了,多留意了下,但不知说了什么。
方巧巧见女儿手里空空空如也,问道:“阿月的大雁呢?”
这一说可戳到阿月的伤心事了:“被大树吃掉了。”
慕长善笑道:“挂那边树林去了,还说是放风筝的高高手,结果我们的都好好的。”
阿月朝他做了个鬼脸,陆泽在旁说道:“我的也一同掉那边去了。”
方巧巧见陆泽护着阿月,越发赞赏。程氏趁热打铁道:“这便是缘分。”
长辈心有灵犀笑起来,笑的陆泽颇不自在。阿月倒不知自己又被打趣了,扯了他的袖子同众人说:“陆哥哥说了,今年中秋还去给我猜灯谜,再送个大雁。”
那隐隐笑声已是控制不住“对对,让你陆哥哥再送你”“明年中秋前又丢一只,然后再送,年年丢,年年送”。
陆泽好不尴尬,偏阿月还一个劲的点头。但愿日后她不会记得这些,否则只怕她会比自己更尴尬。
方巧巧翌日赴约,原以为自己早来了,谁想进了厢房,柳氏已经在那,见她面前茶水已没热气蒸腾,怕坐了好一会。心下更是奇怪她找自己所为何事,还这样隐蔽。
柳氏见她来了,呼她坐下,随后起身将下人都屏退。方巧巧便也让乔嬷嬷把人都带远了,这才入座。
“宁夫人可是有重要的话要同我说?”
开门见山,实在是因为按捺不住好奇。她性子急,拖不得。柳氏微微点头:“确实是有一件事要说,这事连我家老爷也瞒着,自然不敢让别人听了去。”
方巧巧说道:“宁夫人请说。”
柳氏声音极轻,她不敢让宁宏知道,不过是出自一个做母亲的心,不愿女儿难过,才冒险过来:“阿玉的爹爹想为阿玉寻一门亲事,只是我知道她仍是欢喜令郎的。我们生怕再问你们又被拒,实在拉不下脸,可我这做娘的,又不忍阿玉难过,因此厚着面皮再来问问。”
方巧巧稍有吃惊:“阿玉脾气好,人生的又好,家世更不用说,为何这样急切的要给她定亲?”她确实想不明白怎么这么突然。
柳氏摇头笑笑:“她爹爹急,我这做妻子的也无法。只能顺着她爹的意思了,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长善最为合适。”他们不愿女儿进宫,谁知道慕家是否愿意,毕竟那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尽忠皇族的慕家约摸是肯要这门亲事的。因此即便日后他们猜出自己急着嫁女的缘故,也不见得会责怪。我家女儿退出,阿月的机会也大了,日后身为国母,荣耀门第,慕家兴许是乐意的。
方巧巧跟阿玉投缘,只是儿子拒绝过一次,难保又会拒绝第二次。阿月的亲事她可以做主,毕竟她还不懂。长善已对这些事懵懵懂懂,她多是建议,不能完全替他拿主意。
柳氏见她迟疑,急道:“慕少夫人?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慕大人素来敬重您,只要您点头,定不会有大问题罢。”
方巧巧低眉想了片刻:“我会回去同我夫君说,尽快给宁夫人答复。”
柳氏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很是沮丧,就怕他们又拒绝一回,再三犹豫,定声说道:“你们若不愿,阿玉就会做别人家的媳妇了。”
方巧巧诧异他们竟这么坚定要把女儿许配出去,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回了家里,慕韶华正在房里看书,见她这么早回来,意外道:“是去见谁了,我以为你要在外头用过饭才回。”
“长善可回来没?”
“没有。”慕韶华见她突然问起儿子,小心问,“该不会是有人同你说长善惹事了吧?孩子还小,偶尔犯错并不奇怪,为夫来好好教,你可别见面就责备,这正年纪见长,心思可细着。”
这事还没说,他倒是说了一通的话,方巧巧哭笑不得:“我说阿月怎么那么多话,定是学你的。”
慕韶华笑道:“还会说笑,那肯定不是闯祸了。”
方巧巧坐到一旁,把下人都打发了,免得待会说的话让外人听见,败坏了阿玉名声:“今日去见的是宁夫人。她说如今正在给阿玉找合适的公子哥,但她又觉阿玉是欢喜长善的,不忍她难过,就来问问我们,可有结亲的意思。若是没有,那阿玉定然会是别人家的媳妇了。”
慕韶华颇为奇怪:“怎么好好的就要给阿玉定亲了。”
“我也想不通,宁夫人说是宁大人的意思,横竖听来就是必然要在短期内给她找未来婆家。”
慕韶华说道:“巧巧,我倒是觉得阿玉这孩子不错……”他想起上回阿月的事,便觉得妻子在孩子婚事上绝不会让步,总说等他们长大了自己找,至今自己也没背说服,他倒觉得儿时定亲挺好的,不然长大后那些不错的早就被人挑走了。
“我想问问长善怎么想。”方巧巧不知道丈夫心思,继续说道,“那傻小子,真能自己想通么?如今有些喜欢,万一日后不喜欢了,不就害了阿玉。古往今来,男的再婚无妨,三婚也无妨,女的呀,嫁过一次就要受千夫所指了。”
慕韶华苦笑:“这是什么话,你总是爱多想。你先问问长善吧,反正为夫是同意的。老太太和父亲母亲对宁家颇有好感,问题倒也不大。”
方巧巧笑笑,这才叫了下人进来,若是见长善回来了,就叫他进屋。
慕长善从武学堂回来,听见下人说爹娘找自己,急忙过去。
如今慕长善并不算黑,只是慕长青和阿月都白白净净的,被衬的就黑了。方巧巧每每见了他,都想给他额头上画个月亮,做个包黑炭。
“爹,娘。”
慕韶华唤他过来,问他今日学了什么。前奏完毕,方巧巧才问道:“你老实跟娘说,近来可有跟阿玉见过面?”
慕长善咽了咽,这该不会是发现他们偷偷见面了吧,忙摇头:“没有。”
“那你可欢喜阿玉?”
慕长善认真道:“当然不。”
方巧巧叹气:“那就可惜了,看来阿玉铁定是要做别人家的媳妇了。”
慕韶华还真以为儿子不喜欢:“那就能安心的答复宁夫人了。”
慕长善未及反应,懵了好一会:“阿玉怎么了?”
方巧巧说道:“她爹娘正给她找合适的好儿郎,你柳姨就私下问我,你俩可还有可能。为娘素来尊重你们兄妹,关乎你自身的事,自然要问过你的。既然不喜欢,那明日我就去回了你柳姨,让阿玉寻的好人家吧。”
慕长善目瞪口呆,话到嘴边,又羞于说出口。这么突然,教他怎么答。还有,他喜欢和宁如玉待在一块的,但是成亲的事还没想过,他们还小呀,为什么这么急,不能再多等两年吗。
方巧巧见他脸都快纠结到一块,说道:“你先回去想一晚吧,明早给爹娘答复。”
慕长善逃似的转身走,走了几步又顿下,很是阴郁的问道:“如果我不答应,滚滚是不是就不能跟我见面,一块玩了?”
方巧巧点头:“定了亲的姑娘,确实要时刻避讳。私下和别的公子见面,是伤风败俗的事。”
想到连偶尔见一面也不行,慕长善心里更是阴郁。他不敢保证以后三年五年还喜欢跟宁如玉待一起,但至少现在不想断了关系。听母亲的意思,一切都看自己决定。
要是他说不,宁如玉出宫后会不会恨死自己。
不过比起被她怨恨来,他想的更多的是她要做别人的小媳妇,日后再不能和他见面,这才是最让他糟心的。
但是跟她一起住上十年二十年,像祖父母、爹娘那样,好像也不是难事。总比她住到别人家好吧。
可她的脾气有时候还是很坏呀,说他欺负她,倒不如说是她欺负自己,又不能骂她,还不能动武,那他男子汉的尊严往哪里放。
翻来覆去想了一晚,几乎没睡,早上起来分外没精神。
送父亲出门,跟母亲回了屋里,慕长善才说道:“娘,我想娶滚滚。”
方巧巧笑意轻轻:“为什么?”
慕长善憋红了脸,偏头:“因为不想见不到她,不想她住进别人家里。”
方巧巧也不能保证到了两人适婚年纪,是否还依旧喜欢。如今看来是青梅竹马,只愿以后真心不变。若非柳氏说这亲事现今不定,日后就再无可能,她实在不想轻易答应这事,就怕日后耽误了阿玉。
柳氏那边很快得到消息,大了胆子和丈夫说,宁宏将她责骂一通,来来回回说她妇道人家软心肠,差点坏了大事。柳氏哪里被他这样骂过,忍不住哭咽。她这一哭宁宏也心软了,长叹一气“罢了,如此也好,夫人且去安排吧”。
好一番安慰,柳氏也打起精神,比起被丈夫责备,还是女儿的婚姻大事重要。和方巧巧通了气,方巧巧便去跟老太太和慕宣丁氏说。
老太太向来欢喜文臣,那宁家可是实打实的文臣世家,又是门当户对,立刻就同意了。老太太点头,慕宣和丁氏也不会有异议。方巧巧便去请了最好的媒婆去宁家。
这两家都合意,亲事自然说的也顺当。宁如玉出宫前一日,已说了个七七八八。
阿月听见二哥要和好友定娃娃亲了,简直欢喜的不知要说什么。说了几回“阿玉要做我二嫂了,以后要住在一块了”,慕韶华忙管住女儿的嘴“等几年后阿玉过门了才可这么喊,平日见了还是一如往常吧,否则要将她吓跑了”。
反正是做定自己的二嫂了,早喊迟喊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既然爹爹特地嘱咐了,阿月只好答应。
陆家这边也听闻了这门亲事,毕竟两家都是朝廷重臣,更何况一家还是隔壁。陆常安得知后第一个反应便是,宁家也知晓圣上要做什么了。如此一来,他的女儿他必定不会让她进宫,圣上也不敢强求,只是这样的话,阿月做太子妃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猜想他还不敢和妻子说,不然以她的脾气非得立刻要他把阿月送出宫,在她心里,阿月是她家老七的,太子也抢不走。
可姑娘哪里都有,十年后儿子还会一如既往么?他倒是不信的,所以于阿月并不太上心,只是担心慕家几代将军,在军营,尤其是边城将士多是慕家所携带,外戚势力强大,可巩固半日皇权,却非长久之计,就怕日后出现个居心不良的,导致外戚干政。
陆泽作为知晓慕长善和宁如玉一直有往来的知情人,听见这事并不奇怪,只是有些生疑为何这么突然。想了想好像不是该自己想的,片刻这疑惑也散了。
宁如玉还全然不知这件事,从宫门出来,就见着自家来接的马车。除了车夫还有婢女,都等在了那。
婢女是自小就伺候在宁如玉身边的,每回她去见慕长善自己也跟在身边,这会忍不住想先将这好消息告诉她,见了面便说道:“奴婢要告诉小姐一件好事。”
宁如玉颇有兴致:“什么好事?”
婢女抿嘴笑笑:“老爷夫人将小姐许配了个好人家。”
宁如玉脑子里猛地一嗡,愕然:“你说什么?”
婢女笑道:“小姐及笄后就要嫁过去了呀。”
这事对宁如玉来说绝对是晴天霹雳,慕家已经拒绝过一回,那肯定不会是慕长善。娘亲也跟她说过再去跟慕家说媒是丢脸的事,丢脸的事爹娘怎么会做。没想到她进宫十天,就被爹娘抛弃、胡乱塞给了别人。一时心如被刀戳了又戳,哭都哭不出来。
婢女见她面色剧变,也慌了,一声小姐还没唤出,突然见她丢了包袱就跑。她始料不及,追了几步摔了个大跟头,车夫将她扶起后,却再寻不到宁如玉的身影。
宁如玉跑丢的事慕家很快就知道了,宁家派了人来问她可来过,听见没有,简要的说了缘由。方巧巧仔细听那婢女当时的问话,拧眉说道:“阿玉性子急,又要强,只怕是觉得自己被许给慕家以外的公子了。”
慕韶华赶紧让慕家的家丁一块去找。
阿月此时正在隔壁家,学了一年可算是能弹出一个曲子,兴致勃勃去找陆泽,要他指点。这琴刚搬来,朱嬷嬷就过来问她可见过宁如玉。
阿月见她着急,忙问怎么回事,朱嬷嬷答道:“在宫门口跑丢了,如今宁家来寻人,都找慌了。”
“阿玉不见了?”
阿月大惊,陆泽说道:“阿月别慌,我让家丁一块去找。”
“嗯。”阿月愣了好一会,提着裙摆往外跑,“我也去找找。”
平日她躲着难过的地方来回就那么几个,除了自己没其他人知道,所以阿月必须要去看看。只是傻姑娘呀,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回家再说,为什么自己跑了,她会担心死的。
陆泽见她一人往外跑,忙跟了上去。
范大见两人一前一后飞跑,还没像平日开玩笑,陆泽就丢了一句“速速派人去找宁如玉”。
阿月从巷子里跑出来,将路线迅速想了一遍,先去最近的芙蓉巷,那儿有棵大榕树,爬上上面能藏的很好。上一次宁如玉就是躲那的。然后再去邻街,还有女学堂附近的山头也是她会去的。
陆泽可算是知道阿月不是寻常姑娘了,普通的姑娘哪里有跑的这么快的,要不是他时时紧盯,真会一眨眼就不见她人。一直跑到芙蓉巷,她才停了下来,喘着气仰头看那百年榕树的根茎从枝干衍生而出,垂落到地面,与大地连成一片的小树林。
“阿玉,阿玉你在上面吗?”
上面并没应答,却有树叶相碰的声音。陆泽踩着茎爬上去,并不见宁如玉,树叶又哗啦作响,原来是栖息的鸟儿飞走闹出的动静。从树上下来,阿月边给他掸身上的树叶边问道:“阿玉在上面吗?”
陆泽说道:“不在。”见她又要跑,忙一把拉住,“我去找辆马车,你指地方,这样更快些。”
“嗯!”
乘上马车,两人接连去了两三个地方,都不见人。途中还见着了宁家的人,也都找急了。
再爬上马车,阿月捂着心口,好似要蹦出来。此时夜幕已沉落,外头一黑,更是加剧了心头不安,低声问道:“陆哥哥,阿玉很怕黑,她到底跑哪去了?”
陆泽安慰道:“别慌,不会走丢的,那么多人去找,一定会找到。”
“我明知道她今天出宫的,我该去接她,可是祖母说哥哥和阿玉定亲,我这小姑子不能过去晃悠。我应该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那她在宫里受的委屈可能会暂时放在一边了。”她始终认为好友是在宫里受了委屈,否则不会一出宫就跑了。
越想越难过,抱膝抹泪,又不想被旁人看见。
陆泽最不擅长的就是安慰人,还是个在哭的小姑娘,他迟疑片刻,声音更轻:“这不能怪你,礼俗如此,你祖母没错,阿月也没错。等找到了阿玉,再好好问她,给她出恶气。”
阿月点头,吸了吸鼻子:“当务之急是找到阿玉。”
她胡乱抹了泪,鼻子都哭红了。陆泽见她总算不哭,这才放下心来。因车帘子卷起便于看外头,刚安慰完阿月,就见着了熟人,忙让车夫停下,探头喊声:“长青。”
慕长青停了步子,见着他在,见面便问:“可见到阿玉没?”
“正在找她。”
慕长青还没说话,又见个脑袋冒了出来:“阿月。”
“哥哥。”阿月从马车下来,所能看见的地方都有下人来回走动询问,“还没有找到阿玉吗?”
答案显而易见,慕长青说道:“还没有,太晚了,你先回去吧。家里人还以为你在陆家玩,待会过去找不见人,又得急了。”
“方才出来时陆哥哥和范叔叔说了,没事,我回去也睡不着,再找找。二哥呢?”
“他往东边去了,还不知道找到哪了。”
几人一边说话,又继续去找,只盼能快点找到宁如玉,不要有什么事才好。
慕长善从主道一直找至皇宫大门,遣了下人从每一条岔路去找。折回来时想到东校场,迟疑一会,往那边找去。
东校场是士兵操练的地方,不同于其他小校场,不能随意入内,无官员带领,只有真正的武将才能进里面。慕长善随慕宣去过一两回,后来一直在小校场里习武,而宁如玉去的地方也是那。这会他估摸她不会往那去,可其他岔路都有下人在找,就怕她真在又错过了。想着这里要是找不到,就去小校场那。
一路走到大门前,高耸的放哨亭挂着一盏油灯,将上面守备的人身影打照在地上。慕长善见大门紧闭,宁如玉也不可能真跑进里面。又转身回去,从那出来时,瞧见还有个小巷子,只是百姓放置物件的东西,并没有在意。走了几步里头忽然有犬吠,隐约伴着哭声,步子蓦地一顿。
来不及辨别那是不是宁如玉,拾起地上的棍子,从腰间拿了火折子吹明亮了,随身带火折子是慕宣教他的,本身也不是大件的东西,因此养成了这习惯,平时做事并不会妨碍,这会可算派上用场了。他借着微弱光源往里面跑,喊着“滚滚,滚滚”。
似乎是听见人声,那犬吠声也顿了下来,哭声也随之停了。脚步声一近,那狗也逃跑了。
慕长善听不见哭声,明明是在这附近的,更加确定是宁如玉,还在躲着人。他从那妨碍人的东西走过去,低声唤她。灯火太弱瞧不见人,还差点摔着。见前头有块大木板,将半壁墙都挡住了。他探头往里面看,一照,果真见了个面色青白的人,片刻展颜:“滚滚。”
宁如玉在这藏了半天,又饿又困,还被狗吓的魂不守舍。这会看见他,却哭不出来,看着十分憔悴可怜。
慕长善松了一口气,伸手:“快出来,大伙找你都要找疯了,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
宁如玉恼了,哑着嗓子道:“就是不让人省心,我不回去,就不跟你走。”
慕长善去练了一日的武,累的半死刚回家就跑出来找她,跑了一晚上,累的不行,可她竟毫不领情,拧的让他暴躁:“有事回去再说,大小姐脾气不是这么发的。”
这头要拽,里面却不走,这一来二去,宁如玉哇的哭出声,吓的慕长善再不敢用强的。
“都是你,都是你的错。”要是他当初答应了自己就不用这么难堪了,谁要嫁个都不知道姓名的人,还得在一起住那么久。
宁如玉哭的肝肠寸断。慕长善急了:“你怎么了,你倒是说缘故呀。谁欺负你,我帮你教训她。”娘亲说的,今天开始他要好好照顾他的小媳妇,不能让她被人欺负,可如今他什么都不知道,束手无策的感觉实在不好。
“爹娘把我许配给别人家了,他们趁着我进宫背弃了我。他们答应过我、答应过我……”宁如玉哽咽,说不出后头的话来。爹娘答应过她,等她长大了,就再去提一提,可现在竟然演变成这个模样。
慕长善愣了愣,急红了脸:“滚滚,你不是说……你不是说要、要嫁我吗?现在哭的这么难过,是后悔了?那我立刻让我娘去退亲,你别哭了。”他说完又心有不甘,“不对!你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我真有那么差劲吗?”
宁如玉一愣,眨着泪眼看他:“啊?”
慕长善分外沮丧:“啊什么,上回我拒了你一次,这回你也要拒我一次才觉公平是么?不要这么玩可以吗?”
宁如玉泪水顿止:“你是说,爹娘把我、我许给的人是、是你?”
慕长善气道:“不然你以为。”
宁如玉面上立刻绯红,捂住了脸,没脸见人了,没脸见人了。她竟然闹了个天大的笑话,还让大伙都来找她,要是问起缘故,她怎么好意思说。她还是继续在这里躲着吧,不要见人了。
慕长善头都疼了,姑娘的心思真的太难猜了,他真想直接把她扛回去,太能折腾了,以后怎么一块住上大半辈子呀。
宁如玉挪开一条指缝:“你答应我,不许笑话我。”
慕长善无奈道:“我要笑话你什么?我只想你快点回家洗洗睡,我去了一天的校场,浑身酸痛。”
宁如玉慢慢往外挪,听见这话,撇嘴:“那你还来找我。”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就不哭不闹了,但至少是愿意出来,慕长善说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我帮你揍她。”
宁如玉答的斩钉截铁:“没有。”她拨了拨头发,现在的自己一定脏兮兮的。便不肯走在他前面,非要在后头。
慕长善寻了个短棍递给她:“牵好,免得又走丢了。”爹娘说他们如今更要避嫌,不能像以前一样拉小手,连多看两眼都不行。
宁如玉牵住尾端,他牵着前端,和他说着话,走出巷子,见他要回头,立刻制止:“不许看。”
慕长善还是转身了:“不看一眼不安心。”可这一看,见她乱糟糟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笑了。
宁如玉干脆挪了手:“笑吧笑吧。”
慕长善笑笑,认真道:“你下回不许这么跑了。”
宁如玉点点头:“不会让你们担心了。”傍晚还觉得昏天暗地,这会见了他爽朗爽朗的笑颜,顿觉明亮。原来跟自己定亲的是他,这日子可算是明媚了。
慕家下人在街上找到了两人,查看无伤后,边四处分散告知找到人了,边送她回去。
这乌龙了一晚的事,总算是落幕了。
阿月听见好友回来,要不是兄长拦着,都想立刻跑去探望好友。三人乘车回去,阿月放下心来,困意瞬间翻涌。慕长青和陆泽说着话,都发现阿月已然酣睡。
方巧巧先回到了家中,因两个孩子还没回来,仍和丈夫等在大厅。外头马车声响,跑去一看,长子先下来,轻声“阿月睡着了”。慕韶华探身进里面,将阿月抱了出来递给妻子。
方巧巧搂着女儿,果真睡的香甜。
朔月已过,但明月清光仍映照得地面银白。阿月稍稍伸了个懒腰,梦里和好伙伴一起奔于月下,无忧无虑。
陆泽回到家里,忽然想起阿月今日带过来的古琴还在亭子里。过去一看,还孤零零的放在那。俯身抱起,将它拿回书房,明日给她送过去。